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恋的雨季

第二章 初恋的雨季

5、腼腆的大女生

进入哈尔滨东特第一女中读书,18岁的萧红这才发觉,她在同学里属于“老大姐”了,因为在全班新生中她的年龄稍稍偏大。萧红想,自己是来求学的,又不是干别的,岁数大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孩儿年纪稍大就对情爱产生了朦朦胧胧的感觉,就会让她为此付出许多的想象。这期间,她度过了一段很惬意的时光。因为这期间她认识了一些能谈得来的女生,其中家住哈尔滨市的孙景芝、刘俊民、沈玉贤、梁玉芳等人留给她很好的印象,而且成为她的女伴。城市里的女孩活泼大方,而且她们具有早慧的见识和见解。她们有时谈时事,有时谈个人理想,有时也谈谈女孩感兴趣的话题。比如男朋友啦,婚事啦,谈到每一个人都感到隐秘的事,大家都是很快乐,又有些恐惧感与神秘感,似乎预料到每一个人都将嫁给陌生的男人,与他生活在一块儿,为他生一堆孩子。

放学后,同学们会聚集一块儿闲谈。孙景芝是一个顽皮的女孩儿,一次她问萧红说,你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子哦?萧红的脸上羞红了。女孩儿在一块儿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大家一再追问,萧红支支吾吾说,她的那个男人是福昌号屯老家给介绍的。老家经常往哈尔滨送粮送菜,与这里的商号打交道。恰好那个商号的老板是一个热心肠人,说他的妻娘舅挺有势力,儿子是念书人,现在当教员,叫汪恩甲,人品不错,意欲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当媳妇。并说你们老张家门风好,又是大户人家,有没有相当的女孩儿,“割”门好亲戚。想来想去,呼兰这边的荣华年纪相仿,而且模样又端正,便提了她。萧红还记得两年前汪恩甲头一次来她家相亲的情景。

那还是初冬时间,阿城福昌号屯捎来信了,是萧红六叔张廷献托人把汪恩甲领到呼兰。那天汪恩甲穿着长衫,扎着青灰色的围脖,长长头发梳理齐整,显出十分的精干。

父亲对女儿的婚事十分关切,因为女儿很小就失掉母爱,性情孤僻,必须找一个好人家,让她从闭锁的状态中走出来。父亲注意打量着汪恩甲,对年轻人的举止与谈吐颇感兴趣。恩甲,乃是对金榜题名的一种渴望,看来他家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张廷举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当然,对汪恩甲的好感并不仅仅是由此而生出的,更主要的是汪恩甲具有当时男性的优点,他略微消瘦的脸颊显得儒雅,又有几分的个性,当然由于审视他的目光众多,他略微显得局促。

父亲问他一些家庭情况,他对答如流。他讲了讲家庭,生活来源,还介绍了自己在学校当老师的情况。他还有一个哥哥在滨江小学当校长。父亲听罢,甚是欢喜,因为他本人也是教员出身,有共同点。既然都是教育界的,也别拘束。然后父亲说,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跟荣华谈谈吧。这边,家里忙着操持饭菜,准备留他吃饭。

汪恩甲对萧红一眼就相中了。公允说,萧红具有东昌张氏家族最显著的特征,那就是颧骨略高,眼睛较大,嘴唇也显得肥厚一些。在那个年代,她或许不算美女,充其量是农家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但她的天真,还有单纯与乖巧,足可以让男人喜欢上了。

那次相亲,萧红穿的挺水灵,茂密润泽的秀发,还有腼腆的微笑,谁见了都感到动心。此刻的萧红还留有大辫子,身上罩着得体的学生装,愈加显出她的青春活力。汪恩甲与她交谈,谈学习讲理想,还做了自我介绍。萧红注意听着,也不时瞟他一眼,两个人目光相接,她又含羞地低下了头。萧红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具有女孩子惯常出现的羞涩的红晕,这让汪恩甲感到好开心。

萧红对他的未婚夫还是挺满意的。这并不是因为女孩子必须要走出这一步,也不是想她摆脱家庭压抑的生活环境所致。萧红的内心是孤独的,她还是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明丽的空间,让灵魂自由并快乐地舞蹈。

尽管萧红在哈尔滨东特第一女中读书已经是民国十六年了,风气渐渐开化,社会上男女在应酬上相对很随便了,可在东特第一女中,校方对学生管理十分严格,住宿生不准外出。校方希望把这些女学生培养成“淑女”,成为相夫教子的楷模。正值妙龄的女学生,内心忍受不了外部的诱惑,封闭式的教育锁不住她们的心,下课时她们就徘徊在墙内,或者大门口,探头往外眺望,希望有亲人或朋友探视。萧红从打住进女中读书,尽管汪恩甲与她的学校相距并不算远,想见一面也很难。

汪恩甲习惯穿长衫,长长的头发披分在两侧,一副近视镜显出他的温文尔雅。只要有时间,他都会从很远的家赶到东特第一女中的大门口,央求着看门人通报萧红,说是家里来人了。看门是一名表情极冷漠的老女人,她不相信汪恩甲是萧红的表哥什么的,她认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可靠,也担心闹出什么乱子,威严冷酷的校长解除她不容易谋到的差事。

当然,冷酷无情的校规割不断年轻人的爱恋。爱恋如火。始终如一堆燃烧着的火,互相吸引着,想办法见到。汪恩甲终于发现一处墙豁口,他等待学生下课,当学生们在铃声中出来散步的时候,清一色的白花旗短袖上装和黑裙子让他分辩不出哪个是他的意中人。他捧着一蒲草包的水果,怔住了,且又十分的焦急。再过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响了,让汪恩甲再一次失望。正当这时候,同学中间冲出一位剪着短发,眼睛闪烁着亮光的女学生。看那步态,还有那体形,汪恩甲高兴了,轻声喊:“乃莹!”

“恩甲,怎么会是你呢?”萧红环视左右,才发觉他是专程来看望自己,不禁很受感动,说你呀,不好好上课,到这儿干嘛呀?

汪恩甲老实地相告:“学校放农忙假,学生回家帮家长忙农活儿;我挺想你,就在这儿等你。唵,这些水果,你拿去吧!”

“你以后别再来了,让校长看到,该说我有伤风化了!”

“乃莹,你害怕啦?咱俩可是对象啊!”汪恩甲狡黠地微笑。

“谁与你对象啊!”萧红故意挽起短短的袖子,顽皮地说:“天老大,我老二,我怕谁!”

“你怕我呗,我是你的夫君。有道是,男为乾,女为坤;乾为天,坤为地嘛!”汪恩甲自以为得计,十分的高兴,拍拍萧红肩头说,“老婆,我的话如何啊?”

“谁是你老婆,臭美呗!”萧红仰起脸,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好啦、好啦,夫人!夫人还不成吗?哈哈……”

“夫人也不是,我是女中的学生。你呢,不过一个臭教书匠!”萧红故意不理睬他。

汪恩甲终于发现萧红的倔强,透出天真的倔强十分可爱。他说,乃莹,咱爹咱娘请你去吃饺子哩!

“你家饺子有我家的香吗?”萧红逗趣地问。

“你早晚也要进我家门,吃我家的饭。谁让你是我汪恩甲的未婚妻啦!”汪恩甲逗笑。

“你是坏蛋包!”萧红娇嗔地举起拳头。

此刻,上课铃声响了。萧红慌慌地往教室跑去,回过头,发现汪恩甲还站在那里,目送她的身影。萧红扮个鬼脸,还吐一下舌头。汪恩甲这时才见到水果还在墙壁的豁口处,忙喊:“乃莹,水果……”

6、情未了,人消瘦

对感情真挚恐怕是少女初恋时的一种特殊征候,尤其心仪所托的初恋。

很多萧红女士的传记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或许为了开脱萧红对爱情不负责任,凭想象构勒出军门子弟汪恩甲虚伪、贪婪、无知,十足的纨绔子弟。萧红的小姨陪同萧红相的亲,她一直认为,汪恩甲对萧红很好,两个人见面,有说有笑,很投缘。有一段时间,汪恩甲因家中有事,加上交通不便,很长时间没有来呼兰(萧红上哈尔滨东特第一女中念书之前),萧红沉默寡言,人也消瘦多了。

至于用婚姻形式维系的感情含有多大的信任度,另当别论。有一点可以证实,汪恩甲在与萧红订婚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很快。汪恩甲多次前往呼兰探望萧红,两个人感情一直很亲密。

1928年的初夏对于呼兰来说,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白天淅淅沥沥地下过一阵小雨,尘土飞扬的土道上泥泞了。整条街道或者说全城低矮的房舍都泡在迷蒙蒙的雾气里,空气飘浮着甜腻的潮湿味儿。汪恩甲踩了满脚的泥,来到张家大院。

“呦,侄女婿来啦!”有二伯兴高采烈的样子,慌忙从汪恩甲手里接过拎着的几瓶白酒,还有一包用蒲草叶子包裹的老鼎丰点心。萧红见来的是未婚夫,她心哏哏跳着,羞涩的面颊绯红,她还是大大方方瞪着眼睛打量着汪恩甲。

记得那次相亲,张廷举接连问汪恩甲三次姓名。兴许勾起他对自己仕途的记忆也罢,颇多了些许感慨:恩甲,皇恩浩荡册封榜眼哪!可见汪老先生对儿子寄托多大希望!满清垮台了,读书人的进身之阶几乎断啦!张廷举再三问了汪恩甲年庚,张廷举对卦相十分在意,又让邻居的胡老先生爻卦,见不犯什么忌讳也就应允了这门亲事。

汪恩甲家境殷富,父亲又是军界官员,当然门当户对。

萧红看出,汪恩甲尽管只念了师范,无意继续求学,当个小学教员也知足了;他为人忠厚老成,还是挺讨萧红的喜欢。

那年的暑假,细心的萧红按照汪恩甲的身材,买来上好毛线,为他织了一件毛衣。平时,萧红是不干女活,针头线脑的活儿全由继母操持。她除了功课,疯呀闹呀,再不就和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玩跳绳,石头剪子布,或者跳格,玩羊嘎拉哈。萧红小姨后来回忆说,萧红玩儿时,其他女孩儿都没有她玩儿的好。自从有了未婚夫,她仿佛变成另一个人了。萧红有时独自一人想心事,她心灵手巧,按照毛衣编织的图样,给汪恩甲织了一件毛衣。萧红本来是活泼好动的女孩,没有这种耐性,这次为给未婚夫织毛衣,煞费苦心。大热的天,一针一针地织,常常弄得满头大汗,大约两个月后,毛衣终于织成了。这件毛衣曾经引起汪恩甲的好一阵子自豪,他经常穿着毛衣出入同学与朋友的聚会,显示他未婚妻的聪明能干。

萧红从打定了亲,心事也重起来。她突然发觉自己好像长大成人了。汪恩甲属于小资产阶级情调味儿很浓的青年,他有时吟唱几声评剧,有时也朗诵几句雪莱或者拜伦的诗句。他的头发蓄得很长,显得飘逸俊朗。他与萧红逛街,也必须手牵着手,或者互相依偎。

邻居和老亲都说,乃莹和汪恩甲是天生的一对。

萧红当时对这桩婚事也挺满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小姨对她说,按照咱们这里的风俗,订亲的女方要给未婚夫做一双布鞋。一则表示自己的针线活儿好,二则未婚夫穿着,不忘自己是有女人的人了。

萧红为难了,纳鞋底子,剪鞋样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萧红做针线活儿不在行。小姨说,你让恩甲试试姐夫(张廷举)的鞋,看看大小,再让我姐给你找个鞋样子,照着扒一个。梁氏也提醒萧红说,你们订婚这么久了,也该给恩甲那孩子做一双鞋,让他见识见识乃莹的针线活儿。你不会的地方,娘告诉你,女孩子一定要学会针线活儿!

“女孩非得学针线活儿吗?”萧红问道。

“哪个女孩子都要嫁人过日子,缝缝补补少不了的!”继母认真地说。

萧红嗤嗤鼻子,难道女孩儿非得当成贤妻良母式的女人?萧红是极不服气,她天生一副叛逆骨头,有着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和对世事的看法。小姨想法恰恰相反,一直认为萧红的未婚夫有文化,家道又殷实,人样儿又好,无论如何也要拴住他的心。怎么样才能拴住他呢?女人就要充分展示出女人的贤淑,女人的持家本事。在她的怂恿下,利用汪恩甲脱下的鞋,量了他鞋的尺寸,还描下了鞋的样子。有一点她俩忽略了,那次汪恩甲穿的是皮鞋,描出的鞋样子肥了一些。小姨帮助萧红做鞋帮,纳鞋底,好一阵忙乎。萧红把这种女人天经地义的女工活儿当乐趣,但纳鞋底儿的确费了一些功夫,她稚嫩的小手拽麻绳勒红了指头,一针一线足见她的诚心,也把她的爱意纳进密密实实的鞋底儿里边。

大约半个月后,一双手工布鞋在小姨的帮助下,终于做成了。

汪恩甲看着那双结实、板正的布鞋,满心欢喜。他没有想到,未婚妻心灵手巧,能做出这么好的鞋,连连夸奖她几句。萧红说,以后有了孩子,小衣服呀,小鞋的,全由我做!

小姨偷着乐,汪恩甲不明内情,他掂量布鞋后就穿在脚上试一试,发觉鞋肥了一些。但碍着萧红的面,不好说什么。按照当时婚俗,女孩子十五、六岁就该结婚,但在他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大孩子,是一个活泼、天真,心无旁鹜的少女。少女的心是纯净的,有一段时间,松花江发大水,江河暴涨,水陆交通隔断,汪恩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呼兰,细心的萧红惦念着他,竟恹恹食之无味,人也消瘦得多了。小姨说,乃莹想未婚夫啦!萧红不好意思了,追她打她,两个女孩儿闹到一块儿。直到大水撤了,有了汪恩甲的信,萧红的脸上才有了笑模样。汪恩甲每次见到她,心里也是透明的,充满了快乐,脸上露出了幸福与满足感。

7、书痴的趣事

对于萧红来讲,在哈尔滨东特第一女子中学读书相对来说是一段最宝贵的时间。没有了家庭的骚扰,没有父亲严厉的管束,她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尽情读书。在那段时间,她真正感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民主科学气氛对她的熏陶,痴情地钻进书本里,徜徉在文字结构出的迷人境地。她领略到人性与自由,感悟到人生应该怎样活着。校方有图书馆,寝室里有电灯,而且电压相对稳定,在明亮的灯光下,她可以看书至半夜。她对鲁迅先生、茅盾先生的作品以及辛克莱的《屠场》、法捷耶夫的《毁灭》、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她读起书通常要通宵达旦,而且第二天上课没有疲劳感。孙景芝很奇怪,说你吃了灵丹妙药咋的?萧红沉浸在读过书的情节里。她没有想到,唐吉诃德竟会把风车比喻为巨人,并与其进行厮杀,荒唐中蕴含着很深的哲理,萧红咀嚼不出作品的真正内涵,她只不过随便翻几页而已。

班里还有一位女生叫徐薇,她经常说一些新名词儿,什么“新女性”、“个性解放”诸如此类。萧红听得心“怦怦”跳,浑身的血奔突而涌。北方的寒冷真的比不上南方的火热,观念冲击,让人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也让她感叹自己不曾生活在那里,生不逢时的念头叫她浮躁,渴望。她问徐薇:“小妮子,你小小的年纪知道的真不少哇!”

“谁是小妮子?乃莹,我也快订婚了!”徐薇率真的样子让人发笑。

“你当乐景呢?”萧红甚为中国妇女悲哀,嫁一户好人家,就有了炫耀的资本?那实在是女人的不幸。“怕你是一个童养媳吧?”她开心逗趣儿。徐薇装着不满,很漂亮并旋着酒窝的面颊浮出极不情愿的神色,说你这个鬼丫头,把我当成处理品啦?我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表哥早就说过,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人无贵贱之分,又无男女之分,但在家里,女佣还称我“大小姐”,你们说,谁敢讨这样的童养媳啊!

“我要!”孙景芝挺顽皮,像男孩子一样挎住徐薇的胳膊,“有了徐薇这样美丽可人的太太,走在中央大街上也很风光!”

“去你的!谁告诉你这么多新名词?”徐薇不高兴撅起了嘴巴。

“李洁吾,我哥哥的同学。

尽管如此,一个人的名字烙在细心的萧红的心里,那就是李洁吾,她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薇告诉萧红说:“李洁吾是通河县人,在北平念书,他不仅人好,有知识有见识,而且才气超群。徐薇说李洁吾常和她哥哥来往。”

萧红见她们谈到李洁吾,都很兴奋,心里也萌发好奇,问道:“看来你们对他都挺景仰啊!他有什么本事?”

“你真的不知道哇?李洁吾几次回哈尔滨组织群众运动,当场演说,富有鼓动劲儿,给大家很深的印象。”徐薇又说。

李洁吾这类富有浪漫情调的男人,属于成熟的男人,他们略带“磁性”的语言和富于煽情的谈吐,很容易让缺少阅历的女孩一见钟情。尤其上个世纪20年代,到处刮起“个性解放”之风,很多青年男女视“个性解放”为时髦,骨子里却不晓得何为“个性解放”,甚至有的人以“性解放”混为一谈。一次,萧红果然见到陪同慧君上学的李洁吾。高高的个头,略显瘦削,戴着一副金丝边的近视镜,慢慢挥动胳膊朝慧君致意再见。萧红问,他是谁?

“我表哥!”慧君的回答很自豪。

很快,萧红便淡忘了徐薇谈论的那个充满魅力的李先生,专心致志看书学习了。

萧红在同学间有一个“书痴”的雅号,因为她读书乐此不疲,往往读到半夜,还是在看着书。书里的世界实在神奇,不像现实世界,诸多的苦恼让人在悲喜之间挣扎着生存。

偶尔一次,她读罢本埠出版的《国际协报》,对上边的文字产生了兴趣。汪恩甲来看她,萧红便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随道捎来两份《国际协报》给她看。

“小祖宗,别再看啦!把眼睛都看坏了。”汪恩甲央求说,“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别弄个近视,可惜你的小模样了。”

“恩甲,你冲我这个人来,还是相中了我的长相?”

“当然全有了!”汪恩甲很善于发挥,说你这个人模样好,人心眼儿也好,只有一点:太倔。

萧红抿着嘴,她的眼睛似乎有点儿肿了,显得更有风韵。萧红甩动辫子,娇嗔地说:“有一天我老了,你会嫌弃我的啦!”

“哪里,老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我还是一个新文化的尊崇者,岂能轻言放弃呢!”

汪恩甲说的很认真,萧红颇受感动。回想自己的家,除了年老的祖父与她还有几句话可谈,父亲、继母,还有小弟秀诃与她没有语言的沟通。从打订婚后,她一直把汪恩甲当成她生命的归宿,当成遮风挡雨的窝棚,也当成她的主心骨。尽管她活得很累,或者说她凡事很不遂心,只要汪恩甲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烦恼和委屈全部消失。渐渐地,她品咂到爱情的滋味儿,爱是伟大的安抚者,能让她容易烦躁的心平静下来,倾听轻声细语的谈情说爱,充满爱意的呵护,偶尔还有打情骂俏的任性。她的眼睛冒出荧荧的亮光,注视着比自己高大得多的汪恩甲,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真想依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休息一会儿罢。

对于未婚妻,汪恩甲显出大丈夫的气概,他对颇有个性的萧红很宠爱,也十分喜欢,他提议,星期天出去散散步,萧红也想见见世面,爽快地答应了。

哈尔滨东省特区第一女子中学校是相当保守的学校,空气沉闷,那是因为校长孔焕书的思想极为封建,一直像卫道士一样监管着女学生,列出一系列的校规严加管束着大家。但到了休息日,谁也奈何不了外地的寄宿生逛商店、轧马路和饱览哈尔滨的风光。那是夏风习习的午间,萧红陪同汪恩甲来到松花江边,眺望轮船慢吞吞地往远处驶去,江风拂起她额头茂密的刘海,她从地理课本中知道,东北部不远,就是呼兰河流入松花江的交汇处。萧红突然想起家,呼兰河就是流经小镇朝东注入松花江的。对自己的家庭,萧红心淡如水,她除了怀念很长时间不曾见到的祖父,对其他人勾不起想念之情。她发觉自己很“野”,当然“野”的概念很空泛,萧红忍受不了呼兰沉寂的空气,千古不变的生活习性,还有守旧的观念。她的心渴望远翔在火热的南方,尤其向往各种思想剧烈冲撞的北平。

萧红清楚,父亲所以不肯让她读书的原因,就是她的个性实在让父亲担心。

汪恩甲陪同萧红逛中央大街,看着“摩电”车“咣当、咣当”从身边经过。这座北方大城市发展真的好快呀,她感觉到自己所处于一个新旧观念冲突的时代。她依偎在汪恩甲的怀里,喃喃地说:“你说,你真的爱我吗?”

“怎么会说这种话呢?”汪恩甲很奇怪,他发觉萧红内心的不安。

内心空荡荡的萧红总有不祥的预感,她如一块缺少爱抚的浮萍,在红尘滚滚的世上飘来飘去。有了爱情,那原本空荡荡的心像充填了依托,她稍稍显露出欢愉的样子。说起来也怪,当她看到汪恩甲英俊的面孔,还有充满自信的谈吐,她的欢愉又如建在河滩一样,顷刻间倒塌了,不安的情绪愈加强烈地占据她的内心。

汪恩甲无暇体味萧红此刻的情绪变化,他与她谈话时,喜欢引用一些古诗词,用以填补语言的苍白,萧红则感受到他的才华与志趣与自己很接近。萧红想让她的爱情充满情趣,愈加勤奋学习,滋补自己的无知。萧红读书的投入,很出名。一次,她在寝室里读一本鲁迅的著作,看的时间太长了。有点“内急”,匆忙“方便”一番,回来又继续看书,等她看到很晚,想上床休息,书怎么也拿不起来了。萧红不知道有的人在捣鬼,着急地用力一拔,封面脱落了。她才发现原来有人用摁钉把书钉在桌子上了。萧红大怒,吵吵巴火说,谁那么坏,把书给我钉住啦!

躺在床上的小姐妹们偷着乐,后来发觉萧红真的生气了,徐薇说:“乃莹,大家怕你眼睛看坏了,才想出的这个招……”

“看坏了眼睛不要紧,看坏了书可不得了!”萧红十分认真说。

徐薇说:“好了,乃莹,下次姐妹们不敢了!”

……

又有一次,萧红和同学们上女红课。对这类功课,萧红很不以为然。她觉得,针线活儿是捆绑女人的绳索,整天围着锅台转,谈何妇女解放?她对女红课不感兴趣,甚至有抵触情绪,便偷偷摸出书看起来。看着书,心驰神往,一切都丢在脑后。突然,教女红课的教师提问萧红,让她讲解如何刺绣。萧红早已被书里主人公命运所牵动,根本没有注意听教师的讲课,很窘,她突然说道:“我又不是绣花女,我不会?!”

大家“哈哈”笑。教师从她的课桌里取出那本书,掷到讲台上,说:“看书我并不反对。但我们是在上课,应该把每一堂课都学好,这样才能不辜负家中的父母。”

萧红倔强地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对教师没收的书很心疼,因为那本书还是汪恩甲给她特意借来的呢。

虽然萧红对书很痴迷,但书确实给她很好的营养,造就了她的正义感和倔强性格,她热衷于学生运动。其中一次便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在东三省修建五条铁路了。参加游行示威的学生,汇成浩浩荡荡的人流,首先奔向东省特区长官公署(今南岗民益街)请愿,然后转向道里外交特派员兼滨江道尹蔡升家(今哈市市委侧门),要求他出来解决问题,“打倒卖国贼蔡运升!”“反对日本强修五路!”口号响彻云天,蔡运升从后门逃走。当时,天色已晚,游行组织者临时决定解散,第二天继续游行示威。次日 ,他们在二中门前操场集会,学联代表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讲,使大家明确了抗日斗争的伟大意义。游行示威又开始了,一排八人手拉手。口号此起彼伏,传单从他们手中撒向人群……当队伍走到西门脸(今新闻电影院正阳街一带),与前来阻挡的警察发生了冲突,子弹射向天空,水龙头射向学生,但队伍在继续前进。萧红在这次运动中,表现得很勇敢。正如她在《一条铁路的完成》一文中说的:“那时候,我觉得我是站在这几千人中间, 我的脚步很有力。凡是我看到的东西,已经变成了严肃的东西,无论路上的石子,或是那已经落了叶的街树,反正我是站在打倒帝国主义的喊声中了。”“组织宣传队的时候,我站过去,我说我愿意宣传。别人都是被推举的,而我是自告奋勇的。于是我就站在雪花里开始读着已经得到的传单了。”

“那天受轻伤的共有二十几个。我所看到的只是从他们的身上流下来的血还凝结在石头道上。”

“第二天的报纸上登着那些受伤的同学们的照片,好像现在的报纸上躺着的伤兵一样。”

在游行之后,班里的组织者还和萧红秘密商量,每天下晚自习,去学校附近的中长铁路护路司令部(今铁路卫校校址,当时司令是丁超)偷偷往墙上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滚回去!”“打倒卖国贼!”“反对日本强修五铁路!”等标语。这些标语是学生们偷偷写在报纸上的。每次大约贴十张左右,贴了近半个月,每当贴标语回来,大家总是挂满胜利的微笑,特别是萧红十分兴奋。护路军司令部门前是有哨兵的,同学们两个,常常是一人监视哨兵,一人贴标语。因为学生联合会的主席曾激昂地说,如果让日本鬼子修成五条铁路,那么他们便可以在一天之内占领东北!贴标语这件事,没有第三者知道。

当年女中有一门公民课,是原来的修身课改的,给学生们讲课的老师叫于嘉杉,总是照本宣读,同学们很不感兴趣。他讲法律那节课上,坐在最前排的小个徐薇(就是萧军小说《娟娟》的原型),竟睡着了。于是,这位胖秀才老头发火了:“我讲公民课,你们不爱听;我讲《妈妈好糊涂》,你们就爱听了!”说完摔门而去。他这句话可把同学们惹火了,因为《妈妈好糊涂》这首民歌,是姑娘埋怨妈妈不给她找婆家。大家一致认为,于老师这样讲话是污辱学生。于是,决定报复一下。在他再次上课之前,在黑板上写下:“一、何为‘妈妈好糊涂’?二、试述‘妈妈好糊涂’的含义。”为了不让于老师看出笔迹,一人写一笔,这个点子,是萧红出的,于老师来了,便问班长郭淑媛:“这是谁写的?”她说:“大伙写的。”于老师见问不出,气鼓鼓地走了。这件事几乎闹成学潮,后经训育张主任出面调解,才平息下去。

8、婚姻发生变故

呼兰小城距离哈尔滨很近,近得呼兰河涨大水,站在西岗公园能眺望灯光璀璨的哈尔滨。尽管当时交通不便捷,仍有车辆从陆路或者船只从水上去哈尔滨,而且用不上两个钟头。当时哈尔滨的码头有帆船有汽轮从松花江逆流进入呼兰河。呼兰河水面很阔,帆船穿棱往来,有运货的载客的,也有打鱼的。那时在呼兰河里可以打出上百斤重的鳇鱼,家住呼兰镇的人有了吃各种鱼的口头福。萧红上学后一直没有回家,原因多方面。一则她可用的零花钱实在很少,且交通并不便捷,旱路极容易遭匪劫;二则回到那个冷寂的家里,除了祖父外,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父亲长年在外,继母与她在感情上难以沟通,而小姨梁静芝虽然与她交往甚笃,她也早就上学了。1929年寒假她回到了呼兰,很多朋友不见了,更多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同学早已结婚,有的已经有了孩子。

当然,祖父对她的回来十分高兴,让儿媳也就是萧红的继母给她弄吃的。

已经到了腊月门子,继母给萧红捧来冻梨呀花红呀花生呀瓜子呀一大堆,略有些寒冷的屋里显出一股热闹的气氛。尤其继母所生的小弟小妹们,围着长得很高的萧红团团转,他们为姐姐的回来而高兴而自豪。

祖父显得更苍老,后背更弯了,“咳咳”的咳嗽声不断从他的喉管里发出。有时憋得脸色通红,一口浓痰吐出来,他才显得症状减轻一些。祖父气管不好,与他抽大烟落下的毛病有关,他咳痰时,萧红就用拳头捶他的背,让祖父感到舒服一些。

祖父知道萧红喜欢吃烤豆包。就是把冻豆包煨在火盆里,让崩出炭花的豆秸火把豆包烘得焦黄,滋滋冒热气。祖父守着火盆烤火,一边给她烤豆包,看她津津有味儿吃下去,撅动着胡须露出微笑。祖父的微笑充满慈祥与和善,他衰老了,却为渐渐长大成人的孙女感到欣慰。他回忆往事时总会唠叨着说:“那些年,你在后园子里,跟我栽种茄子辣椒,还是一个矮矮的小人儿,一晃你长大了!”

“爷爷也老了!”萧红感叹说。

“我老了,还不是小人儿催老的吗!看看你现在,出落成大姑娘啦!”

“爷爷,大孙女养你老,给你送终。”萧红说。

祖父脸上长有很多的老年斑,他沉重地摇摇头说:“荣华啊,爷爷只图稀你过上好日子,有一个好家庭。其它的,爷爷啥都不想了!”他皱纹纵横的眼窝突然潮湿了。萧红怔住了,猜度不出祖父的心情缘于何故。萧红安慰说:“爷爷,我不是很好吗?”

几天后,父亲从齐齐哈尔赶回家过年,家里有了节日的气氛。

父亲穿着簇新的长袍,很有兴致地写了几副对联,无非是吉祥如意之类的溢美之词,让秀诃等几个兄弟分别贴在大门、房门和仓房等处,加上“福寿禄”条幅、门神、挂钱等喜庆装饰,呈现出喜气洋洋的景象。

贴完对联,孩子们欢天喜地放鞭炮,“噼哩叭啦”响了起来,整条街都沉浸在欢乐中。春节是孩子们的节日,真是不假。萧红见弟弟妹妹高兴的样子,还有祖父、父亲沉默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颇有几分的感慨。

父亲的两鬓多了白发,萧红突然感悟到自己长大了。她懂事了,给父亲端茶水,还替小弟弟往草鞋里搁楦乎乎的乌拉草,看着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点着香,出出进进放鞭炮,她明白当长女应该承担的责任。

寒假期间,萧红表现出十分的乖,且又十分的听话。

她给祖父装烟袋,划火点烟,帮助继母下厨做饭,包饺子,几乎忙得无暇上街了。正月初一家里人团聚,破五开始走亲戚,互相拜年。萧红显得魂不守舍了,一旦听到车马的动静,她马上要出去张望一番。继母早已看出,萧红每天穿戴得整整齐齐,而且还用炭木描过了眉,分明在等待她的未婚夫来串门。

不晓得什么原因,继母并没有提到汪恩甲走亲戚拜年的事。过大年,北方风俗,亲朋好友或订婚的亲家要互相拜年。一般男方先去女方家拜年,然后女方随男方去见未来的公婆。萧红的舅舅姜福林来过,阿城福昌号屯的二伯父也来过,惟有汪恩甲不曾再见过面。这叫萧红的心里放不下,她记得最后见汪恩甲面还是去年初秋。那天,汪恩甲穿着西装,满面春风,对她说,我们的事儿两家老人商量过了!等你毕了业……

萧红明白他话的意思,羞红了面颊,低下了头。女人毕竟是一个女人,她选择生存方式实在太单一了。萧红渐渐谙事,她想,一个女人的职业上兴许有自己的选择,但嫁给一个男人,依偎在丈夫怀里生儿养女大半是一致的。萧红觉得嫁给一个可心的,灵慧的男人是女人的幸运。尤其汪恩甲家还算得上大户人家。这辈子,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奢望呢!在哈尔滨时,萧红问过他,啥时候到我家呢?汪恩甲说,那就看你啥时候回家了。

萧红告诉他,爷爷的身体日渐衰弱,老病(哮喘)越来越重,她准备放寒假回家一趟。汪恩甲爽快地说:“说定了,过年时我去串门儿!”

破五,未婚的姑爷儿上门,是呼兰那一溜子的习俗。汪恩甲没来,而且音信皆无。更让萧红想不到的是,家里依然那样按部就班地生活,谁也不提汪恩甲,似乎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萧红有几次忍耐不住,给祖父捶背的机会,说了等我成家立业,把爷爷接到我家,给爷爷做一套羊皮护膝,别让老寒腿再折腾爷爷啦!

“荣华,你以后有了家,早就忘了爷爷了!”祖父巴咂着烟袋,呛人的烟油子味儿刺激着萧红的嗅觉。

听祖父的话,萧红眼下似乎婚事还没谱哩!多疑善感的萧红,眼前蒙上一层雾。她预感到什么,或许汪恩甲不在当地?或许他遇到了什么不幸?那时代天灾人祸经常发生,让人想不到的事或许会在瞬间发生。鼠疫、霍乱……在萧红的记忆里是一个骇人的字眼儿;胡子、恶霸与绑票,也经常出现在老人的话题里。

汪恩甲杳无音讯,好叫她纳闷儿,也好让她牵挂。爱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尤其婚事在这节骨眼儿断捻儿了!她难以启齿相问,又实实在在替汪恩甲担心,但她又说不出口。女性的羞涩和自闭的性格让她无从打听汪恩甲的下落。

那年的正月,春意就显露出来,房檐子挂着的冰溜子滴嗒着水珠子,又该开学了。萧红默默地收拾书包,准备上学。她变得沉默寡言了。继母看出萧红心事忡忡的样子,便嘱咐说,好好上学,有了文化水儿,以后让你爹安排当教员,最适合女孩子的职业嘛!

奇怪,全家人都不提汪恩甲,难道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个人吗?

实在忍耐不住感情的折磨,一次小姨梁静芝看望她,见没有其他人在场,萧红逼问她:“你说一句实话,汪恩甲咋的啦?快告诉我!”

“没……没咋的呀!”小姨胆小,她溜一眼萧红的表情,见确实一副毫无所知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奇怪,“我大姐没告诉你吗?”

“啥事呀,快说啊!”萧红着急了。

“老汪家……退婚了。”小姨悄悄说一句。

尽管她的声音很低,萧红也听得真切,甚至像在耳朵边放一个“二踢脚”那么响。萧红咀嚼着小姨的话,她有点儿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小姨说得十分真切,又不容置疑。

萧红闹不明白,老汪家干吗要退婚?她记得汪恩甲海誓山盟说,他是爱她的,而且忠贞不渝,海枯石烂不变心。他说过,新女性就是她这样的女孩儿,敢于为自己求学、接受教育向家里提出要求,反抗父母的错误决定。现在又怎么会变卦啦?萧红迷惘了。

小姨见她神思不定的样子,担心她受到刺激,劝说道,人家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再说,汪恩甲的爹又升官了,门槛也高了,咱就算了罢!别再跟这种不是东西的人家瞎掰扯啦!

“小姨,你说,他家退婚的理由是啥?”萧红有些伤心问道。

“还不是你上学家里不想让你念,你又想当修女又想出家闹的吗!那事儿成了呼兰的新闻啦!左邻右舍的,没人不知道。这一闹可好,老汪家认为你犟性,不服天朝管,就这样退婚了。”

小姨发觉萧红眼神儿呆滞,不说什么了,悄悄注视她的表情。小姨知道,萧红对汪恩甲一直心存好感。萧红性格孤僻,自从与汪恩甲订婚后,或多或少有点活泼了,偶尔还吟唱几句歌谣。少女的心是透明的。小姨比萧红还小两岁,当然能体味到她此刻复杂的心态。

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的萧红想,想当修女有什么过错?碍着你家什么名声啦?我敢做敢为,你们谁敢啊!萧红内心空荡荡的,她的那片温馨的爱就像云雾一样散去,她需要重新选择人生。她苦笑一声,摇摇头,一语不发。

那瞬间,小姨心里发毛,因为她见萧红不住倒吸冷气,牙齿咬得“咯崩”响,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很多女性在婚姻面前都禁受不了不幸的打击,有的遭受公婆的虐待,有的女人找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还有的贫困交加,死于非命……小姨劝说:“乃莹啊,那人也不咋着!他吃喝嫖赌,啥事儿都干。嫁给那样的人,操一辈子心!”

“可他……并不是那种人。”萧红叹了一口气。

“咋不是那种人哪!有二伯就看他去窑子街逛过!”小姨说。

其实,小姨的话无非出于憎恨汪氏家族的薄情,采取以牙还牙的手段罢了。既然你们家没有相中我家的姑娘,那好,也往你的脸上抹一层泥巴。我家姑娘不好,你家的小子也不咋样!

尽管小姨咬牙切齿诅咒汪恩甲,表现出十分憎恶的样子,但萧红的内心对汪恩甲那份好印象难以泯灭。萧红当时心情十分复杂,她沮丧地说:“小姨,快别说啦!恩甲是一个好人,都是我不好!我没那个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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