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飞狐外传》、《雪山飞狐》——苗人凤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了起来,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放在自己胸前。他非常非常的小心,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这样伤心的父亲。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回头再望一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情的眼色。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落在他粗大的肩上,雷声在他的头顶响著。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

他抱著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著。他们没有回家去。这个家,以后谁也没有回去……


苗人凤是大侠,武艺绝伦,心胸坦荡,但他的人生,同样是孤独而悲剧的。

妻子南兰出轨,出轨对象偏偏是自己的“好兄弟”田归农。

唯一值得自己尊敬的人,偏偏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宿敌,而击败宿敌的方式,在世人看来竟是那样的“无耻”,尽管他自己真的一无所知。

胡一刀的死,让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为人光明磊落,偏偏屡遭暗算。胡一刀夫妇双双离世,身边再无可以信任之人。

唯一的爱女尚自年幼,不会理解,而他也不希望女儿理解这一切。

“打遍天下无敌手”?人生如此,纵然天下无敌,也是枉然。

他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又一个恶意的玩笑。

苗人凤——最失落的孤独

《连城诀》——戚长发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连城诀》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金书之一,彻头彻尾的悲剧。

全书只有狄云、丁典、梅念笙和凌霜华四个“彻底的好人”。而他们却也是最悲剧的四个人。

尽管如此,书中还是有一位“最孤独的人”——“铁索横江”——戚长发。

先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绰号的来历。

丁典道:“好吧!你师父外号叫作什么?”狄云道:“叫作‘铁锁横江’。”丁典道:“那是什么意思?”

狄云迟疑半晌,道:“这种文绉绉的话,我原本不在懂。猜想起来,是说他老人家武功了得,善于守御,敌人攻不进他门户的意思。”

丁典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自己才是忠厚老实得可以。铁锁横江,那是叫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老一辈的武林人物,谁不知道这个外号的含意?

你师父聪明机变,厉害之极,只要是谁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报复,叫人好似一艘船在江心涡漩中乱转,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你如不信,将来出狱之后,尽可到外面打听打听。”


戚长发可谓是《连城诀》中城府最深的一个人。

他都做了哪些事呢?

改“唐诗剑法”为“躺尸剑法”,错教弟子,对自己女儿都一样。

用比两位师兄更缜密的头脑偷走了《连城剑法》,且滴水不漏。

《连城剑法》遗失,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喜怒毫不形于色。

但我们可以想象,发现剑谱丢失的那天,他的内心有多么焦急,狄云和戚芳不在的时候,他一定无数次掘地三尺把家里翻个遍,还要赶在他们回来前恢复原状,并神态自若。

他这么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

“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争的什么‘连城剑谱’?这么说来,原来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来夹了鞋样?爹爹不见了这本书,怎么不找?

想来一定是找过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以为是师伯盗去了。他为什么不问我,这真奇了!”


如果是狄云,这时候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他知道只因为戚长发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即使在女儿面前,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不见了书,拼命地找,找不到,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暗暗察看,用各种各样的样子来侦查试探,看是不是狄云这小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儿偷了去?只因为戚芳不是“偷”,不会做贼心虚,戚长发自然查不出来。

其实只要他问上一句,《连城剑谱》早已回来。

这样一个心思极深的人,时刻在忍受着煎熬和痛苦,他的人生是不幸的,是孤独的。

如果说苗人凤是因为人心险恶而无人可信,那么戚长发就是因为自己险恶而不相信任何人。

戚长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世上哪有人见到这许多黄金珠宝而不起意?狄云这小子定是另有诡计。”

他这时已沉不住气,大声道:“你捣什么鬼?这是一座黄金大佛,佛像肚中都是珠宝,你为什么不要?你要使什么鬼计?”


戚长发——最狭隘的孤独

《天龙八部》——玄慈方丈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天龙八部》一书可谓是金庸的集大成之作,写尽人生百态。陈世骧先生评价“无人不冤,有情皆孽”,非常精到。

书中“可怜人”不少,段延庆、慕容复、阿紫、包不同,甚至第一男主萧峰。

但他们并不孤独。

段延庆虽为“恶贯满盈”,但为人却也算得顶天立地,身边又有“小弟”随从,其中不乏“南海鳄神”这样有趣的人物,再加上心中有“复仇计划”,仔细想想“生命的厚度”还真不薄。

慕容复这样“异想天开”之人,本应该是最孤独的。谁知,如此中二的“复国计划”居然有四位得力助手死心塌地追随,最终落得失心发疯,仍有阿碧和王语嫣(新修)相伴。

至于阿紫、包不同就不赘述了,究竟还是活得有滋有味。

但,“大宋光棍集团董事长”玄慈方丈的人生,却让我们回味无穷,为他感到无比痛心。

言归正传。

玄慈本是一位好方丈,但他一生做错了两件事:

1、听信慕容博谗言误杀萧远山之妻

2、与叶二娘私通生下儿子虚竹

这样的事,对于一位江湖草莽,固然无需过多指摘。

可他是少林方丈。杀戒、色戒,他都破了。后来,他儿子也破了。

命运的轮回啊。

但我们想想,玄慈这30年是怎么度过的?

起先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忏悔那次误杀事件。后来,儿子出生了,他的身上又压上了更沉重的包袱。

可悲的是,儿子失踪了。这之后,情人也疯了。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是少林方丈,这个世界对他的要求太高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可又不得不如此。

无奈。

他在雁门关上当,误杀好人,让他知道自己做事不够谨慎,轻信他人。

他在紫云洞犯戒,铸成大错,让他知道自己心境不够高远,俗念仍在。

可这都是无法抹去的污点,倘若无人提起,则一生埋在心底,努力积德行善弥补罪孽。

而往事一旦昭告天下,他无法经受这样的打击,唯死而已。

而这一切,他只有一个人承受。

我猜玄慈方丈在知道虚竹是自己儿子的时候,感情一定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追寻几十年无果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另一方面,他内心为自己定的死期也到了。

让我们看看玄慈在众目睽睽下不等被萧远山指认,挺身而出自己是虚竹生父时的表现: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

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

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毫内咎于心吗?”


萧远山再冤,毕竟能眼看着儿子长大成材。

玄慈再错误,二十年孩子在眼前却不认得。

而玄慈的境界是很高的,按理说,换了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抱头痛哭,不顾一切了。

但玄慈没有,因为他究竟看淡了一切,这一刻,他解脱了。

一位德高望重,一生受世人尊敬的高僧,几十年有苦说不出,可能一生仅有的两次大错,在整个武林的重大集会上被昭告天下,第一次见到儿子,却也是最后一次。

死亡,或许真的成为了他的最佳归宿。

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

“方丈,得罪了。”

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

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袍。

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

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

玄慈伸出手,右的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

“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

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解脱没错,但这一生的孤独,再也无法补救。

玄慈——最无奈的孤独

《射雕英雄传》——黄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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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本不该是个孤独的人。

在多少读者心里,他居住的小岛,应该是这样的光景。

桃花岛上的四月春,桃花纷纷,香气宜人,黄药师携着妻子的手,肩上坐着年幼的小黄蓉,漫步在沙滩上,他们吟诗作对,谈笑风生,女儿的头上插着一朵美丽的桃花,笑吟吟地听着爸爸妈妈的对话,似懂非懂,煞是可人。

大弟子曲灵风手把手为师弟陆乘风演示“弹指神通”的诀窍,他的脸上得意洋洋,就在前一天,他的弹指神通功夫在师父的指导下灵光一现,功力突飞猛进,还破天荒地得到了师父的表扬。

上一次师父表扬他还是在十五年前,那天他第一次独自绘制出了桃花岛上的地形图。和师父的那份一模一样。

那时,岛上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陆乘风一脸羡慕地看着大师兄,亦步亦趋地学着他的动作,动作笨拙而可笑。远处的山坡上,一对风华正茂的男女青年正微笑看着他们练功。

“师哥,你看大师兄的武艺又精进了,下次我们也请他教教咱们,免得师父总说我们偷懒~”

“我看大师兄武艺已经胜我们十倍,师父就更是天下无敌啦。超风,你知道吗,师父近日从牛鼻子老道那得了《九阴真经》,未来咱们能学的武功就更多了!听说这世上江湖险恶,处处是算计、陷阱,哪比得上咱们桃花岛快活?”

“我真想一辈子不离开这里,陪着师父、师娘,陪着你。。。”

说话间,两个孩子的身影一晃而过。“毕竟还是孩子,练轻功,比脚程,也不知避着点咱家的桃花”黄药师远远地笑骂道,一口气提到丹田上,“默风,罡风,下盘再稳些,莫要绊倒了自己!”

夕阳西下,一家人摆开了桌椅,吹着海风,一边吃饭,一遍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

黄药师给弟子们讲述魏晋先贤嵇康打铁弹琴的故事,武罡风顽皮,趁着大家聚精会神听师父讲故事时,一把夹走了冯默风盘中的蟹黄吞下。

师娘冯蘅抱着女儿,笑着“告诫”弟子:罡风可要小心,小偷小摸让师父看到了,要打断你的小腿的~!

众弟子想起师父发脾气时的样子,不禁纷纷敛容。

倒是黄药师自嘲道:“我哪有那么迂腐,自己的弟子,也下的去手?蘅儿说笑了。来来来,我们继续说“竹林七贤”的故事。”


世外桃源,何其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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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现实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已十八岁了,明白了他眼光的含意,而且,我已经跟贼哥哥好了。

一天晚上,贼哥哥在我房里,在床上抱着我,窗外忽然有人喝道:陈玄风!你这畜生,快给我出来!”

是曲师哥的声音。曲师哥冷冷地道:饶了你们?这是谁写的字?我饶得你,只怕师父饶你们不得!

第二天,师父把我们三个叫去,师父只是问: 为什么?

陈师哥说:大师哥见到我跟小师妹好,他吃醋,要打死我!

师父说:曲灵风,你为什么要背“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两句词?为什么要责问超风,说她欺骗我,说她答应了一辈子服侍我,却又做不到?我有什么气要出,要出气,难道我自己不会?我可没派你去打人!我如派你打人,是我吃醋了。

就这样,师父用一根木杖,震断了曲师哥的两根腿骨,命哑仆将他送归临安府。

黄药师自与夫人结离之后,夫妇情爱深笃,对梅超风话也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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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中秋节,师父喃喃说醉话:‘再没人胡说八道,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吧?灵风呢?我不怪他啦。

我将这番醉话跟贼师哥说了,他说:中秋节那晚,师父流露了心声,可能让他重归师门。大师哥一回来,我就没命。贼妹子,我们这次真的做一次贼,把师父那部《九阴真经》去偷来,练成了上乘武功,再归还师父,这贼师哥当真胆大妄为,当晚就去将经书偷了来,当晚我们就离开了桃花岛。

当年师父为了我们二人盗经叛逃而大发脾气,陆师弟、武师弟二人劝告时又出言不慎,师父狂怒之下打断了他们脚骨。

师父大怒,喝道:我花这许多心血,辛辛苦苦教你们功夫, 到头来你们一个个都反我。我黄老邪还是去死了的好!

梅超风说:师父,求你再象从前那样待我好。我太对你不住了, 我错尽错绝。我要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服侍你,我快要死了,来不及了,满脸尽是祈求之色。

黄药师含泪说道:好,好,我仍象你从前,小时候那样待你, 今后你可要乖乖的,要听师父的话。

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生大恨。临死尽能得师父原谅,又得师父从叫昔日小名,不禁大喜。

双手拉师父右手,轻轻摇晃说:若华要永远听师父的话,师父,我要练回去,做十二岁、十三岁时候的若华。

师父,你教我。勉力爬起,要重行拜师之礼,磕道几个头,身子僵硬,再也不动了。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打造了这艘花船,准备驾船出海。与妻子一起葬身于,万丈洪涛之中。


原本和谐美好的武林大家族,因为黄药师的几次“愤怒”,而成了这幅样子:

妻子临盆焦虑,难产而死。

大弟子曲灵风两条腿骨被打断,赶出师门惨死牛家村。

二弟子陈玄风逃离师门,在北方大漠惨死,埋尸戈壁。

三弟子梅超风逃离师门,漂泊一生,为黄药师受致命一掌,临死才得到师父原谅。

四弟子陆乘风双脚脚骨被打断,被逐出师门,自称“五湖废人”,做起强盗,庸碌致死。

五弟子武罡风双脚脚骨被打断,被逐出师门,从此下落不明,早亡。

六弟子冯默风左脚脚骨被打断,年老驼背,成为一名铁匠,惨死蒙古大军中。

小女黄蓉因为和父亲闹矛盾离家出走,与郭靖私定终身。

除去傻姑和《神雕》中的程英不算,黄药师一生最亲近的八个人,都直接因为他的“愤怒”而改变了命运,除了黄蓉,都不是正向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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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黄蓉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里,黄药师的“孤独感”达到了顶峰。

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破了誓言离岛寻女

黄蓉笑道:“爹,你怎么来啦?刚才那个姓裘的糟老头子咒你,你也不教训教训他。”

黄药师沉着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着!”黄蓉喜道:“爹,你的心愿了啦?那好极啦,好极啦!”说着拍掌而呼。

黄药师道:“了甚么心愿?为了找你这鬼丫头,还管甚么心愿不心愿。”


金庸全书从未写黄药师认为自己“孤独”。因为他骄傲,骄傲到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以及这失败所带来的寂寞。

他有他的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他有他的弹指神通、玉箫剑法、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有他的“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但他所骄傲的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孑然一身的事实。

纵然达到了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却没能得到最普通的幸福。

黄药师——最骄傲的孤独

《射雕英雄传》——穆念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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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说,穆念慈与杨康,这段恋情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射雕英雄传》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并不夺目,却细致入微,戳中无数人心事。

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

过了一阵,只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怔怔的瞧着,满脸是温柔的神色。

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甚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速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她眼睁一线,却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原来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斗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

但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衣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副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


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

你喜欢的人无意间留给你的一样东西,你便当它做至宝,时时放在身边,一刻不离。

如同陈奕迅《你的背包》——你借我而我不想归还,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

在一个人独处时,脑海中想象着和喜欢的人幸福地在一起,甚至会模仿他的样子“对自己说话”、“和自己谈情说爱”。

这是多少少男少女的青涩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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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义父壮烈殉情后,杨康就成了穆念慈唯一的精神依靠,就像杨过天然地认为父亲杨康是个好男人一样,她也不由自主地为心上人扣上了不少高尚的帽子。

因此当她发现杨康原来只是“完颜康”时,才会万念俱灰。

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

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

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

岂知这一切全是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之徒。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


类似痴情的描写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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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是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想起不久之前,这金带还是围在那人腰间,只盼他平安无恙,又再将这金带围到身上;更盼他深明大义,自己得与他缔结鸳盟,亲手将这带子给他系上。

痴痴的想了一会,将腰带系在自己衣衫之内,忍不住心中一荡:“这条带子,便如是他手臂抱着我的腰一般。”

霎时间红晕满脸,再也不敢多想。


可惜,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报应还是降临到了杨康的头上,而他留给穆念慈的,只是一个遗腹子,甚至连度日的盘缠也没有。

最终落得贫病交加,郁郁而终,临终仍不忘与杨康合葬一处。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

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


其实,同一本书中,同样是好姐妹,黄蓉也有过一段非常精彩的“少女心”描写。

郭靖虽早料到必是黄蓉,但这时听到她的声音,仍不免喜悦不胜,心中突突乱跳,听她要了店房,心想,蓉儿爱闹着玩,我且不认她,到得晚上去作弄她一下。

睡到二更时分,悄悄起来,想到黄蓉房里去吓她一跳,只见屋顶上人影一闪,正是黄蓉。

郭靖大奇:“这半夜里她到哪里去?”当下展开轻功,悄悄跟在她身后。

黄蓉径自奔向郊外,并未发觉有人跟随,跑了一阵,到了一条小溪之旁,坐在一株垂柳之下,从怀里摸出些东西,弯了腰玩弄。

其时月光斜照,凉风吹拂柳丝,黄蓉衣衫的带子也是微微飘动,小溪流水,虫声唧唧,一片清幽,只听她说道:“这个是靖哥哥,这个是蓉儿。你们两个乖乖的坐着,这么面对面的,是了,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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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蹑着脚步,悄没声的走到她身后,月光下望过去,只见她面前放着两个无锡所产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态可掬。

郭靖在归云庄上曾听黄蓉说过,无锡泥人天下驰誉,虽是玩物,却制作精绝,当地土语叫作“大阿福”。她在桃花岛上就有好几个。

这时郭靖觉得有趣,又再走近几步。

见泥人面前摆着几只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盏,盛着些花草之类,她轻声说着:“这碗靖哥哥吃,这碗蓉儿吃。这是蓉儿煮的啊,好不好吃啊?”郭靖接口道:“好吃,好吃极啦!”黄蓉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笑生双靥,投身入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过了良久,这才分开,并肩坐在柳溪之旁,互道别来情景。虽只数日小别,倒像是几年几月没见一般。黄蓉咭咭咯咯的又笑又说,郭靖怔怔的听着,不由得痴了。


同样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同样深爱着一个男人,命运却是如此不同。

即便杨过日后名声再大,武功再高,口碑再好,那终究是身后事了。

穆念慈,终究只是历史的沧海一粟,不会再有人提起。

而郭、黄夫妇,却成了千古节烈,甚至能与文天祥、史可法同级别的殉国级佳偶,被后世所敬仰。

最后,让我们再来一起回味一下,穆念慈第一次对黄蓉敞开心扉的那段往事。

穆念慈见她问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缓缓说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将来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万倍的人,也不能再移爱旁人,是不是?”

黄蓉点头道:“那自然,不过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听到你这般夸他,心中可不知有多喜欢了……那天爹爹带了我在比武招亲,有人打胜了我……”

黄蓉抢着道:“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爷完颜康。”

穆念慈道:“他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穆念慈,多好的姑娘,可惜,爱错了情郎。

穆念慈——最无助的孤独

《白马啸西风》——马家骏


马家骏,一个金书中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

“计老人”这个称呼,似乎读者们更为熟悉。

纵有万般非吾属,伴得白马啸西风。

这本是一句写给李文秀的话,但用在马家骏的身上,却更加契合。

本是江南好青年,奈何身处大漠,隐姓埋名,与师父反目,爱一个人却无法说出口。

他的一切秘密,最终都和他的尸身一起,埋没在漫漫的黄沙里。

先来看看他的出场形象:

丁同侧目打量计老人,但见他满头白发,竟无一根是黑的,身材甚是高大,只是弓腰曲背,衰老已极,寻思:“这糟老头子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屋中若无别人,将他一下子打晕,带了女孩和白马便走,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一个正直英年的男子,要强行装成一个老人,还要时时提防,在远离文明的回僵隐居,一头黑发全部染白,不留一根,无论形象、气质,都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人就已经很难接受了。

我们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在李文秀出现以前的岁月里过得是怎样的日子,那实在是太寂寞,太孤零了,因此这个八岁小姑娘的出现,让他的人生突然有了一点意义。

但现实的残酷他没时间去想未来,只有过得一天算一天:

半夜里,李文秀又从睡梦中哭醒了,一睁开眼,只见床沿上坐著一个人。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却见计老人凝望著她,目光中爱怜横溢,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说道:“别怕,别怕,是爷爷。”


当他发现李文秀竟学了一身本门功夫,想必是和自己不共戴天的师父学的时:

计老人却越看越是害怕,

全身不住的簌簌发抖。

只有计老人却仍是不住发抖,牙关相击,格格有声。

只觉他手掌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厉害。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奶时,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秀斟茶给他,他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溅泼在衣襟上。

李文秀问他怎样,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恼的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他害怕了,与其说是他害怕师父,不如说他是害怕失去李文秀,要知道,此时的李文秀,已经是他的一切了。

因此,当李文秀要深入虎穴去救苏普时,马家骏的表现就不难理解。

计老人摇摇头,道:“阿秀,咱们回去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我得去救他们。”计老人道:“你斗不过恶鬼的。”

李文秀道:“不是恶鬼,是人。”

计老人忽然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李文秀的手臂,颤声道:“阿秀,就算是人,他也比恶鬼还要可怕。你听我话,咱们回去吧,走得远远的。咱们是汉人,别在回疆住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去。”

李文秀眼见苏普等三人越奔越远,心中焦急,用力一挣,那知计老人虽然年迈,手劲竟是大得异乎寻常,接连使劲,都是没能挣脱。

她叫道:“快放开我!苏普,苏普,会给他害死的!”

计老人见她胀红了脸,神情紧迫,不由得叹了口气,放松了她手臂,轻声道:“为了这个哈萨克少年,你什麽都不顾了!”

计老人一拉李文秀的衣袖,低声道:“这是他们哈萨克人自己族里的事,咱们不用理会,在外面等著他们吧。”


甚至开始畅想未来回中原的日子,大红FLAG高高挂。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计老人和她并肩而行,道:“这件事快完结了,完结之後,我要回中原去了。阿秀,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李文秀心里一阵难过,中原故乡的情形,在她心里早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这大草原上住了十二年,只爱这里的烈风、大雪、黄沙、无边无际的平野、牛羊,半夜里天铃鸟的歌声……

计老人见她不答,又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可比这里好得多了,穿得好,吃得好。你计爷爷已积了些钱,回去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李文秀道:“中原这麽好,你怎麽一直不回去?”

计老人一怔,走了几步,才缓缓的道:“我在中原有个仇家对头,我到回疆来,是为了避祸。隔了这麽多年,那仇家一定死了。阿秀,咱们在外面等他们吧。”

李文秀道:“不,计爷爷,咱们得走快些,别离得他们太远。”

计老人“嗯、嗯”连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加快。

李文秀见他年迈,不忍催促。

计老人道:“回到了中原,咱们去江南住。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株间著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

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再比这儿好得多了……”


还记得马家骏为何躲在大漠不肯露面吗?他怕他的师父,怕到了骨子里。

而最终,他还是为了自己的秀儿,与师父动手了。

李文秀在地下一个打滚,回头看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原来计老人右手拿著一柄匕首,展开身法,已和瓦耳拉齐斗在一起。但见计老人身手矫捷,出招如风,竟是丝毫没有龙锺老态。


最终,也不得不将真实身份,向她袒露。

李文秀叫道:“计爷爷,计爷爷。”

扶起计老人,她不敢睁眼,料想他脸上定是血肉模糊,可怖之极,那知眼开一线,看到的竟是一张壮年男子的脸孔。

她吃了一惊,眼睛睁大了些,只见这张脸胡子剃得精光,面目颇为英俊,在时明时暗的火把光芒下,看来一片惨白,全无血色,这人不过三十多岁,只有一双眼睛的眼神,却是向来所熟悉的,但配在这张全然陌生的脸上,反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李文秀呆了半晌,这才“啊”的一声惊呼,将计老人的身子一推,向後跃开。她身上受了拳脚之伤,落下来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说道:“你……你……”

计老人道:“我…我不是你计爷爷,我…我…”

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说道:“不错,我是马家骏,一直扮作了个老头儿。阿秀,你不怪我吗?”

这一句“阿秀”,仍是和十年来一般的充满了亲切关怀之意。


最终,他还是死了,死前唯一所挂念的,就是阿秀。

马家骏嘴角边露出凄然的苦笑,轻轻的道:“江南的杨柳,已抽出嫩芽了,阿秀,你独自回去吧,以後……以後可得小心,计爷爷,计爷爷不能照顾你了……”声音越说越低,终於没了声息。


我要说的话,金庸已经写了出来。

马家骏没回答她的问话就死了,可是李文秀心中却已明白得很。马家骏非常非常的怕他的师父,可是非但不立即逃回中原,反而跟著她来到迷宫;

只要他始终扮作老人,瓦耳拉齐永远不会认出他来,可是他终於出手,去和自己最惧怕的人动手。

那全是为了她!

这十年之中,他始终如爷爷般爱护自己,其实他是个壮年人。世界上亲祖父对自己的孙女,也有这般好吗?或许有,或许没有,她不知道。


他是一个孤独的守卫,一个人守护着心中的姑娘,无论是以怎样的身份。

马家骏去世了,马,家骏,“白马啸西风”

原来马家骏就是那匹白马,一直保护着李文秀,遗憾的是,他再也不能陪着李文秀回到中原了。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马家骏——最无私的孤独

《鹿鼎记》——海大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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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愚忠”二字,中国历史上你最先想到谁?

文仲?李逵?王伯当?

金庸笔下第一愚忠之人,是个太监——海大富。

海老公身上没有什么可爱之处,但也确是个可怜之人。

也许很多人都忽视了一个细节,他也曾有家。

海老公咳了几声,道:“我是成年之后,才净身做太监的……”

韦小宝暗暗叫苦:“原来做太监要净身,那就是割去小便的东西。他知道我没净身,要是来给我净身,那可乖乖龙的东……”

只听海老公续道:“我本来有个儿子,只可惜在八岁那年就死了。倘若活到今日,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那个姓茅的茅十八不是你爹爹罢?”


而且,他知道做父亲的感觉。

海老公道:“我也想不是的。倘若你是我儿子,失陷在皇宫之中,就算有天大危险,我也会来救你出去。”


后来受了宫刑,练功练到身患重病,双目又盲,遭韦小宝袭击失了四根手指,仅仅是肉体就已经残破不堪。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海大富心灵深处仅有的一点良知,被他的奴性彻底吞噬,他所仅有的感情,就是对他出了家的主子顺治的忠心,此外的任何事,他都毫不在意。

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

走火入魔?无所谓。

设计下毒?无所谓。

杀人越货?无所谓。

化尸灭迹?无所谓。

任何令人发指的行径,在他对主子效忠的“正义旗帜”下,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个老太监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执念,一个毫无意义,让他受尽折磨的执念,他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甚至要随时提防每一个潜在的“敌人”。

他是封建制度的余孽,也是腐朽思维的恶劣产物。

海大富,一个看似受小太监们尊敬,手中有点小权的皇家老奴隶,终其一生也只是为别人而活,尽管这个人,曾经是皇帝。

他毫无疑问是个孤独的人,却甚至没能得到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他的死不壮烈,甚至称不上惨烈。

只不过是一个暮年老太监和一个邪教女假太后之间两败俱伤的火拼罢了。

他死以后,包括他的主子“顺治”在内,没有人一个人怀念。而人们则是开始巴结起他的继任者——那个在他人生最后时光里带给他更多痛苦的——“小桂子”。

他就像自己代表的暴政和专制独裁的封建王朝,被深深地埋葬在地下,甚至是弃尸荒野,没有人回忆,没有人祭祀,有的,只是雨打风吹,被遗忘的身后事。

海大富——最顽固的孤独。

《笑傲江湖》——林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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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金庸很会给人物起名字,的确。

金属中有两位我们最熟悉的富家子弟,他们的身世很相似

出场华丽,初始武功低微,家庭横遭厄运,为报仇忍辱负重,有一段奇情怪恋练成邪门武功。最终失了双目,悲剧收场。

甚至名字都很相似——“平之”、“坦之”。

可游坦之至少还有爱的人,而林平之,却被命运压得彻底变态。

忘了那个嗜杀成性,冷酷无情的林平之,还记得他刚出场时的样子吗?

鲜衣怒马,春风得意。

当先一匹马全身雪白,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就,鞍上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左肩上停着一头猎鹰,腰悬宝剑,背负长弓,泼喇喇纵马疾驰。


他也是个任侠好义的少年,出手救人毫不犹豫,尽管那时的岳灵珊化妆做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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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甚么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却到我们福州府来撒野!”


况且究竟是个孩子,手上沾了血,也会不知所措。

林平之从来没杀过人,这时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史……史镖头,那……那怎么办?我本来……本来没想杀他。”


即便惶惧,却也敢作敢当。

林平之道:“这件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他口中说不怕,其实不得不怕,话声发颤,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


他是个孝子,在灭门前一心只有家人。

走到饭铺之外,只见饭铺主人夫妇的尸首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说不得,只好换上死人的衣服。”

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但觉秽臭冲鼻,心想该当洗上一洗,再行换上,转念又想:“我如为了贪图一时清洁,耽误得一时半刻,错过良机,以致救不得爹爹妈妈,岂不成为千古大恨?”

一咬牙齿,将全身衣衫脱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


身无分文却谨记父训,绝不做苟且之事。

迈步向岭下走去。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

走到树下,伸手便要去折,随即心想:

“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爹之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

他幼禀庭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

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盗贼。”

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


骨头硬,但又谦冲隐忍,大丈夫能屈能伸。

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

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


后来被木高峰、余沧海威胁利用,也没失了品格,甚至还救下了尚不是大师兄的令狐冲。

令狐冲侧身一闪,避开了掌风,重伤之下,转动不灵,余沧海这一掌又劈得凌厉,还是被他掌风边缘扫中了,站立不定,一交倒在床上。

他用力支撑,又站了起来,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两下,又喷出一口鲜血。

余沧海欲待再行出手,忽听得窗外有人叫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那“脸”字尾声未绝,余沧海已然右掌转回,劈向窗格,身随掌势,到了窗外。

房内烛光照映出来,只见一个丑脸驼子正欲往墙角边逃去。余沧海喝道:“站住了!”

那驼子正是林平之所扮。


后来,他拜在岳不群门下,尽管依然想着复仇,还是一心向善。直到有一天,岳不群一剑刺向他的时候,他彻底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师父,竟然是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那可是他的信仰啊!

他为什么要拜在华山派门下?就是因为他的一身正气,他本以为岳不群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生导师。

“五岳剑派中尽多武功高强的正直之士,我欲求明师,该找那些前辈高人才是。这驼子心肠毒辣,武功再高,我也决不拜他为师。”


一切都表明,林平之是个善良、勇敢、聪明的大好青年,可惜,这一切随着他信仰的崩塌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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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知道师父不再是师父,更不会替他平凡昭雪

那一刻,他知道师姐不过是师姐,再无法相信她的爱情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仍然是自己,本就没法指望任何人

于是,复仇的一百条路,他选了最窄的那一条: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他急功近利,因为在这世上已没有苟活的理由,复仇,或者死,别无选择。

他太孤独了,孤独到只有一个人真心爱他,他却不敢相信,换了谁,也不敢相信。

在这样一个对同门(梁发、陆大有)惨死都能转瞬即忘的门派里,又有谁能真心对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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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唯一的那一个,竟然还是大仇人岳不群的女儿。

岳灵珊的结局是悲惨的,但不知为何,我并不怪林平之,那一剑的绝情,是人之常情。

任我行有智勇双全的向问天来救,西湖下的黑牢,谁又能唱着山歌,来救小林子呢?倘若小师妹还在,她应该会来吧,无论如何也要来。

那家族深仇,江湖恩怨,荣辱得失,随着失去双目,身体残破的林平之,一起没掩埋在世上最美的景色下。

再见了,那个孤独的,受伤的,俊美的,武功卓绝的,可怜而并不可恨的青年。

林平之——最无辜的孤独。

《书剑恩仇录》——香香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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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部本不想提名的,但考虑再三,觉得香香公主的命运,值得在这里写点东西。

纯属夹带私货,可跳过。

对于喀丝丽,我并不觉得她是真生意义上的孤独,她悲剧的来源,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配她爱的人。

或许她的死是死得其所,是无怨无悔,但着实令无数金迷痛心。

这主要因为三件事:容貌、人格和智慧。

首先,容貌上

香香公主的容貌,窃以为金书第一,在《书剑恩仇录》更是全书爱慕。

两军数万人马剑拔弩张,本来血战一触即发,突然之间,便似中邪昏迷一般,人人都呆住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一名清兵手中长矛掉在地下,接着,无数长矛都掉下地来,弓箭手的弓矢也收了回来。军官们忘了喝止,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美到了极致,数万大军看到她的面容兵器落地(不要较真看不看得清这个问题),下书清营曾使士兵失态,行刑者自尽而殉。这在金书里可谓是绝无仅有了。

好吧,如果说士兵们是“屌丝”,那么陈家洛一代俊杰,又有佳人霍青桐在前,还是被香香公主的一段裸浴迷得无可自拔。

就在这一刹那,陈家洛已看清楚是个【明艳绝伦】的少女,心中一惊:“难道真有山精水怪不成?”摸出三粒围棋子扣在手中。

只见湖面一条水线向东伸去,忽喇一声,那少女的头在花树丛中钻了起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湖中伸了上来,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亮的眼睛凝望过来。

这时他哪里还当她是妖精,心想凡人必无如此之美,不是水神,便是天仙了】


假如你还要说陈家洛依然是小人物,那么乾隆爷万人之上,后宫佳丽三千,还能被吸引到几乎“下流”,足可以证明香香的容貌魅力了吧。

乾隆见【她皱眉沉思,稚气的脸上多了一层凝重的风姿,绝世美艳之中,重增华瞻,不觉瞧得呆了】


这种容貌反正我没见过,见到了也肯定喜欢,这点毋庸置疑。

其次,人格上。

这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冰清玉洁,为了情郎能成大业,不惜用死来告诉陈家洛真相,证明了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同时拯救了自己的族人和红花会。

面对权力,地位,财富的诱惑,多少人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和爱情?多少人有勇气对自己下刀子?

反正香香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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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智慧上。

这方面书中描写不多,但也可以窥斑见豹。

进入宫中,不吃乾隆的饭菜,怕下药只吃水果。

面对变故临危不惧,依赖自己在乾隆心中的地位和乾隆本身的个性,与帝国首脑斡旋良久。

敏锐地洞察了乾隆的诡计,并设计以死告知陈家洛。

于是从衣袖中摸出短剑,在身子下面的砖块上划了“不可相信皇帝”几个字,轻轻叫了两声:“大哥!”将短剑刺进了那世上最纯洁最美丽的胸膛


可惜,同样是自尽,李萍成就了一代大侠郭靖,而喀丝丽的陈当家的……

也许这就是许多人对陈家洛喜爱不起来的重要原因吧。

香香公主这个角色,刻画得并不十分丰满有内涵,但这受限于小说体裁和格局,没有办法。从不多的描写中,我们已经足以看出这个人物的美丽不可方物、人性高洁有魅力。

也正因为香香公主是个近乎完美的人物,而《书剑》在金书中的地位并非特高,因此历代电视电影中的人物刻画得都不大令人满意。

比较受到公认的大概是76版的余安安,但依然非答主心中的喀丝丽。

总之这一段只是为自己心中最圣洁的少女写写字,顺带黑一把陈家洛。

如果硬要说的话:香香公主——颜值高到孤独

《神雕侠侣》——独孤求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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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位“省心”的了。

相信这位大家不会有任何疑问吧?

本身“独孤”这个姓氏就很“孤独”,其次,看他的名字。

一般我们起名怎么也是个“必胜” “争强” ,最多来个“不败”,就已经吹上天了

瞧瞧人家——“求”败!

杨过将这三行字反来覆去的念了几遍,既惊且佩,亦体会到了其中的寂寞难堪之意,心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敌,只得在深谷隐居,则武功之深湛精妙,实不知到了何等地步。

此人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人,始终未能如愿,终於在此处郁郁以没,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


唉,对于这个怪物,只有一首歌能形容。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我的寂寞

谁能明白我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躲在天边的她可不可听我诉说

我的寂寞无尽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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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还安排个“剑冢”,告诉有缘人自己这一生的光辉往事。

无形装X最致命啊!

独孤求败——最强大的寂寞

侠客行——无

《侠客行》是金书中看得次数最少的,看看7,8次,兴趣一般,不提名。

《倚天屠龙记》——张三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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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亲身体会张三丰的心理感受,毕竟,他的回忆,动不动就是一个世纪。

旧版《倚天》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郭襄一遇杨过误终生,可张三丰一见郭襄,却误了百年。

一百年啊,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你真的很难讲他对郭襄此时是怎样的感情

可命运对这个老人实在有些不公。

90岁生日,三弟子俞岱岩被殷素素暗施毒针,又遭大力金刚指所伤,生死未卜;

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赴少林不在身边,最喜欢的徒弟张翠山则在江南未能如约归来,俞莲舟、莫声谷去了龙门镖局,纵使张三丰修行一生,相比心中也是郁郁。

100岁生日,看到第十章标题“百岁寿宴摧肝肠”就已知结局。

好容易盼得爱徒归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

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

宋远桥等五人齐声欢叫:“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

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却怎料转眼即是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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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先生何太冲、崆峒派关能、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

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即出手。

张三丰及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四人齐声惊呼抢上。但听砰砰砰几声连响,六七人飞身摔出,均是张翠山身周的宾客,被张三丰师徒掌力震开。但终于迟了一步,张翠山剑刃断喉,已然无法挽救。


老人家还在兀自强撑,可惜,那也只是在外人面前。

张三丰爱徒惨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不乱,低声喝道:“进去!”

张三丰还了一礼,淡淡的道:“恕不远送。”

张三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抱着无忌,望着张翠山的尸身,说道:“翠山,翠山,你拜我为师,临去时重托于我,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岁有甚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甚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众弟子尽皆大惊。各人从师以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


徒弟与妻子双双殒命,徒孙身中“玄冥神掌”,眼见不支。

人生有几个整寿?100岁更是只有一次,但张三丰的百年生辰,显然是太残酷了些。

为了徒孙,还要赊着一张百岁的老脸,委身去求少林晚辈,四处奔波。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孔子说“七十从心所欲”,可张三丰100岁了,快乐又在哪里呢?

张三丰的孤独,我们无法理解,因为他实在太特殊,即便是最知心的弟子,也无法完全明白他的心。

那是一种让你无法感同身受的心态。

张三丰——最无解的孤独

《碧血剑》《鸳鸯刀》——无

一部是金老的早期作品,一部是中篇,就是这样,人物还是简单了些。倘若知友有相关人物推荐,欢迎讨论。

《越女剑》——阿青



金庸笔下谁最孤独,谁最寂寞


阿青是个可爱的姑娘,甚至脱离于金庸小说主流之外。

出身是迷,武功是迷,结局是迷。

对于阿青,没有太多要说的,只是觉得,她来时便是孑然一身,走时仍是如此。

恕我直白,阿青在书中的这段生活,可以概括为:

爱上一个与自己身份极不相符的男人,自己的能力被这个男人利用来达到政治目的,为了这个男人与自己的“师父”决裂,最后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中对自己毫无爱情。

原谅我,阿青是个悲情人物,这也实实在在是她的命运。

可我还是很喜欢这部作品的结局。

蓦地里宫门外响起了一阵吆喝声,跟着呛啷郎、呛啷朗响声不绝,那是兵刃落地之声。这声音从宫门外直响进来,便如一条极长的长蛇,飞快的游来,长廊上也响起了兵刃落地的声音。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剑士阻挡不了阿青。

只听得阿青叫道:“范蠡,你在哪里?”

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声道:“阿青,我在这里。”

“里”字的声音甫绝,嗤的一声响,门帷从中裂开,一个绿衫人飞了进来,正是阿青。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她凝视着西施的容光,阿青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再变成了惊奇、羡慕,变成了崇敬,喃喃的说:“天……天下竟有着……这样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说的还……还要美!”

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

清啸迅捷之极的远去,渐远渐轻,余音袅袅,良久不绝。

数十名卫士疾步奔到门外。卫士长躬身道:“大夫无恙?”范蠡摆了摆手,众卫士退了下去。范蠡握着西施的手,道:“咱们换上庶民的衣衫,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来了。”

西施眼中闪出无比快乐的光芒,忽然之间,微微蹙起了眉头,伸手捧着心口。阿青这一棒虽然没戳中她,但棒端发出的劲气已刺伤了她心口。

两千年来人们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间最美丽的形象。


把作品与历史结合在一起,本就是佳作,而这一笔“西子捧心”,更是画龙点睛。

可惜,阿青,仍旧只是那个牧羊的少女,没有背景,没有家庭,甚至没有得到过爱情

阿青——注定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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