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他,因為他眉角那顆痣; 他記得她,只是因為她是她。

粟先生的戀愛調查報告

她記得他,因為他眉角那顆痣;

他記得她,只是因為她是她。

每一個擦肩而過的緣分,終成為回憶裡的故事,

而你,是我故事的結局。

————題記。

1994年春。

天,灰濛濛的,滿城柳綠楊青,空氣裡浮動著白絨絨的絮毛。

法院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一個瘦小的女孩,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穿一條洗得發黃的白毛衫。毛衫很寬大,罩著她單薄纖細的身體,就跟風裡飄了個紙人一般,似乎風再大一點她就能被捲走。

女孩的頭髮一看就是家裡人自己給她剪的,圓圓的齊齊一圈,剛好包住耳朵,髮色頗黑,髮質卻欠佳,又枯又燥,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她記得他,因為他眉角那顆痣;  他記得她,只是因為她是她。

劉海長了,用一枚紅色的小蝴蝶髮卡別在一旁,露出眼睛。

女孩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瞳仁很大,濃濃的墨色,只是因為呆滯而顯得十分空洞,空得仿若這忙碌世界車水馬龍都填不進她的眼,只有那些在她眼前飄來飄去的白絮在她黑瞳裡印出模糊的影。

有人遠遠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副色調沉暗灰敗的畫,唯一鮮亮的一點,是她頭上的髮卡,小小的一點紅色,像黑色畫布上的一抹硃砂。

“阿歸,走吧。”穿黑色風衣的女人牽起了男孩的手,一雙美目紅腫,還蘊著淚。

男孩卻掙脫了女人的手,邁開步子朝女孩跑去。

“阿歸!回來!”女人的聲音有些淒厲。

一件黑色小西裝擋住了女孩的視線,釦子黑色,可是亮晶晶的,很好看。

“給你吃。”

一隻手伸到了她眼前,肉呼呼的手,捏著一個棒棒糖。

棒棒糖很大,比他兩個手還大,扁扁的,一圈一圈不同的顏色繞成一個圓形的大彩虹。

她終於抬起頭,男孩有一雙和她一樣又大又圓的眼睛,左邊的眉毛裡藏了一顆痣。

男孩這才發現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和泛紅的臉。

他拉起她的手,把棒棒糖放在她手裡。她的手好小,硬硬的,沒有肉。

“你吃,很甜。我奶奶說,難過的時候,心裡是酸的,吃顆糖就能變甜了。”男孩的聲音很清脆,可是也透著和年齡不符的哀傷,“你拿著,我走了。”

女孩手裡緊緊握著棒棒糖,低下頭,急促的呼吸使得她胸脯起伏得厲害。

男孩等不到女孩的回答,轉身就跑,跑了一半,忍不住回頭一看,卻見女孩已經從臺階上栽倒下來,躺在地上,棒棒糖也掉在了一旁。

“……被告人塗成功……殺人……無期徒刑……”

她記得他,因為他眉角那顆痣;  他記得她,只是因為她是她。

很長,很長一段判決,留在小小的她的記憶裡,就只剩這幾個詞了。

當她在醫院裡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腦中迴響的也是這幾個詞。

她知道自己有病,這個季節很容易犯,每年的這個時候爸爸就很緊張很小心。

醫院的病歷卡上寫著這個病的名字——哮喘,很複雜的兩個字,可見得多了,她也認識了。

上面那一行寫著塗妹妹三個字,但她只認識塗字,餘下兩個字她在她腦袋裡自動成了XX。塗XX,她不叫這個名字,她姓塗,她叫塗恆沙,她會寫。

塗恆沙,五歲。

那年春天,爸爸入獄,她哮喘病發,被人送進醫院,醒來的時候,枕邊只有一支圓形的彩虹棒棒糖,已經碎裂了,透明的塑料紙包著,勉強裹成一個碎裂圓。

那一年,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還有一個小孩,也失去了父親……

晨江日報。

塗恆沙站在一棟六層樓高的建築物前,建築物頂端四個描紅的大字威嚴恢弘,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粒糖,含進嘴裡,水蜜桃味的甜香在唇齒間瀰漫開來,她眯了眯眼,才穩步走進了大樓。

大辦公室裡每個格子間都是埋首忙碌的人,鍵盤聲鼠標點擊聲此起彼伏,一眼看過去,只看見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她快速咬碎了嘴裡殘留的糖渣。這就是她以後奮鬥的地方了!

“你好,我是攝影部新來的記者……”湊巧抓到一個起身往外走的人,那人還邊走邊看著手中的一疊稿紙。

那人一抬頭,笑了,“是叫塗……”一個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的帥氣大男孩。

“塗恆沙!”居然有人知道自己,她開心地點頭。

“對對對!”那人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個格子,“你的座位在那裡,都安排好了。”因為不記得她的名字,他尷尬地撓了撓頭,“嘿嘿,我叫郝仁,對,你可以認為就是你想的那個好人!你也可以叫我好人哥哥,哈哈哈!”

塗恆沙一笑,“謝謝好人哥哥!”她本就是個嘴甜的。

“郝仁!你又在騙小姑娘了嗎?”有人發出不平之聲。

塗恆沙回頭,卻見一個戴眼鏡的女子走了過來,三十左右年紀,鏡片後一雙狹長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

塗恆沙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又站直了,端正的肩膀和挺直的腰背好像都在替她說:別看我個子小,可是我扛得起器材!

“陳琦。”女子鏡片後的目光柔和了些,卻仍保持著倨傲。

原來是攝影部主任!她的頂頭老大!

“陳主任好。”她忙道。

陳琦點點頭,“南縣洪災,我們已經派去一個攝影記者了,但是前方剛剛傳來消息,人受了傷,現在需要再去一個人,你準備準備,馬上去。”

啊?“我……”塗恆沙張大了嘴,雙眼瞪圓。

“有問題嗎?”陳琦眸光微微一斂。

“沒……沒有……”塗恆沙忙將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陳琦卻似看透了她心裡的想法,“我們晨江可不是你從前待的不入流的小平臺,我們不養閒人,更不養廢人,不管你是新人還是老鳥,是第一天上班還是第十年上班,在任務面前,人人平等!”

“是!”塗恆沙下意識雙腿併攏,站得愈加筆直。雖然陳琦毫不掩飾的自得和鄙夷都快從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溢出來了,但塗恆沙心中仍充滿敬意,致敬這種“任務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

“嗯,趕緊報到、領器材,馬上去吧,到南縣後找粟融歸,他跟你一個組。”

……什麼歸?她這個“歸”字過敏症人,聽見歸字心頭就小鹿亂撞跳了幾跳,到底叫什麼歸來著沒聽清。

陳琦皺眉,“有問題?”

她記得他,因為他眉角那顆痣;  他記得她,只是因為她是她。

“沒……沒……我馬上就去!”儘管仍然不明白是哪三個字,但為了避免被陳主任殺傷力十足的眼神在她身上戳幾個洞,她還是別問了吧,待會兒找剛才那位“好人”打聽一下!

嘩啦一陣大響,在她轉身的瞬間,她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包裡的東西卻全部傾倒出來,灑落地面的,除了錢包鑰匙等尋常物品,還有一地糖果。

空氣突然安靜。

陳琦盯著滿地五顏六色的水果糖,臉色一秒內變了數變。

塗恆沙陪著笑,蹲下來飛快地撿,另一個身影卻比她更快,迅速幫她歸攏糖果塞回包裡,只留了一顆粉紅色的在掌心,高高向上一拋,再接住,“草莓味的哦,謝謝了!”

郝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衝她眨了眨眼,“粟、融、歸!不過你要做好找不到他的準備。”

塗恆沙抱著包,一臉迷惘,為什麼會找不到?那該去哪裡找?

“還不快去!”陳琦一聲呵斥隱隱有著地動山搖的威力,只怕下一秒火山就要爆發了。

“是!”撒腿就跑的某個人默默淚流,她這上班第一天的表現實在是太糟糕了!雖然她明顯感覺到有人絆了她一腳!但她卻沒看清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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