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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 墓
稷山 楊高選
我們家以往都是在清明節前三天就要掃墓的。今年,因為我堂兄出差回家晚了兩天，也把我們家族堅持了多年的掃墓日子推遲到了清明節這一天。
一大早，我爹就領著一大家子的晚輩人，帶著祭祀供品，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村裡的陵園地，為我們那些仙逝的祖宗們掃墓。
在距離陵園不遠的地方，我們一眼就看見有一個人跪在我叔父的墳前燒紙，他的面前放著各種祭祀用的食品和一束鮮花。在剛剛開春時節，在我們北方農村用鮮花來祭祀掃墓，那是非常少見的。看來這個陌生的掃墓人事前作了精心的準備。等紙菸散盡的時候，他沒有默哀，也沒有鞠躬，而是用最古老和最神聖的方式給我叔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收拾東西準備離去。
看到這個情景，我們都不禁放慢了腳步，都懷疑這個陌生人肯定是上錯了墳。在我們這裡，不孝兒孫們上錯墳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個陌生人和我們擦身而過，就要離去的時候，我爹告訴我說：“你去問問咋回事，頭兩年我就聽說有一個人來給你叔父掃墓。後來，我還看到了墓前擺放的鮮花。要不是他上錯了墳，那麼這個人一定和你叔父有著很深的交往。人家大老遠地跑來給你叔父掃墓，咱們也不能不理不睬人家。即便是人家上錯了墳，也應當給人家提個醒，不能讓咱們的祖宗們白要人家的香火錢嘛！”
我點了點頭，領命而去，在陵園的地頭快步追上了那個陌生的掃墓人。
他正要把那些祭祀用的東西捆放在摩托車上。我望了望他大概五十多歲的相貌，很有禮貌地問道：
“請問這位大叔是哪裡人？”
他停下手中的活兒，抬頭看了看我，說：“城裡頭的！咋啦？”
我放低聲音說：“您咋要給我叔父掃墓？”
他思索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反問道：“他是你叔父？這麼說，你是張大明的侄子？”
我點了點頭，接著問道：“能告訴我，您是哪一位嗎？”
他彎下腰一邊繼續捆綁東西，一邊回答我：“我叫王中民，是你叔父的至交。原來在縣委機關工作，現在退下來了。就住在縣城。怎麼？你要查我的戶口？”他笑了一笑，笑得很慈祥。
“大叔既然和我叔父是至交，那也是我們的長輩了，請到家裡坐坐吧！”我一邊說，一邊開始幫他捆東西。
他正猶豫著，我爹他們已經掃完墓都過來了。聽我一介紹，我爹執意要請他到家裡吃完飯再走。而且，不由分說，要我二弟把王大叔的摩托車先騎回家，我便和堂兄弟幾個人陪著王大叔一邊聊一邊往家裡走。
我爹問：“你和我兄弟咋認識的？”
“我們原來是戰友，後來又都轉業到公安局工作，再後來，我就調到縣委去了。我們已經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
“噢，你們是至交！”
“不是至交，也許我大明兄弟還不至於走的這麼早呢，都怨我呀！”他朝我爹攤開了一雙手，說得很是傷感。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要走的早，那是他的命，咋也不能怨別人！”我爹說：“他是警察，不是老百姓，遇到槍炮刀箭他能迴避？有了大案要案他能不上嗎？”
王大叔搖了搖頭說：“有些事兒你不知道，當年那起銀行搶劫案發生的時候，正是縣委分管政法工作的領導準備提拔的時候，市委書記發了話，這個案子破不了，提拔的事兒就別上會研究了。這個消息傳到縣上，我們那個領導可就慌了神，整天愁眉苦臉的悶在辦公室裡想主意，三天兩頭要公安局長彙報偵察工作的進展情況。一開會就藉機把他心中的那些怨恨和火氣都撒到公安局長身上。把公安局長弄得怪可憐的。我那時就是他的秘書，看著領導焦頭爛額的那個樣兒，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說，現有的偵察班子就是這個能力了，你就是把公安局長殺了，他也不一定能把案子拿下來。不如來個招賢納士，重金懸賞，也許能出現奇蹟。他一聽，頓時高興起來，忘了禮數和身份，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問，賢士是誰？獎金出多少？我說，此案只有請張大明出山了！他說，張大明不是已經退下來了嗎？我說，當年諸葛亮深居臥龍，劉後主不是三顧茅蘆把他也請來了嘛！他連聲說，好！好！好！賞金就定一萬，我個人再加五千！”
“這位領導一顧茅蘆就請來了張大明。那會兒大明兄弟也正坐在家裡為這個案子著急呢！警察出身的人養成了這個職業習慣，一聽說發了大案就睡不著覺！”
“大明兄弟帶著一班人馬苦戰了一個多月，終於拿下了這個震動全省的大案，就在審訊完犯罪嫌疑人的最後那一刻，他倒在了預審室裡。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走了，醫生說他是心肌梗塞。在他逝世之前，我們誰也沒有聽說他有過什麼病呀！我們共事多少年，他連感冒都沒有得過。可是，他只得了一次病，就要了他的命！一聽大明兄弟就那樣走了，我悔恨得腸子都發了青。要不是我出了那個招賢納士的狗屁主意，大明兄弟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大明兄弟用他的性命為那位領導鋪通了一條仕途之路。可是，他竟然連大明兄弟的追悼會都沒有參加，就急急忙忙地到市裡上任去了。連在大庭廣眾面前許諾的獎金也打了水漂！”
王大叔越說越激動，話語中充滿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責。我們幾個默默地走著，直到走進家門之前誰也沒有說話。
吃飯的時候，我爹給王大叔敬了一杯酒，王大叔端起酒杯站起來，用雙手恭恭敬敬地灑在地上，邊灑邊說：
“大明兄弟，中民看你來了，這一杯酒我先敬你了。想給你說的話，剛才當面都說了，你就安安穩穩地歇息著吧。只要我還活著，還能走動，我一定會年年來看你的，誰讓咱倆是生死兄弟呀！……”話沒說完，王大叔的聲音已經哽咽了，眼裡也含滿了淚水。
滿屋裡頭的人一片悽然。
我堂弟抽泣地問：“我爹就這樣走了，也不知道他算什麼名分？”
“什麼名分？他是烈士啊！”王大叔用肯定的口氣說：“省裡的批覆文件已經下來了，連前幾年的撫卹金也一塊兒補發。”
我媽見大家都很傷感，便湊到飯桌前，在背後用手捅了捅我，說：“你王叔頭次來咱家吃飯，貴客登門，大家說點高興的！”
我立即扭轉話題，問：“王大叔，你們那位領導現在肯定官運亨通，飛黃騰達了吧？”
“不在啦！”王大叔有些惋惜地搖搖頭說。
“怎麼……出事啦？還是腐敗啦？……”滿桌子的人一片驚訝。
王大叔說：“提拔到市裡還嫌官兒太小，還想往上爬。春節前，往省裡跑官送禮時，出了車禍，走啦！”
“死啦！”我們幾個小輩人在驚訝之餘，心裡便立刻升騰出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多好的前程哇！他怎麼就捨得走啊！”
我爹忠厚的臉上卻露出幾分悽然，說：“官兒再大還能比命值錢嗎？他撒手走了，留下一家老小咋辦！”
王大叔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對著我們幾個小輩人說：“人啊，要是一個心思追求權勢，官迷心竅，遲早會出事的！人活一世，要有志氣，要有骨氣，要有上進心，但是千萬不能有野心啊！”
稷
山
文
苑
認識楊高選老師其人，改變了我對警察的看法——中國警察不只有強健體魄。楊高選老師是一名老警察，先後寫出了140多篇、約60萬字的故事、小說、散文以及影視劇本。其中，電影劇本《感動》被拍攝成警察題材的數字電影《融冰》，並於2009年5月在央視六套播出……
品讀楊高選老師文字，進一步改變了我對警察的看法——中國警察不只是錚錚鐵骨，他們內心深處也是滿滿的善良和柔情……
——發刊製作：薛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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