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懸疑故事——《青雀門》

漢,長安,霸城門之別稱。後,王夫人誕武帝劉徹於此殿,見青雀群飛於霸城門而不散,此為吉兆,故更名青雀門。

“朱雀雖不死,青雀得往生。”

一說,此神鳥乃神界西王母之坐騎,往返六界而不能。

另,史有雜集:“青雀往生,得者反覆。生者痛於悔,悔者痛於生,不得其所以然也。

短篇懸疑故事——《青雀門》

第一章

一、

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任何兇器。除了雜亂破敗的房間地面留下的一灘類似人形的血跡。而這房內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廢棄無人的舊屋。

羅湖巷最盡頭的一間荒廢許久的平房,其周圍盡是大片被房地產開發商囤積的荒草地。自從周邊被開發商徵收,羅湖巷也將近搬空,剩下的大都是些尚未拆除的瓦房磚牆。

這天清晨,一位拾荒的大爺來到此處,看到這間房門虛掩,便輕輕推開了門。心想能尋覓些東西賣錢,但不成想剛剛推開斑駁的房門,便看到了這樣一幕。

大爺著實被嚇得不清,跌跌撞撞一邊往羅湖巷外跑一邊嘴裡大呼救命。跑出羅湖巷抓住一個路人也不說其他,只是不停地重複著。“快報警!快報警!”。

“大爺,您別怕,估計是哪家的小子整著玩的。”警員劉志平蹲在大爺身前,輕輕拍了拍大爺還在哆嗦的雙手說。

“我……我、我只是個拾破爛的,一把年紀了竟然看見這麼嚇人的場面,我……”大爺被嚇的不清,坐在平房外的柿子樹下面,臉色煞白。

劉志平蹲在大爺身旁,在手中的小本子上繼續寫道:羅湖巷平房疑似兇案,血液樣本待法醫檢驗,時間2015年12月2日。

二、

當天下午,法醫檢驗報告送來,但是結果卻讓劉志平萬萬沒有想到。

“血液被破壞,無法檢測DNA?那就是說……根本沒法子知道是人血還是動物血了?”劉志平感到很意外,從事刑事案件已有將近三年的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古怪的案件。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他撥通了法醫辦公室。“喂?何法醫嗎?我是刑偵科的劉志平,報告送過來我看了,但是這血液檢測結果……對,我不懂,所以特意想你請教一下。哦?紫外線或輻射?”

這個結果讓劉志平突然心裡一顫。

如果這麼說的話,發現人形血跡的現場應該有可能檢測到殘留的輻射?

想到這裡,劉志平再次拿起了桌上的電話。“喂!我是刑偵科的劉志平,我這裡有個案子需要對現場進行輻射測試!對!馬上!”

如果任何事情都能夠通過深思熟慮和刨根問底的方式得到答案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存在一個個未解之謎了。而眼下,劉志平手裡就誕生了一個未解之謎。

“我覺得這事兒太蹊蹺了!”絕大部分警員在下班回家後,對工作是閉口不談的。但是劉志平是個例外。

“蹊蹺是有,但是你沒辦法把蹊蹺給撬開,所以你也沒轍!”妻子王薇薇坐在沙發一角,抱著寵物狗,低著腦袋說了這麼一句。

“但是我就是覺得太蹊蹺!而且我認為……”話到一半,劉志平不說了。

王薇薇看到突然不說話了,忙扭頭看向劉志平,好像她對這件蹊蹺的案件很有興趣似的。“怎麼?!”

“啊……沒什麼?”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王薇薇說話瞪起了眼睛。“最討厭你話說一半!”

“哎……這大晚上的,你見誰家兩口子沒事兒躺沙發上聊這個?!不說了不說了!哎?最近不是在播那個《羋月傳》嗎?你看了沒?”

“看啦!”

“咋樣?!”

三、

劉志平,二十九歲,入刑偵科三年,在科裡依舊還是個新人。

雖然每天面對著一個個犯罪案件,但是下了班回到家裡的劉志平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甚至結婚沒多久的小兩口兒也養起了一隻寵物狗。

“志平?”

“幹嘛?”

“下樓轉轉走?你看遛彎兒時間到了,它又坐不住了。”

劉志平盯著電視機屏幕,頭也不轉,說。“ 《羋月傳》挺有意思哦。”

“劉!志!平!”王薇薇從沙發上噌跳了起來。“劉志平,我發現你怎麼越來越懶了?!回家就只倒在沙發上看電視!你說你結婚這兩年你進過幾次廚房?!!”

劉志平看到王薇薇衝著自己大呼小叫,瞬時間也暴躁了起來。“你有完沒完?!不就是下樓遛個狗嗎!你一個人去不就完了!我一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家就不能歇會兒?!!”

“好!劉志平,你行!”氣呼呼的王薇薇坐在劉志平身邊死死瞪著他。

“看啥啊?我臉上有字啊!”

“去不去?!!”

“累!不想動!!!”

劉志平話音剛落,王薇薇抱著小狗站起身子摔門而去。

而半躺在沙發上的劉志平至始至終兩隻眼睛都沒有離開電視機屏幕。

其實這樣吵鬧從結婚至今,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回。對於劉志平來說,妻子的摔門而去根本威脅不了他。他知道,過不了一個小時,王薇薇就會抱著小狗回來。之後,自己獻獻殷勤,哄上一鬨自然也就化干戈為玉帛了。

但是。

王薇薇出門時,客廳牆上的時鐘正好走到八點整,但是這會兒已經九點半鐘,卻依舊不見她回來。半躺在沙發上的劉志平有點兒按耐不住了,坐起身子,抬頭看了看時鐘,他開始有些嘀咕。

該回來了呀?今天怎麼回事兒?

又過了十多分鐘,時鐘已經步步向著十點鐘逼近,劉志平坐不住了。站起身子,他走到窗前向樓下看了一看,嘴裡依舊在嘀咕著。

難道有啥事兒嗎?

劉志平開始有些擔心,本想打電話給王薇薇,但發現她的手機竟然一直靜靜地躺在電視櫃旁。不由分說,劉志平連忙穿上外套出了家門。

劉志平家住十八樓,三室一廳的房子是小兩口按揭買下的,地段雖然偏了點兒,但是房價還算合適。距離之前那樁離奇的人形血跡案發生地——羅湖巷並不太遠。也許就是想到了這件事,劉志平心裡才緊了一緊,決定下樓去找王薇薇。

鎖上房門,劉志平轉身正要向電梯間走,猛然樓梯道的盡頭忽地閃過一個人影,黑乎乎,打眼看似有些熟悉。但只是一閃的功夫,那個人影隨即消失了。

估計是在樓道里撿廢品的,劉志平也就沒多想,急忙忙想著趕緊下樓找王薇薇。來到電梯門口,三座電梯其中一座不知為何竟然停在一樓,不見動彈。

一邊按下其他電梯,劉志平嘴裡有嘀咕著。物業公司一個個都是幹嘛的!一天到晚的壞也沒人管!

還在嘀咕,另一座電梯已經到了,乘著電梯直徑下到了一樓。

電梯門一打開,可把劉志平嚇了一跳。只見門外烏泱泱圍滿了人,一個個七嘴八舌。

看到如此場面,劉志平的心再一次緊了一緊。看到人群中有自己相熟的,連忙上前拉住了對方的胳膊。“李哥,這是幹嘛呢?”

“呦,劉警官,你不知道啊,咱們這電梯出了故障。”

“出故障了?出故障有什麼好湊熱鬧的?”劉志平心中不解。

旁邊一個大爺似是聽到劉志平剛說的話,轉過身來說。“早就讓物業檢查檢查,沒人搭理,這下好了!出事了吧!哎!”

“怎麼了大爺?!”

“哎……估計是沒得救了!”

四、

2015年12月2日晚八點零三分,羅湖大街新豐雅苑小區八號樓一單元二號電梯因故障從十八樓墜落,造成一人一犬死亡。死者,王薇薇,女,二十七歲。

如果不是自己嫌累,如果不是自己死活不肯和妻子一起下樓遛狗,如果自己當時對妻子態度好一點兒,如果還有如果的話,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吧。

如此的傷痛,對於劉志平來說,恐怕將會成為他一輩子的陰影,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抹去的。

自從妻子意外離世,劉志平就像是變了個人,整日將自己鎖在家裡,只求自生自滅。

半年後,他辭去了工作,一年後,他放棄了生活三十年的城市,決定離開這個讓他傷心懊悔的地方,至於今後的日子該如何,他心中全然沒有一絲打算。

就這樣,一個生活中不易被人重視的細節,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軌跡。彷彿一列偏離了航線的飛機,也許在某一刻它就會低下機頭,衝著黑藍色海面而去,了結如此一生吧。

五、

但如果到此劉志平就走完了他的一生,那後面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也就不會發生,甚至根本沒人會知曉,在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竟然隱秘著一扇門,而就是這扇看似平常無奇的門背後,卻暗藏著劉志平對生的希望。

時間,2018年12月2日傍晚。地點,小城。

三年過去了,曾經的劉警官,如今只是小城唯一一家修車鋪的修車工。在這座小城,應該算他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大概有四個月。而且他也不再叫“劉志平”,身邊人都習慣叫他“灰哥”。

“灰哥,幹完活喝酒去!”

“不喜歡和你喝酒。”

“哎呀,今天我請客。”

“不去。”

“灰哥你咋這麼不給面兒呢,咱兩個老光棍兒聊聊唄?!”

“我說了!不喜歡和你喝酒!滾一邊兒去,愛幹啥幹啥去,別妨礙我修車!”

“給臉不要臉!”

自從王薇薇意外去世之後,劉志平就像是變了個人。曾經很活躍的一個人,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彷彿蒼老了十歲,甚至性情也變得越加孤僻。別說朋友,他現在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

修完最後一輛車,劉志平摘下手套,脫了工作服,準備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今天是12月2日,是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執意不肯陪妻子下樓遛狗,也許那場悲劇就不會發生,也許今天的他早已為人父了吧。

一邊往嘴裡塞著吃食,劉志平腦子裡不停地回閃著三年前電梯門被消防戰士打開的那一瞬間的場景。妻子和他們的寵物狗就那麼捲曲著躺在電梯間的地板上,而那片白色的地板早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老闆!拿瓶酒來!”

六、

三瓶酒下肚,劉志平的酒量也就到了頭。頭重腳輕的離開小飯館,他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也不知道是在哪個路口轉錯了彎,還是他一直都走的是錯路,總之他是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條小巷子裡。

小巷子寬約三米,幽暗的路燈隔三差五亮著,卻更添昏暗,顯得這條小巷子彷彿沒有盡頭。

劉志平昏昏沉沉已經認不到東南西北,只管往前走,更是不知道這小巷子叫什麼,通往哪裡。

此刻的時間大約夜裡十點鐘,月明星稀,秋風深冷。大約進了小巷子沒多久,劉志平發現這條巷子竟然是個死巷子,只有進沒有出。

“他媽的!”嘴裡罵罵咧咧,劉志平晃晃悠悠彎下腰想要撿塊石子扔向前方的那面黑乎乎的牆,但就在他要扔出手中石子的一剎那,巷子盡頭黑乎乎的牆面上恍惚有什麼吸引了劉志平。“他媽的!老子這是走到哪兒了?!”

一邊罵著,劉志平抬腳向盡頭的牆面走去。走上前,劉志平才發現牆面並非只是牆面,在牆面上硬生生有一扇單開的紅色木門。

剛剛沒看到有門啊?!劉志平嘀咕著,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那扇門。、以為自己眼花,但是手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木門時,他發現那門卻是真真的存在。再往前湊,劉志平看到那扇門板之上,竟然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大鳥,在大鳥一旁仿似篆書刻有三個大字。

劉志平這會兒酒醒了多半,摸出口袋的打火機點燃,仔細辨認著。許時,劉志平脫口說道。“青……雀……門?青雀是什麼鳥玩意兒?!”

一頭霧水的劉志平晃著腦袋,一臉不屑的打算轉身原路返回,但在他剛剛轉身的一瞬間,身後的“青雀門”卻吱呀呀打開了一條縫。那條縫如指頭粗細一般,一束橙黃色的光亮順著縫隙照射出來,灑在了劉志平的腳尖。

一驚,劉志平的酒勁兒又清醒了一截子,順著腳尖的光亮,他的視線平移而上,一直望向了門內。不瞧也罷,只是這一瞧,嚇的劉志平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天爺!”劉志平驚呼一聲,回頭看了看身後漆黑一片的小巷子。此時已經夜深,昏黃的路燈好似垂暮將逝的老者,只是奄奄一息之狀。再轉頭看向木門內,劉志平兩隻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般,甚至嘴巴也經不住越長越大。“天哪!”

不知過了多久,劉志平匍匐著身子爬到了木門前,顫抖的抬起一隻手,他輕輕地推了一把木門,只聽吱呀呀的聲響,木門再次被打開一條更大的縫隙。這次,劉志平是真真看了個一清二楚,那不是別的,就在這木門之內,一抹橙黃色光亮正透過屋內的一扇破窗照射的劉志平的眼裡。

“天哪!”

橙黃色的光亮彷彿有什麼魔力一般,引著劉志平爬起身子緩緩走進了這扇刻有“青雀門”字樣的紅漆木門。

七、

門內似曾相識,只是劉志平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時候來過這裡。但當他低頭去看地面時,地面上的情形嚇的劉志平差點兒叫出聲來。

“這……這不是三年前那樁人形血跡案的現場嗎?!我怎麼跑到這裡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劉志平覺得自己一定是喝酒喝大了,這會兒看到的一定是幻覺。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該如何解釋?剛才明明已經是深夜十點多鐘,可踏入了木門之後,窗外卻掛著一抹殘陽。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劉志平發現這一切都太蹊蹺了。只求趕緊找出個解釋。劉志平推開身前那扇破門走出屋子。

屋外的情形讓劉志平一時間無法接受,殘陽瀉地,微風清寒。“這……這真的是羅湖巷?!我……我不是在小城嗎?怎麼跑到這裡了?!”一邊嘟囔著,劉志平一邊向著羅湖巷外走去。

說來也巧,當他正巧走到羅湖巷口,暈暈乎乎扶著一棵樹思前想後的時候,一個人影闖入了他的視線。在他還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時,那個人突然間扭過頭,竟然也看向了自己。

只見那人剛才還在向前步行,當看到自己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步子,臉上寫滿了駭然。那人站在人行道上只愣了一愣,轉身向著劉志平走了過來。

劉志平被眼前的一幕嚇壞了,看到對方竟朝著自己走來,不由分說,他轉身就向羅湖巷內跑去。可是就在他逃命似奔跑的同時,他又止不住的在心裡問自己。

我問自己什麼要跑?!那個人……那個人他究竟是誰?!為什麼!為什麼他……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第二章

一、

“你是誰?!”

“我……我還沒問你是誰!”

“你究竟是誰?!”

“你是誰!你……你為什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羅湖巷的盡頭,那個發現人形血跡的平房外,此刻兩個劉志平面面相覷的看著對方。

“你……你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時間?為什麼剛才還是晚上,這會兒又變成了白天!你……你又是誰?!”羅志平看著站在面前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兩條腿經瑟瑟發抖。

那男人看樣子不比羅志平輕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只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說起話來也是磕磕絆絆。“你……你這個神經病!你究竟是誰!”

彷彿兩隻惡狗相爭,雙方誰也不聽對方說些什麼,只是沒命的向著對方嘶喊。三兩句話之後,劉志平好像真的發瘋了,向著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子撲了過去。就這樣,兩個人滾倒在地,扭打了起來。

也許是劉志平僥倖,也許是劉志平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三年來發洩的方式,他彷彿瘋了一般,抓著對方的頭髮不停的往地上磕打,直至對方不再動彈。

一屁股坐在地上,劉志平喘著粗氣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樣的男子。看了好一會兒,劉志平發現自己或許錯了。眼前這個已經被自己打昏過去的男子,他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因為他認得這身衣服,也認得戴在男子右手腕上的那塊手錶。那塊手錶是結婚一週年時,妻子買給自己的。而他總是習慣將手錶戴在右手腕上。

可是。

看看對方手腕上的手錶,劉志平再看看自己右手腕上的手錶。這兩塊手錶竟然也一模一樣,只是上面的時間,一個時針指向十點方向,另一個指向六點方向。

難道說……劉志平不敢相信,但是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千真萬確的。

為了確保一切真如自己所猜測,他小心翼翼的用對方的皮帶捆綁了對方的雙手,並將他拉近了那間帶有人形血跡的房間。

進了房間,劉志平第一件事就是搜查對方身上的攜帶物品。

手機、錢夾、鑰匙。

他一一做了檢查,最後發現都和自己三年前所使用的物品一模一樣,而且,那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2015年12月2日。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扇刻有“青雀門”三個字的紅漆大門,應該就是跨越時空的蟲洞?

劉志平此刻的醉意早已散去,這會兒他格外清醒。看著躺在地上的另一個自己,一個念頭不自覺的冒了出來。

如果……如果我殺了這個自己……那我就可以……不!等等!如果我殺了三年前的自己,那三年後的我,應該就不會再存在了。可是……我……

看著眼前依舊昏死的另一個自己,劉志平的視線逐漸移向了身旁的那扇虛掩著的木門。

二、

彷彿遊離在夢中,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編造的,劉志平恍恍惚惚走進了小區。

一切都那麼真實,一切又像是虛幻的。劉志平彷彿被人牽引著踏進了電梯,按下了十八樓的電梯按鈕。“轟隆”一聲,電梯緩慢向上升去。

“都幾點了!”當劉志平打開熟悉的家門時,屋內一個魂牽夢繞了三年的聲音就這麼如同魔幻似的傳入了他的耳朵。緊接著,一個女人從另一間屋子裡走了出來。劉志平知道,那間屋子是廚房。

女人看他楞在那裡,微笑著走到了他面前。“幹嘛傻站著?”說著,女人湊到他身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薇……薇,你……”劉志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顫抖著抬起自己的一隻手,緩緩輕輕的觸碰到了女人的頭髮上。

這是真的,我真的回到三年前了!她……她還活著!

一個無法反駁的事實就這麼在劉志平面前擺著,讓他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激動還是恐懼。但是看著自己的妻子彷彿死而復生般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劉志平還是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如同翻江倒海似的,順著他的臉頰奔流而下。

一把抱住王薇薇,劉志平不停地說。“老婆!對不起!對不起!!”

王薇薇有些詫異,但是依舊微笑著說。“怎麼啦?別告訴我你幹什麼敗家的事兒了!我可饒不了你!”

聽王薇薇這麼說,劉志平滿臉掛著淚水破涕為笑。“我……我只是太想你了,今天……工作裡遇到一些事情,所以讓我……讓我……”劉志平忙為自己突兀的舉動解釋道。

“所以讓你感覺有我很幸福,是嗎?!”

“嗯。”

“行啦,別成天像個孩子似的,收拾桌子準備吃飯吧!”

聽到王薇薇說吃飯,劉志平突然感到哪裡不對勁。當他轉頭看到餐桌上已經擺著兩盤像模像樣的菜餚,劉志平回想起三年前的這一天,他和妻子王薇薇的晚飯根本不是此時此刻這個樣子。

他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的這一天傍晚回家,等待他的明明是一鍋被王薇薇搞砸的炸醬麵。

坐在餐桌前,妻子一邊自己吃一邊催促著劉志平快吃。但是劉志平看著桌上的菜,此刻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小狗你餵了嗎?”

“啊?!”

“你餵了嗎?”

“小狗?你說我們收養的那條流浪狗?”王薇薇愣了一愣,說。“上個月不是送到我外婆家了嗎?你忘記啦?志平你……你今天怎麼啦?!”

不對!哪裡不對!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三年前和曾經的那個三年前不一樣呢?!劉志平瞪著兩隻眼睛,看著眼前“死而復生”的妻子,心中滿是疑惑。

但是,無論疑惑多麼巨大,他也不可能和任何人去說。因為說出來只會有兩個結果——被人看成瘋子,或者會再次失去原本屬於自己的生活。

三、

既然寵物狗已經在一個月前被送去王薇薇外婆家,那麼這天晚上八點零三分的電梯事故就應該不會發生吧。

吃罷飯,劉志平坐在沙發上直愣愣看著對面牆壁上的掛鐘。他在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同樣也在等待著一個答案。

七點五十分,王薇薇收拾完廚房來到客廳沙發前坐下。“志平,最近在播《羋月傳》你知道嗎?”

完全不一樣。這是我曾說過的話。心裡這麼想著,劉志平還是點了點頭。這一刻,他甚至都不敢轉過頭去看坐在身旁的王薇薇,他覺得這一切都太過詭異。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某人佈下的騙局?又或者……坐在我身旁的這個和王薇薇一模一樣的女人,她根本就不是……

想到這裡,劉志平不自覺得向另一側挪了挪身子。

七點五十五分,王薇薇斜躺在沙發上,手裡握著遙控器,兩隻眼睛緊緊盯著電視機屏幕。

七點五十六分,王薇薇斜躺在沙發上。

七點五十七分,王薇薇依舊斜躺著。

七點五十八分……

七點五十九分……

八點整……

八點零一分……

零二分……

零三分……

八點零四分,劉志平終於忍不住微微轉過腦袋,想要看看王薇薇為什麼依舊不見任何動靜。但是當他轉頭看向王薇薇時,萬萬沒有讓他想到,王薇薇竟然一直瞪著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啊!”劉志平一聲驚呼,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啊!你幹嘛!嚇死我了!”王薇薇似乎也被嚇得不輕,噌的坐起了身子。

“你……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今天怎麼啦?!”

“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傻坐著一動不動,我覺得奇怪,看看你怎麼啦?”說著,王薇薇站起身,伸手去拉劉志平的手。“過來我看看,你是不是病啦?”

“沒……沒有。”

四、

詭異的變化讓劉志平整夜都無法入睡,即便趁王薇薇睡著後,劉志平獨自跑去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也是無濟於事。他開始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回想之前見到的那扇門。

青雀門究竟是什麼?

是誰建造的那扇門?

我真的是回到了三年前嗎?

被我打暈扔到青雀門另一邊的那個我,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為什麼?為什麼另一個我看到自己的時候,他先是一驚,緊接著要追我呢?

就這麼思前想後的折磨著自己,直至深夜劉志平才漸漸睡去。

五、

失而復得對於劉志平來說,是無論如何都彌足珍貴的,但是於此相沖的問題,也讓劉志平無一刻不緊張。

回到已經離開兩年多的刑偵科,劉志平及懷念又膽怯。雖然外人依舊認為他還是前一天來上班的劉志平,但只有劉志平心裡清楚,他是個冒牌貨。

“志平,今天怎麼一臉的無精打采?” 同事老吳看到劉志平坐在辦公桌前一臉萎靡不振,走到他身邊說。

“啊!我……”

“怎麼?和媳婦兒吵架了?”

“沒……沒有。”劉志平搔了搔頭,僵硬的擠出一絲笑。

“那是怎麼,為人形血跡案發愁麼?”

聽老吳突然提起人形血跡案子,劉志平心口一緊,猛然抬頭看著老吳。“老吳,你說……”

“說什麼?”

劉志平猶豫了猶豫,說。“你說那灘驗不出DNA的血跡,會不會背後有什麼科學無法解釋的原因?”

老吳聽劉志平如此說,忍不住突然大笑起來。“哎呀我說志平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崇尚科學的警察,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但只笑到一半,老吳猛然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地說。“記住!作為一名警察,一切都要以事實說話,講求證據,萬事萬物有因必有果,一切事物也都是遵從法則在變化,沒有無根無據的肆意猜測,更不能相信迷信!”

“可是……”

沒等劉志平作出解釋,老吳伸出大手打斷了劉志平,繼續說。“雖然人形血跡案看似沒有線索,但是它的發生必然是有原因的,就好比你剛才說出的那句話也一定是有原因一樣。但是!一個現實存在的果背後絕對不可能存在一個不符合常理的因。”

老吳的話說的有些繞,讓劉志平半天沒回過味兒來。但也就是這句話,在半個小時後讓劉志平再一次心口一緊。

有因必有果?一個現實存在的果背後絕對不可能存在一個不符合常理的因?如果這麼說,那我從三年前回來的這件事背後一定存在著一個符合常理的因了?

劉志平似乎鑽進了無限循環的怪圈當中。雖然妻子王薇薇已然活生生存在在他的生活裡,雖然生活看似又回到了曾經,但是作為一個如同偷盜者的劉志平來說,心中終日都惴惴不安,彷彿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是一個冒牌貨!

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另一個自己。

六、

劉志平曾看過一部電影,電影的名字他已經忘記,但是他記得其中有那麼一句臺詞——終究命運之神是不會收回落筆之書的,即便你走向的不是同一個碼頭,溺水而亡的結果早已成真。

也許那場害死妻子王薇薇的電梯事故本身就應該是最合理的結局,但是無法解釋的青雀門卻給了劉志平再來一次的機會。但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卻讓劉志平心裡的疑惑肆無忌憚地瘋長起來。

妻子原本廚藝平平,但是來到這裡,妻子卻能燒得一手好菜。

妻子的外婆原本早已過世,但是來到這裡,她卻硬朗健在。

妻子原本喜愛逛街打扮,但是來到這裡,她卻活脫脫變成了一個宅女,甚至有心學習烹飪,每天都說要給劉志平做最好的飯菜。

妻子原本喜怒無常,時不時會和自己因為小事爭吵不休,但是來到這裡,她卻像是有意謙讓自己,甚至溫柔體貼了許多。

如果這一切放在之前,劉志平自然會覺得是數不盡的幸福,但是這裡卻不是那裡,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是跨過了一扇門才遇到了如今這個截然不同的王薇薇。或許,劉志平可以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接受這個不同的王薇薇,但是他卻怎麼也做不到。

三個月時間,每天下班回家劉志平總是會在家門口駐足許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踏進這扇門,又或者這扇門裡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敢確定。

漸漸地,劉志平開始懷念在電梯事故中離世的妻子。

漸漸地,劉志平覺得生活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妻子。既然能存在一個無法解釋的跨越時空的木門,那麼這個世界上一定還存在著許多無法解釋的東西吧。

就是這份無法確定和猜想,讓劉志平在這個家裡如坐針氈。

最終,他緊咬著嘴唇做出了一個令自己、令妻子王薇薇怎麼也不敢相信的決定。

“為什麼?!”王薇薇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睛,顯得格外驚訝。“最近這個幾個月我發現你總是古里古怪的!你到底怎麼啦?!”

面對王薇薇歇斯底里的吼叫,劉志平坐在一旁許久才張開了嘴巴。“我……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靜一靜?!”

“你……你、你就別問了!我只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呆一段時間。”

“你覺得不開心,我陪你一起啊?!為什麼要一個人出門去?”

“我……我……我想一個人找個地方待著,請你理解一下好嗎?”

如此的決定顯得突兀而不符合常理,但是劉志平心裡明白,他這麼做只是想要找出心中那個巨大的疑問。

從他自青雀門內走進來的那天起,劉志平就發現眼前的一切雖然表面看來和曾經沒有變化,但是在這表面之下,似是存在著一股暗流,而這股暗流終究會摧毀一切。所以,劉志平做出了“一個人出門清淨”的決定。也只有做出這樣的決定,他覺得自己才可以鼓足勇氣去面對行不見影的滾滾暗流。

但是,劉志平心中所認為的暗流究竟是什麼呢?

“劉志平,你究竟怎麼啦?!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不想這麼折騰的沒完沒了,你懂嗎?!你懂嗎?!”王薇薇哭了,哭的很傷心。彷彿真正受到傷害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劉志平。

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痛哭流涕,劉志平只是站著,只是木納的站著,並未言語。

七、

第二天一早,劉志平兩手空空的離開了這所房子。他想好了,既然自己是從羅湖巷的那扇門走出來的,那就讓自己還回到原先的那個地方去吧。也許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心安。但是他也知道,在門的那一側即便心安,卻少了一個人的存在。但起碼,那裡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拉開那扇門,我就回去找到另一個自己,把他扔回這邊。即便那邊的妻子不在了,但是還有隻屬於我的生活,屬於我的心安理得。

劉志平是這麼想的。

羅湖巷距離很近,大約步行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走進破舊的巷子,劉志平顯得很激動,步速也變的快了起來。

就是這裡了!我要回去!找回屬於自己的生活!

房間裡,人形血跡已經被警員清理,只留下一個石膏粉圈起來的人形。在它的前方便是那扇門。其實這扇門原本應該是這間屋子的廚房門,在這扇門背後應該有的,估計是落滿灰塵的灶臺,或者……

心裡想著,劉志平緩緩伸出手,輕輕地,他的手指觸碰到了冰冷的門把手。

第三章

一、

長途車上,多半的乘客都在睡覺,坐在中間偏後靠窗位置的劉志平卻睡意全無。他盯著窗外的星星夜色,心中滿是無法言喻的疑惑。

為什麼?

二、

當劉志平身處羅湖巷的破房子裡時,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即便沒有了妻子,他起碼可以活的心安理得。

但是,當他伸手推開那扇帶他走進這個世界的小木門時,呈現在他眼前的卻只是一間斑駁破舊的空房間,除了牆角堆放著一把斷了靠背的木椅之外,再無其他。

劉志平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扇門背後的世界不見了。他蹲在小屋內整整一天,不停地一次又一次的關上打開、再關上再打開,但是他所期望的並未出現。

也許……也許我該回到那個小城去?!對,沒錯!

劉志平突然之間明白了。帶他跨越兩個世界的並不是這裡,而是遠在小城那條小巷子裡的那扇上有朱漆的青雀門。

只是這麼想,劉志平便連忙趕往火車站,搭乘當天下午的火車去往了距離那座小城最近的城市,之後他又馬不停蹄的搭乘第二天中午的長途汽車,一路向北趕往了最終的目的地,一條沒有名字的小巷子。

“出門辦事?”

一直目視窗外的劉志平突然聽到身旁有個聲音,下意識回頭看去,竟不知自己身旁何時坐著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這老人看上去雙目炯炯有神,雖然滿臉的皺紋早已經奪去了他曾經的青春,但是卻

兩人目光相撞,劉志平並未開口,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

老人似是常出門的那種人,懷裡抱著個不大的行李包。看著劉志平,老人繼續說。“這一路顛簸,也是挺辛苦的。”

劉志平又“嗯”了一聲。

“你是去……鳳凰城嗎?”

“不,鳳凰城下一站。”

“哦,是你說小鳳凰?”

“小鳳凰?”

老人笑了笑說。“是啊,因為它緊鄰鳳凰城,而且聽說古時候那裡才是鳳凰城的原址,所以當地人都叫它小鳳凰。”

“哦,我……我在那裡打工,也沒在意這些。”

“怎麼跑到那麼偏僻的小城鎮打工?年輕人不都喜歡去大城市嗎?上海、北京。”

“我……喜歡清靜。”

老人點了點頭,停歇了片刻繼續說。“其實在哪裡都一樣,跑來跑去的也是辛苦。你看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跑了一輩子。”

“大爺您是幹什麼的?”

“我啊?”老人笑著搖了搖頭說。“我什麼也幹不了嘍,也不願意再為了一些身外的煩惱四處奔波。趁著現在還能跑動,我想再回去看看,等到閉眼睛的那一天真的來了,也不至於後悔啊。”

如此輕鬆的心態,何嘗不是劉志平心中所向往的。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灑脫到眼前這位大爺的地步。他還年輕,還要為了自己的希望繼續奔波。眼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扇門,那扇能夠帶著他回到曾經那個世界的青雀門。

“哎小夥子,你知道鳳凰城的來歷嗎?”老人似乎很健談,又或者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打發時間。總之,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劉志平聊著。“我說的鳳凰城,就是你要去的小鳳凰,這個地方可不一般啊!”

聽大爺說到“不一般”三個字時,劉志平心口猛然一緊。第一反應,他想到了那扇門。“怎麼不一般了?!”

大爺慢條斯理的抻著頭看了看窗外已經黑去的天空,繼續說。“這小鳳凰後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名叫鳳凰山,當地人也叫它鳳凰坡。相傳曾經有人看到鳳凰在那座山上築巢。你知道鳳凰是什麼嗎?”

看大爺瞪著眼睛看著自己,劉志平想了想說。“鳳凰……鳳凰……傳說的一種神鳥,鳳凰涅槃。”

“不,涅槃是說它從火中重生。鳳凰啊,又稱不死鳥。這‘不死’可不是我們常人理解的不會死的意思。”

“那是什麼?”

“這‘不死’的真正意思其實應該理解為反覆往生,就好比一個人反反覆覆的重複做一件事一樣。”

劉志平聽到大爺如此說,突然想到了青雀門。

難道說,這青雀門就如大爺所說……是個不停重複的往生之門?

劉志平不敢斷定,畢竟僅憑一個萍水相逢者的閒談去定義這扇無法解釋的青雀門,多少顯得有些唐突。心裡這麼想著,劉志平另一邊又在想著不能說漏了嘴。如果冒然說出那扇門的存在,必然會被當成神經病。即便不被當作神經病,洩露了青雀門的存在,也一定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到這裡,劉志平便有意不再多言,漸漸裝作瞌睡,而後依著玻璃窗也就真的睡去了。

三、

來到小鳳凰,劉志平並沒有像上次在羅湖巷那樣貿貿然走近那扇門。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青雀門是在夜裡的十點鐘,所以這次,他選擇在同樣的時間去往那條巷子。只希望一切順利,能夠讓他回去。

門,還在。

距離巷子盡頭大約十來米的時候,劉志平看到了那扇門。朱漆單扇大門斑駁蒼老,彷彿屹立在古怪詭異的無名小巷裡已經千年。這一次劉志平沒有喝醉,他是用清醒的雙眼注視著眼前這扇大門的。

慢步抬腳,劉志平每一步都走的極其穩當,彷彿他現在所走的並不是路,而是一根獨木橋。

劉志平越靠近那扇門,心跳越是快。在死寂一般的深夜裡,藉著一絲微弱的月光,獨自一人面對著一扇無法言喻的神奇之門,不免讓人慌張、恐懼,甚至任何一點點異動都會馬上嚇破他的膽。

一步、一步、又一步,漸漸地,劉志平伸出了手。向著那扇大門,他顫抖著伸出了手。當他一步步靠近那扇門的時候,如雨一般的汗水已經褟溼了他的衣服,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而後重重的砸在土地上。

門,就是這扇門。

終於,劉志平的指尖觸碰到了門面上斑駁隆起的朱漆。只是那麼輕輕地一下觸碰,門竟然如同活物一般,吱呀一聲裂開了一條縫隙。就在那條縫隙背後,橙黃色的光亮再次出現。

光亮映襯在劉志平的臉上,就連他額頭鼻尖的汗珠也被照亮。劉志平抬腳又向前走了一步,探出頭,他向著縫隙裡看去。

四、

黃昏如同溫暖的懷抱,卻也如同不可猜測的魔法。

劉志平立在黃昏下的羅湖巷小屋內,當他看到屋內地上的那灘血跡的時候,臉色驟然煞白。

不對!這裡不是我要來的地方!

想到這裡,劉志平慌忙轉身。但是就在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才發現,剛剛踏進這屋子時,自己已經親手關上了那扇門。再等他打開,門內的場景已經變了模樣。

劉志平這時才明白,這扇門只是一個出口,是一個只有一次開啟機會的出口。一旦關閉再打開,之前的那個世界就已然不存在了。

難道我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世界嗎?劉志平一邊向著巷口走去,一邊在心裡嘀咕著。如果這麼說,這會兒我應該能夠看到另一個自己剛好從巷口經過吧。

站在上一次站過的地方,劉志平等待著另一個自己的出現。但是,他等到的只是三三兩兩經過的路人,並沒有另一個自己。

難道說時間不對?另一個自己還沒有經過,或者已經回家了?

思前想後,劉志平竟然如同著了魔一般,不自覺的來到了小區裡,並且已經站在了電梯門前。

十八樓。

如果另一個自己現在已經回家,那我該怎麼辦?我肯定不能敲門進入,但是我該怎麼辦呢?難道要再一次回到小鳳凰的小巷子裡,再來一次嗎?

思前想後,劉志平站在十八樓的安全通道里始終下不了決心。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劉志平還是下不了決心。在他心裡,彷彿已經存在了兩個自己。這會兒,兩個自己正在撕扯著,誰也不跟為對方做出讓步。

就在這時,劉志平聽到安全通道外的樓梯間裡傳來一陣開門聲,緊接著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和一隻小狗的叫聲。

是她!

劉志平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十八樓的安全通道里站了兩個小時,而這會兒一定是八點剛過。那也就是說……不!如果我不去阻攔,她會死的!可是……我如果貿然出現的話,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存在呢?!

思考的時間彷彿只有一秒鐘,但是也就是這彷彿的一秒鐘。一牆之隔的電梯間裡,已經傳來了電梯到達的叮咚聲。

我該怎麼辦!她不能死!不能死!

劉志平還在猶豫。

“不!等等!”一聲高呼一個箭步,劉志平推開安全通道門衝向電梯間。但是,門已經緩緩閉合。

劉志平此刻不知道自己是著急還是懊悔,飛奔著撲向了電梯門。也就是這一個飛奔,劉志平在電梯門最後的一條縫隙看到裡面的那個人。而裡面的那個人,也同樣看到了自己。

當兩雙眼睛相互對視的那一瞬間,劉志平雙腿一軟,噗通跪在了電梯門前。

“怎麼會這樣?!”

電梯門關閉了,但是撲倒在電梯門前的劉志平卻一直愣在那裡沒有站起身子。因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

劉志平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

也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劉志平留下了眼淚。

“怎麼會這樣?!”他一邊拍打著電梯門一邊輕聲地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劉志平才站起身來,順著安全通道他跌跌撞撞來到了一層。此時這裡已經圍滿了人,場面異常混亂。劉志平趁著慌亂,低著腦袋溜出了小區。他不敢讓人注意到自己,他覺得自己此刻真的如同一個偷盜者一樣,恨不得有一條地縫讓自己趕緊鑽進去。

因為,這會兒橫倒在電梯裡的那個人不是妻子王薇薇,而是另一個他自己。

五、

彷彿是一條魔咒。

彷彿陷入了無限的死循環中。

又或者,這一切不過只是一場真實的夢吧,只是這個夢沒有盡頭,又或者是他不願放手罷了。

“出門辦事?”自上了去往小鳳凰的長途車,劉志平就注意到了坐在身旁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上去充滿了焦慮,眼窩深陷,彷彿有一萬個不幸揹負在他的肩上。

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年輕人似有詫異,轉頭看了劉志平一眼,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再不言語。

劉志平繼續說。“這一路顛簸,也是挺辛苦的。”

年輕人又“嗯”了一聲。

“你是去……鳳凰城嗎?”

“不,鳳凰城下一站。”

“哦,是你說小鳳凰?”

“小鳳凰?”年輕人疑惑地看了劉志平一眼。

笑了笑,劉志平說。“是啊,因為它緊鄰鳳凰城,而且聽說古時候那裡才是鳳凰城的原址,所以當地人都叫它小鳳凰。”

“哦,我……我在那裡打工,也沒在意這些。”年輕人顯得很冷淡,又或者是在極力和身邊的一切保持著安全距離。

“怎麼跑到那麼偏僻的小城鎮打工?年輕人不都喜歡去大城市嗎?上海、北京。”劉志平又問。

“我……喜歡清靜。”

劉志平點了點頭,停歇了片刻繼續說。“其實在哪裡都一樣,跑來跑去的也是辛苦。你看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跑了一輩子。”

“大爺您是幹什麼的?”

“我啊?”笑著搖了搖頭,劉志平說。“我什麼也幹不了嘍,也不願意再為了一些身外的煩惱四處奔波。趁著現在還能跑動,我想再回去看看,等到閉眼睛的那一天真的來了,也不至於後悔啊。”

回去?也許只有劉志平自己心裡明白那個“回去”究竟指的是什麼。

六、

三十年,對於一個人來說近乎人生的一半路程。

三十年,可以讓一個人成就一番事業,也可以組建起一個家庭。

三十年,可以是一個嬰孩兒成長為一個成人的時間長度,也可以是一個年輕人變成垂暮老者的長度。

但是對於劉志平來說,這三十年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找回原先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可是這三十年裡,他穿梭在無數個世界裡,卻再也沒能找到那個曾經屬於自己的世界。這三十年裡,他曾見到了不止一個自己走進邁出那扇門,帶著愁容、帶著疲倦。

他曾見過倒在路邊再沒有爬起來的自己,也見過留在某個世界裡不再前行的自己,更見過流落街頭徹底放棄的自己,卻從沒有見過實現了心中所願的自己。

如今,他已是花甲之年,對於那扇門,他覺得該是個了斷的時候了。

三天後,劉志平來到了青雀門前。

看著眼前這扇再熟悉不過的斑駁之門,劉志平深深嘆了口氣。“青雀門啊,你說……我是該恨你還是愛你呢?!你帶給了我希望,卻又沒有給我一絲希望。我耗費了一生的時間,可是最後呢?!最後卻和開始有什麼區別?!”

說話間,劉志平抬起手推開門,邁步跨進了那縷再熟悉不過的夕陽裡。可就在這時,劉志平從隨身攜帶的行李包裡摸出了一把斧頭。只是眨眼的功夫,他揮起手臂衝著門板便砍了上去。

追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是每個人在失去後都會產生的念頭。但是失去的東西能不能追回,卻又不是一個念頭或者信念能夠決定的。

雖然已經花甲之年,但是劉志平劈砍門板的力量卻出奇的大。也許這力量是他用三十年時間積攢下來的吧,也許他劈砍的並不是那扇給了他希望,卻又耗盡心中希望的那扇門,而只是他自己吧。

片刻之間,老舊的青雀門被劉志平用斧頭砍成了一堆木板,橫七豎八倒在他的腳下。兩個世界就這麼赤裸裸的連接在了一起。

恍惚間,一陣微風從門的另一側徐徐吹來。

徐徐微風逐漸增強,掉落在腳下的木板不知為何竟然從每一絲木紋縫隙裡迸發出微弱的光亮。劉志平一臉茫然,順著光亮低頭去看,只此一彎腰,一陣無法形容的力量竟然將他整個人彈射出幾米開外,重重摔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劉志平抽搐了幾下,竟然就再沒了動靜。而散落在一旁的木板依舊在放射著無法解釋的光芒。光越來越亮,彷彿星辰之光逐漸增強,直至將眼前的一切照的發白。

“砰”的一聲,原先被劉志平劈砍掉的青雀門再次出現,微微晃動了幾下之後,重重的關上了。

而倒在屋內的劉志平此刻,已然化成了一灘血水。

七、

漢,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漢武帝以“惑於巫祝”罪名廢黜陳阿嬌皇后之位,退居長門宮。

元封三年,公元前107年,皇后陳阿嬌於長門宮離世。

史書有記,陳皇后廢黜實有二因。

一、 無子無寵,故以廢。《史記·外戚世家》有載。

二、 漢武帝欲立子夫。《後漢書·桓譚馮衍列傳》有載。

此二因出自正統史籍所記,而後人並無細究“惑於巫祝”之實。

“惑於巫祝”,即巫蠱之術。有野史記載,陳阿嬌為了尋回武帝之心,佔穩皇后之位,曾借用巫蠱之術毒害他人,但是卻無人知曉陳阿嬌曾尋得山間術者將暗藏隱秘的詭異之術練就而成,而此術便是——青雀門。

後,史有雜集:“青雀往生,得者反覆。生者痛於悔,悔者痛於生,不得其所以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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