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人回凤凰寻访?

凤凰古城要收昂贵的门票,这让本来就不是旅游旺季的古城显得更加冷清。虽然古城的商业味已经很浓,但眼中所见灯笼红、耳朵听到打银声、鼻子闻到姜糖味,还是让内心对古城生出几分好感。尤其是在灯红酒绿中看到一面蓝白黑三色相间的布幌子在风中摇曳。走近时,风停了。定睛一看,旗子上写着几个飘逸的草书:刘大炮老染坊。草书下面有一行蝇头小楷:丙戌,黄永玉题。

这便是我们要寻访的传奇染匠刘大炮。据说,刘大炮家是凤凰的染布世家,染布技艺到刘大炮这一代时尤为惊艳,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从凤凰出走的文化名人纷纷特地回凤凰来寻访。沈从文赠其字,两联;黄永玉为其画像,两幅。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人回凤凰寻访?

走进老染坊,堂屋没有手艺作坊模样,却似读书人家的中堂。堂屋正中摆放着一把躺椅,躺椅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漫画,漫画上画了一位老者,怒目圆睁如金刚,双手扶膝而坐,蓝色的双手染蓝了裤脚。

摄影师笑言这是儿童画,但是看到画两边配的文字后就立马闭嘴了——“大炮在此,百无禁忌”。落款又是黄永玉。

穿过堂屋后,老染坊现出了模样:堂屋后面是一个四十平方米的天井,天井靠右边是个蓝渍斑斑的大水泥池,水泥池用石棉瓦覆盖,却不断有淡淡的腐烂气息从中飘出。

我们连呼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瞥见天井最靠里边的一间小门敞开,便探了过去,发现一位老大爷正静静地看着电视烤着火。直到我们进屋后喊了两声,大爷才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瞪着我们,表情和堂屋里挂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便是传说中的老染匠刘大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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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表明来意后,老人手脚才从围着布帘的八仙桌下的火炉上移开,眼才从电视上 的NBA赛场上挪走,抬起手指了指墙壁四周——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蓝印花布。听说我们要拍摄蓝印花布制作的工艺过程,刘大炮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天井里的水泥池旁,掀开池子上的石棉瓦,手伸进水泥池蓝色的池水中搅动片刻后拿起来,说:“今天印染不成,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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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那画上手是蓝色的,原来是被这池水染的!”摄影师看到眼前景象后惊呼。听到摄影师的话后,刘大炮的热情似乎被点燃了。他快步走到堂屋的画像前,用蓝色的手指着画说:“你说的是这画啊?其实黄老首先给我画的不是这幅!”刘大炮把我们领进卧室,卧室墙壁上也挂着一幅怒目金刚双手扶膝、正襟危坐的画像。

“黄老第一次找我染蓝印布画后,给我画了这幅,我说画得不像!后来他找我染画多了,观察仔细了,一次我刚捞完布,双手沾满靛青时,让我坐定画了这幅,这次,有几分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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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炮拿出一张纸片,指着纸片上的电话说,要演示蓝印花布工艺的话,得找他儿子刘新建,因为自己年事已高,已经不染蓝印花布好多年了。蓝印花布如今销量不好,儿子也已经不经常生产,很多工艺要演示的话,得提前准备。

第二天,我们在约定的时间抵达染坊时,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拿着两张镂空黄纸板从楼梯间下来,他便是老染坊草木染第六代传人刘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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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建手上拿的黄纸板便是蓝印花布印版。而纸版上的镂空,对应的是蓝印花布上的白花。雕版是蓝印花布工艺中的第一道工序。做雕版时,先用七层牛皮纸叠加在一起,涂抹上桐油,待桐油风干后,将设计好的花样画在纸板上,然后用锉刀在纸上镂空。“蓝印花布的图样通常是对称的,你只要画四分之一大的花样,然后其他部分照葫芦画瓢就行了。”刘新建拿着一张两尺见方的雕版比划。像这样大的雕版只是蓝印花布雕版中的中号,雕这样的版,熟练的雕工最少也得花一周时间。因此,刘新建今天没工夫演示雕版工艺,而是拿了一张父亲20世纪80年代云游时从湘西三山镇一家倒闭的染坊里收的老版演示。

“做完这次演示,这张雕版就要退休了,因为牛皮纸不耐磨,一张版通常印十张花布就要作废了。”刘新建对着清晨的光线检查了镂空的雕版后,在案板上平铺了一层白布, 把雕版平铺在白布上。然后从案板底下拿出一只桶,用木勺舀出桶里白色的“面团”倒在雕版上。白色的“面团”被称为防染浆, 由细石灰和大豆粉混合而成,它们是用来填充雕版镂空处的。

只见刘新建用一块木刮板像糊墙一般把防染浆在雕版上来回刮动,直到防染浆把雕版的镂空填满,整个雕版成为一个平面。“这一步叫刮浆,刮浆完成后,染色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要上演重头戏——染色了!”

刘新建走到水泥池边,掀开水泥池上的石棉网,一股腐烂味立马充斥了整个天井。刘新建挽起衣袖,在蓝色的池水中搅动了几下, 用一只手舀起蓝色的池水后,把手指分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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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以入染了。”刘大炮不知何时站到了刘新建身后。他看了看儿子手指上残存的蓝靛,点了点头。

听到父亲的旨意,刘新建奔回房间,把案板上刮好浆的雕版掀开。案板上的白布和防染浆组合成一幅和雕版上的镂空一模一样的图案。只不过镂空是阴纹,而白布上是阳纹。儿子拎着印着白花的白布走过来,父亲也没闲着,他拿起一支木棍在水池里搅动。随着木棍的搅动,池中蓝靛开始翻滚。一股更强的腐烂味扑面而来。

“搅缸时,味道的确挺难闻,不过不要担心,这蓝靛是完全无毒的,它由板蓝根、碱、石灰组成。别小看这一池水,它可是蓝印花布的‘碱骨灰肉’,没有它,我们染匠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在刘大炮搅缸时,刘新建拿着一块印有白花的白布大步走到染缸前。这时,刘大炮退了下来,刘新建站上水池边的案台,双手把白布浸入池水中。

“这一步,学名叫入染,有白花的地方,因为防染浆把地方占了,蓝靛进不去,所以就形成了蓝印花布的白花。没防染浆的地方,就被蓝靛入染了,就形成了蓝印花布的蓝底。”刘新建在水池边入染,刘大炮在儿子背后讲解:“为了让布全部入色,往往要反复浸染四五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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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蓝印花布染完,用掉了整整半个小时。正当刘大讲解员准备收工进房看拳击赛时,刘新建又从房间里拿出了一块白布。刘大炮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儿子看。

“这一块是蜡染,人家要看的是整个草木染,我当然得把蜡染展示给人家看了!” 刘新建不和父亲对视,把一块蜡染的白布展示在我眼前。草木染有三大种类——蓝印花布、蜡染和扎染,工艺大同小异,不同的地方,就是防染剂不同。蓝印花布是用豆浆和石灰;蜡染是用蜡,蜡画的地方是白色,不沾蜡的地方成蓝底;而扎染则是用绳子,被绳子捆紧的地方是白花,其他地方是蓝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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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蓝印花布和蜡染布都染好色后,父子俩一人拿一块布走到水池边的空地上。刘大炮把蓝印花布浸入装满冷水的脚盆中漂洗,蓝印花布入盆,清水立马变蓝;刘新建则把蜡染布放进一个木桶中,从厨房拎出一水壶开水,开水入桶,一层白花花的蜡浮出水面。父子俩来来回回相对无言,经过十多分钟的漂洗后,蓝印花布和蜡染布终于都新鲜出炉了。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上三楼。把两块布分别晾在三楼室内的竹竿上。待布晾干,一块蓝白相间的草木染手工布就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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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布匹晾上竹竿,刘新建给父亲递了一根烟,然后父子俩就对着两块晾晒着的布匹发呆。两块印花布只占据了一只竹竿的三分之一长,而晾房里有四五只竹竿。从竹竿的长度和密度依稀可见这老染坊的辉煌,而竹竿上灰尘的厚度则显出了凤凰草木染的现状。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人回凤凰寻访?

“现在的人嫌蓝印花布太重、颜色太单一, 就连我们湘西人也不拿它做衣裳了。但我就不信了,我们家做蓝印花布,做了六代人,我自己也做了70年,这祖传的老布就没人要了?没人要,我就自己做出来,放进自家柜子里留给我儿子!”刘大炮说着瞪了儿子一眼,发现刘新建正在偷笑,于是立马转变语调:“儿子嫌弃,那我就传给我孙子。我就不信,连沈老、黄老、张仃教授都当成宝贝的东西,会没有人要!”

听到刘大炮开始放炮,刘新建连忙给老头子点烟:“我要,沈老给您写的对联,黄老给您画的画,还有张仃教授给您题的词,我全要!”刘新建边说边把今天印蓝印花布的雕版用夹子夹好,晾在竹竿上。

“其他的你别想了,这些花样、雕版传给你,你可别再给我弄坏了!”刘大炮看着儿子正在晾晒牛皮纸雕版,于是不疾不徐地走进晾房的角落处。角落里是一个木质的架子,外表就像个百叶窗,每个小隔间都像个大而浅的抽屉。刘大炮抽出一个抽屉,里边是一张镂空的黄色牛皮纸——这个花样架,便是刘大炮一生之藏。

在他年轻时,虽然草木染已开始慢慢衰落,但是老染坊还有迹可寻,老染匠或多 或少还会留着一些花样。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老染坊遗址都找不到了,老染匠们慢慢都去世了,花样找起来就越来越难了。现在刘大炮手上的花样,大多成了孤版,但是这穷尽几十年岁月收藏的“草木染基因库”却险遭灭顶之灾。2014年夏天,凤凰城连降暴雨。众人只知道洪水冲毁了凤凰的风雨桥,却鲜有人知道,连日阴雨使刘大炮零乱摆放在一楼的花样霉烂无数。好在刘新建机灵,做了这样一个花样百叶箱,从此刘大炮一生收藏的花样终于有了一个“现代化”的基因库。

文字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雷虎。摄影:阮传菊。内容来自:《地道风物.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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