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後山上的雪融化得將盡未盡的時候，老村長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在此之前，他到醫院把剛下手術檯的老書記喚醒，說：“夥計，咱們兩個又老又病，在疙瘩村再也折騰不動了。”老書記翻動著沉甸甸的眼皮，無可奈何的長嘆一聲：“是啊——”就這樣，疙瘩村兩個最高領導決策者的會談開始並很快結束了。
回到村裡，老村長躺在病床上宣佈：“疙瘩村要選新村長了！”
其實，疙瘩村的老老少少都希望老村長帶領他們再幹兩年，在脫貧致富的道路上再走兩步，可是，看到老村長憔悴的面龐，他們不忍心讓他再操勞。
“你們都下去，摸摸情況，在年輕人裡面給我挑出三五個候選人，要快！”
02
老村長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三個兒子都要報名當候選人。
老村長不同意。說這又不是去趕集，人越多越好，再說了，咱們一家就有三個候選人，明擺著搞人海戰術嘛！讓其他候選人覺著不公平。
最後，老村長宣佈：三選一，在三個兒子中選一個當候選人去參加競選。
在老村長的心目中，他的三個兒子都很優秀。老大高大魁梧，孔武有力，做事腳踏實事；老二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他雖然經常拿書本上的話來氣自己，但那些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他如果不用家長的權威來壓制老二，有時還真說不過這個臭小子；老三呢，愛唱歌，會彈琴，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不錯，穿西裝，打領帶，既精神，又瀟灑。如果不是忌諱人家說閒話，他真希望三個兒子都到疙瘩村的競選舞臺上展示一下自己的風采。
03
吃罷晚飯，老村長把小四叫到跟前，問：“你說實話，在你三個哥哥里面，你最喜歡誰？”
小四嗔了父親一眼，說：“爸爸，你怎麼能問如此愚蠢的問題？”
老村長也笑了。這問題問得的確蠢。他又問：“如果讓你選，你會選誰去參加競選？”
這其實是剛才那個愚蠢問題的延續。小四知道父親很為難，心裡說：你為難，就推到我身上，我才不上當呢。她說：“爸爸，三個哥哥都很好，你為什麼不讓他們一起去參加競選呢？假如我的三個哥哥都上臺作競選演講，我心裡該是多麼自豪啊！爸爸，你心裡難道不高興嗎？”
對於老村長來說，小四的話就太顯幼稚了。但他又不知該如何對女兒講清楚。他說：“小四，說心裡話，我預感，你三個哥哥中的一個肯定能競選成功。”
“那不好嗎？”
“我擔心，村民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投票。”
“
爸爸，你太小看疙瘩村的村民了。他們為什麼要看你的面子？你過去在疙瘩村是有功之臣，大家記在心裡，現在呢，你老了，你的面子還管用嗎？疙瘩村需要的是年富力強，有事業心的村長，不是一個有面子的村長。相信疙瘩村吧！大家不會選錯。” 04
老村長將三百元錢擺到桌上，說：“你們三個只有一個妹妹，一人拿一百，去給她買件東西回來。”
很快，三個兒子都回來了，一一擺出來，打開一看：老三買的是一件連衣裙，老二是一套書，老大是一個信封。
老村長指著信封問：“裡面是什麼？”
老大說：“是存摺。”
存摺？老村長看了老大一眼。
老村長問女兒：“小四，這些都是給你買的，你喜歡嗎？”
小四樂呵呵地笑：“喜歡。”
老村長緊緊盯著小四說：“小四，你今天得跟爸爸講實話，講真心話，你說，在這三件禮物當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件？”
小四被父親的口氣弄得有些緊張。她依次看了看那三件東西，又挨個看了看三個哥哥，支支吾吾地說：“爸爸，我只能告訴你，沒有一件是我不喜歡的。”
“我是問你最喜歡哪一件？”老村長急切地問。
小四真是很為難，她怪父親為了競爭的事，利用自己的女兒，把自己夾在三個哥哥當中，左右為難，哼！我才不幹呢！三個哥哥我誰也不得罪，有本事，你自己在你的三個兒子中間選一個嘛！想到這兒，她大聲叫道：“爸爸，三個禮物我都喜歡。”
聽了女兒的回答，老村長一下子洩了氣。
按照他的設想，只要小四能在在件禮物中選出一件來，他立馬就可以淘汰兩個兒子，原因很簡單：你連與你一起長大，朝夕相處的妹妹心中的喜好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疙瘩村老老少少的心思呢？沒有想到，女兒根本不配合，從而使自己的計謀化作了泡影。
老村長鎮定了一下，對三個兒子說：“雖然小四沒有明確的表態，但並不說明你們三個就過關了。”他清了清嗓門，“我想聽聽你們的理由。”
“我先說。”老三跳了起來，說：“爸爸，我必須要聲明一點，你給的一百塊錢，只能買這件連衣裙上的一枚釦子。”
“什麼，你……”老村長嚇了一跳。
老三接著說：“爸爸，你不必驚慌。先聽我說，既然是給小妹買禮物，那得先要弄清楚小妹是誰？小妹是你的女兒，是疙瘩村村長的女兒，她天生麗質，舉止大方，是你的驕傲，也是我們當哥哥的驕傲。俗話說，人是衣服馬是鞍，小妹出落得如此美麗，就應配以最時髦的衣服，所以，我自己添了錢，給小妹買了這件連衣裙。我想，小妹穿上它，一定會光彩照人，成為全村的焦點。小妹作為你的女兒，應當成為疙瘩村的驕傲。”
好傢伙！一件連衣裙，讓這小子說出了這麼多道理，不錯不錯！“老二，你說。”
“爸爸，”老二說，“我之所以買一套書給小妹，是因為書非書，書是書……”
老村長打斷他的話：“別咬文嚼字，說人話。”
老二接著說：“我只有三句話：知識改變命運，知識創造財富，知識書寫未來。”
精闢！老村長差點叫出聲來。是啊，光穿時髦的連衣裙不行，得肚子裡有貨，他越聽越過癮，盯著老大問：“老大，你這一張存摺是什麼意思？”
老大說：“就是給小妹存一百塊錢。”
老村長不耐煩地說：“我知道是存的一百塊錢。為什麼要存這一百塊錢？”
“爸爸，”老大說：“你聽我慢慢說。小妹兩歲多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那時候你工作忙，我們三個哥哥沒有照顧好她，有時還打她，她吃了很多苦。現在，她長大了，在你身邊，她無憂無慮，可你想過沒有，她往後的路該怎麼走，雖然有我們保護著她，可能護她一時，卻護不了一生，她要戀愛、結婚，有很多大事等著她呢？所以，我想，小妹應該早點成長起來，早點為自己的人生之路有個的打算。把這一百塊交給她，讓她自己去花吧，也算是她為自己的人生開個頭吧！”
05
隨著選舉的日子的臨近，老村長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疼痛使他下不了床了。他的三個兒子圍在床邊，內疚地看著父親。老大說：“爸爸，都怨我們為爭候選人，讓你操勞過度了。我們兄弟三個商量了，我們不爭了，你說句話，讓誰去就誰去，我們聽你的。”
老村長苦笑了一下：“你們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只要一天時間。”
這天晚上，老連長吃了止痛藥，睡去了。
他又夢見了他進山伐木的情景。皚皚的白雪，銀裝素裹，整座山被雪封得嚴嚴實實。伐木的號子在山間迴盪，在林中迴旋，時而雄壯，時而悠揚……
第二天，他突然覺得身上不疼了，便起了床。
他讓小四把老大老二老三叫到跟前，指著窗外那影影綽綽的山，說：“你們三個都是優秀的年輕人，去吧，把你們看到的告訴我。”
三兄弟整好行裝，出發了。
06
中午剛過，老三回來了，他西裝筆挺，滿面悠閒，“爸爸，”他興奮地說：“山上真不錯，綠草茵茵，鮮花滿坡，流水淙淙，鳥鳴婉轉，我真不想回來了。”
半下午，老二回來了，他夾克裹身，滿臉嚴肅。“爸爸”，他略帶激動地說：“山上的松林真大，松濤聲震耳欲聾，雄鷹在頭頂盤旋的時候，一切肅穆得令人窒息。”
到了傍晚，老大還沒有回來。
小四有些擔心：“大哥會不會出事了。”
老三說：“不會不會！大哥力大無窮，再大的困難他都能克服。你忘了，小時候，水渠裡漲滿子水，他把你夾在胳肢窩裡就蹦過去了。”
小四說：“可吃飯時，他總是拿最小的饃饃。 ”
老二說：“大哥做事，仔細認真，碰到困難，他有辦法，你忘了，在上學的路上，碰到了馬蜂窩，他用火把把馬蜂窩燎得精光。”
小四說：“他臉被蜇腫了，你還笑話他長胖了。”
老村長一直站在窗前，聽著兄妹仨的議論，一言不發。
掌燈時分，小四坐不住了，她拿起手電筒要出門。
老村長叫住了她：“小四，回來！真要去找，也輪不上你。”
老二老三聽了這話，臉上一陣發燙。
老村長表情嚴峻地望著窗外那越來越黑的黑幕，自言自語道：“相信老大，他會回來的。”
07
老大回來的時候，已是半夜。
只見他一瘸一拐，衣服上盡是土，還破了幾個大口子，他頭髮枯乾，嘴唇裂開了，只有眼睛裡閃動著清澈如水的神情，像是經過了大災大難之後，頓悟出了什麼似的。他來到父親跟著，低沉地說：“爸爸，你猜不到，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
“我看到的是，我的身前身後都是天。”
“沒有看到鮮花？”
“沒有。”
“也沒有看到松樹？”
“也沒有。”老大悲愴地說：“在我耳邊，好像風在哭，又好象是有人在喊號子。”
“號子？”老村長吃了一驚。“什麼號子？”
“不清楚。”老大說，“反正不是電視裡那些明星唱的號子。有點像過去伐木的號子。”
聽到這兒，老村長老淚橫流。“老大，不用說了。去，把臉洗淨，把西裝領帶準備好，把皮鞋擦亮，再好好地睡一覺。”說罷，他從容地吁了一口長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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