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三十一:血影殘邪

韓立誠使得這些小手腕卻沒有瞞過戰東道諸人的眼睛,原來自從雲中龍起刺之後,鎮八方加強了對東邊道其他綹子的控制,在沿途要路上都安排了插千的,另外在百姓中也收買了不少線人,所以韓立誠一行人儘管打扮成農民模樣,一個個僂腰屈背毫不起眼,但一進戰東道的勢力範圍就被盯上了。戰東道插千的土匪發現,這其中有一張面孔很是熟悉,他就是前一陣子曾經到過四面梁的韓立誠。他們曾接到二掌櫃丁福林的叮囑,對此人嚴加註意,因此一面留神盯著這幫人的去向,一面加緊將消息傳遞迴了綹子。

丁福林早就懷疑韓立誠和雲中龍挑起的這次碰碼有關,一聽之下立即建議鎮八方:“他們肯定是在謀求不軌!得多派幾個人過去看看!”李四寶在旁道:“這件事還是有些棘手,他們現在停留的二道灣是長青隊的地盤,我們剛剛安撫下了長青隊,現在過去打招呼肯定會打草驚蛇,不打招呼這鄭洪萬有沒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蔣茗?”鎮八方唔了一聲,道:“大丈夫處事,哪能前怕狼後怕虎,畏畏縮縮裹足不前呢?這些人行蹤詭秘,還沒化凍就跑到二道灣,多半不是幹什麼好事。二掌櫃的這次還要對付大臘八那夥子人,我就下山去走一遭。”崔大力、李四寶、孟仲義、黃山屏等人都勸道:“您是大哥,也是戰東道當家的,哪能輕易下山的?這件事你挑兩位弟兄代勞不就得了?”崔大力因為最近沒立上啥功勞,眼瞅著丁福林在寬甸子耀武揚威,心裡早就著急上了,所以他拍著胸脯道:“大掌櫃的,讓我去吧!我的槍都快上鏽了!這件事交給我,保證辦的漂漂亮亮的!”鎮八方也不是真想下山,所以順水推舟:“那炮頭這次就替為兄走一趟,你可以在下面選幾個精幹弟兄協助你!”崔大力哈哈一笑:“大掌櫃,你就在家裡瞧好吧!”他對傳號的土匪說:“招呼信字棚的弟兄們集合,咱們這次下山賺點功勞!”

吳緒昌在臥房裡聽見外面吵鬧,對何棲雲道:“去外面看看發生什麼事了。”何棲雲疾步走出,見自己認識的幾個信字棚的土匪都在那站條子,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對他說道:“炮頭要帶我們下山去幹事,信字棚的弟兄都要去。”何棲雲打聽確實了向先生回報,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二道灣是個兔子不屙屎的地方,他們現在去那裡恐怕是奔著尋找龍脈去的。”何棲雲道:“東邊道最厲害的管半城已發誓不再履足這塊地盤,還有什麼人能有本事點這種大龍?”先生道:“大千世界中奇人異士不知有多少,我雖然修習多年,但學得越多就越覺得自己淺薄。去了一個管半城,保不齊還來別人。上次韓立誠來的時候我雖然沒和他正面接觸,但聽其他弟兄說此人並非善類,我懷疑這裡有什麼陰謀。炮頭武功很好,槍法也是沒得說,不過他並不通術法,我身體這個情況也不敢輕動,就拜託你和炮頭去看看。”何棲雲很是不捨:“我要是去了二道灣誰來照顧您呢?”先生說道:“這個旁人也理會得。大事當前,萬勿婆婆媽媽。在路上多琢磨琢磨皇極生象術,不要讓我們皇極派的絕學失傳。還有,把我的羅盤也帶上,再背上壺藥酒。”何棲雲點點頭,替先生將藥湯從瓦罐中舀出來放到他旁邊,又找出了那久經年月的木質羅盤,用馬口鐵罐裝了一壺酒揣在懷裡,對他說道:“先生,那我去了。”吳緒昌點點頭,目送他走出房門,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連載三十一:血影殘邪


崔大力心思遠不如吳緒昌細膩,見何棲雲出來還衝他擺手:“你個小嘎豆子跑過來幹什麼?當下山是逛景呢!趕緊照顧先生去,告訴你小子,先生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大耳刮子抽你!”何棲雲因為吳緒昌的關係,和他也算熟悉,忙笑道:“炮頭大爺這就說笑了,沒有先生的號令我敢這麼出來嗎?”崔大力還不服:“那你說說你能幹啥?”何棲雲道:“我雖然槍法不精,但我從先生那學了點皇極派的法術,沒準這次就能派上大用場。”崔大力走到他身邊,用力地拍拍何棲雲瘦弱的肩膀,他這一下用上了八成力,疼得何棲雲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卻說道:“行啊,不是膿包,一個羊是趕,兩個羊也是放,那就跟著走吧。”何棲雲轉轉眼珠:“炮頭大爺,我還想帶兩個人同去。”崔大力嘿了一聲:“臭小子,你當我這是渾水縣的菜市呢,還跟我討價還價?”何棲雲道:“我要帶的人是董承金和二狗子。”崔大力道:“董承金我知道,他槍法管直,功夫在後一輩也算不錯的,那二狗子廢物一個,他能幹啥?”何棲雲道:“二狗子這個人背個包袱打個雜,從來都是任勞任怨的。”崔大力其實也不在乎多這一兩個人,便道:“好,那你們都跟我去。”何棲雲一蹦三尺高:“那我去喊他們。”

等何棲雲帶著董承金和楊二狗趕過來,崔大力已經分派好了人手,就差出發了。看到何棲雲三人已列入了隊伍之中,他向二道灣方向一揮大手:“開拔!”

為了不引起跳子和同道的注意,崔大力將下山的土匪分成了三撥,他在前親自帶頭一撥,第二撥隨後跟上,最後一撥則看前兩撥人的記號行事,並且三撥人約定了在二道灣的集合方式。按崔大力的分配何棲雲三人都進了最後一撥,他們在最後用兩隻腳底板趕路,速度當然比不上騎快馬的第一撥,不多時已經看不到炮頭崔大力在馬上的高大身影了。

經歷了幾近一天的跋涉,三撥人馬先後都平安無恙地抵達了二道灣。崔大力將人都聚攏到一處,壓低聲音道:“這兒不比四面梁,別被人瞧出空子,大家千萬要小心在意!”眾人齊齊答應。崔大力道:“二道灣地面太大了,咱們分散開尋找,遇到起水的時候就吹個號子。”其實眾人也知道號子聲音太響,一吹號子不僅自己人會聽到,長青隊巡風的土匪也會聽見,這做法委實有些欠妥,所以何棲雲大著膽子說道:“炮頭大爺,要不然我們還是在一塊,驚動了長青隊也不太好。”崔大力想想也覺有理,就沒再堅持自己的觀點,於是眾人就在一處尋找韓立誠他們的蹤跡。

“這兒有腳印!”在翻過了兩道山樑後,有人指著山坡上雜沓的腳印喊了出來,崔大力從後面打馬過來一看:“好傢伙,得有十多號人,他們來頭還真不小。咦,這面有幾個腳印很輕啊。”他向前走上兩步,蹲在地上查看了一番,站起身的時候臉色突然凝重起來:“這群人裡有人練過縱高術,落腳時比常人輕很多。”何棲雲不解:“那是什麼武功?”崔大力道:“有些門派傳授武功時,還要練習身法,保證身體的輕捷自如,比如說經助跑之後,在一面牆壁上能橫著身體連續跑出八步,這功夫才算練成,這落在地上的腳印幾近踏雪無痕,可見此人步履輕盈。看樣子這幫人中有難纏的角色。”董承金問該怎麼辦,崔大力吩咐道:“小心留神,順著溜子追。”

這一排腳印有深有淺,因為人數眾多,所以不難分辨。不過走了一段之後,腳印卻兜起了圈子,來來回回繞成了幾個疊在一起的圓圈,這些腳印有來的有往的,顯然佈下這個迷陣的人是不希望後來者追查到真實行蹤的。崔大力冷冷一笑:“米粒大點的本事,也在你爺爺面前賣弄!”他叫過來一個土匪:“二踢腳,你把線捋一捋。”這二踢腳祖輩是山上獵戶,最擅追蹤野獸的痕跡,尤其擅長找到野兔的洞穴,雖然說狡兔三窟,但兔子轉山坡,轉來轉去回老窩,走的線都是固定的,只要尋找到它的行蹤規律,在它的線上設個套,它就會一頭栽進去爬不出來。只是二踢腳這人脾氣暴,在綹子里人緣倒是一般。他得令之後,走到那些大小圓圈前轉悠了兩圈,篤定地對崔大力道:“炮頭,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崔大力道:“很好,順著攆下去!”在接下來的行程中,他們又陸續發現了好幾處這樣纏繞在一起的腳印,但每次二踢腳都能明辨正誤,於紛繁的腳印中找到正確的道路。

董承金眼力極佳,在眾人走出一道山谷後,走在前排的他低聲對崔大力道:“炮頭,那兒有一條裂開的地縫!”經他一提醒,崔大力也注意到了:“沒有雪,好像是新裂開的!”他右手向身後做了一個警戒的手勢,眾人紛紛將兵器握在手中,下了馬謹慎地向前走去。在他們距離地縫尚有四五十步遠近時,面前猝然起了一層雪幕,密密扎扎的雪粒和著狂風直撲到臉上,讓人呼吸為之一滯。而就在這一重重遮掩的雪幕中,兩柄長刃透破雪幕,閃著耀眼的銀白光澤,向著最前的董承金劈面砍來!

董承金反應奇速,見到平地颳起大雪身子已平平飛出,在空中給一個前滾翻,堪堪避開了那兩柄長刀,而他的短刀也已經出手,和其中一柄長刀在空中交錯,發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織聲。董承金落到地上,驚覺手中的短刀竟然只剩了一半,那刀頭居然被對手的長刀齊齊切去。來不及細思量,他已驚呼起來:“東洋戰!”

東洋戰是東邊道一帶的人對日本軍刀的稱呼。中國本土的鐵礦山往往含雜質較多,鍛造成型的兵刃多半材質較脆,所以在頭些年直、奉、皖幾大派系混戰的時候,指揮官裡很多人都拿著莫臥兒王朝或是東鄰日本產的軍刀,從戰刀的鋒利程度上來說,這兩個地方的確比國內的要好用很多。和中國習慣鍛造單手使用的單刀不同,日本軍刀因為刀刃較長,是需要雙手持握的,在戰術動作上往往以劈砍為主,加上使用者自身的腰膂之力,往往可以將對手劈作兩段。董承金沒有料到居然會在這偏僻的地方遇到東洋戰,因此才大為驚詫。

使用東洋戰的兩人一擊不中,在風雪中齊齊立住根腳,轉身向後面的人劈去。他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和雪地的顏色十分相近,難怪驟然從雪幕中衝出時讓人無法分辨。崔大力大喝一聲:“來得好!”在發現地縫之時他食指早已扣著扳機,此時見到人影晃動,當下憑手感嘭嘭嘭連開三槍,其他土匪也朝著兩人射擊。一陣亂槍過後,其中一人肩臂中彈,可他極是悍勇,仍是單手揮刀向崔大力劈來。崔大力不敢硬接,向後斜逸半步,單臂一抬將他的東洋戰攔在外門,一記衝拳向他額角打去。那人身形已經用老,東洋戰來不及回防,索性棄了戰刀,劈面扣住崔大力的後頸,兩人抱纏在了一處。崔大力原以為這人功夫平平,不料對手十分兇悍,不僅招招致命,而且好幾次胳膊都能從不可能的方位拐過來,像毒蛇一樣纏向自己,險險讓自己吃了大虧。崔大力和他鬥了幾招,兩人在雪地上翻翻覆覆,也沒瞧出他究竟是用的哪一路拳法。

不過土匪們畢竟人多勢眾,他們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立刻圍攻這兩個身份不明的人。因為和炮頭纏鬥的那人已經和他滾在了一處,他們不敢貿然開槍,只能先攻向另外一人。這人武功卻高明得多,他在土匪群中來去自如,使開東洋戰兩三丈之內全是光影,容不得人近身。有土匪對著他開槍,但他的身法似乎比子彈還要快,那麼多發子彈沒一個能打中他,董承金急了,他瞅準空隙突進東洋戰的防禦圈內,將半截斷刀對著那人的脖頸插下去。那人東洋戰回防,董承金斷刀一格,卻再次被東洋戰劈作兩截。但就這麼緩了一緩的工夫,其他人已蜂擁而上,齊齊撲在那人身上。何棲雲因為站得靠前,被後面人一撲就直接倒在了那人身上,他那張餅子臉幾乎和對面這張醜臉貼在了一處。他雙手因為騰不出來,張開了嘴便衝那人的鼻子咬了下去。何棲雲雖然不會啥像樣的功夫,但常嗑松子的牙口可不是一般的好,他這鋼牙一下去,竟然硬生生地將那人的鼻子咬下來半截。何棲雲只覺嘴裡鹹乎乎的,慌亂中也不知是啥滋味,而後頭人雨點似的拳頭已經打了下來。何棲雲因為和對手捱得太近,身上也捱了不少老拳。他大叫道:“別打我,別打我!”可後面的人見證了此人的高超武功後,哪裡肯歇手,仍是不住地打將下來。那人武功雖高,但被十多個大漢壓住,哪有施展功夫的餘裕,最終被這些老杆子一頓不講拳理的亂拳送上了西天。

崔大力點點頭,二踢腳緊了緊褲腰,在腰間掛著一盞風燈,踩著地縫開裂時留下的凸凹不平的岩石一點點向下挪去。那些岩石都有稜有角,倒是不難援引而下,二踢腳身體又靈活得像只猿猴,不過片時他已消失在下面黑漆漆的地縫之中。眾人都大睜了眼睛向下看去,但內裡實在太黑,他們只能聽見人踩踏石塊的聲響,眼中也只能見到風燈微弱的黃光,卻無法看清二踢腳的具體情況。這時董承金擠了過來,他眼神特異,在黑暗中也能視物,上次去找滅蒙鳥羽時就多虧了他這雙神眼,此時他向下一瞄,便說道:“二踢腳已經到了地底了,他正在查看周圍。嗯,沒有漏子,他現在招呼我們下去呢。”

崔大力略一沉吟:“下面啥樣子咱也不清楚,我們不能全部下去,這樣,我帶一半人先下去探探,明白人,你帶另外一半人在上面,如果我們兩天還沒上來你們也就不要下去了,趕快回綹子向大掌櫃彙報。”董承金並不同意他的安排:“炮頭,你是綹子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哪能輕易舉動。我就代您下去看看,要是不行的話您再做後續安排。”崔大力還是想親自下去,他現在正值當打之年,不比鎮八方年齒已大,所以雖然在山寨中貴為炮頭,凡事還是喜歡親自動手。何棲雲和楊二狗等其他人也勸道:“炮頭大爺,這下面情況不明,還是我們這些年輕人下去吧。”崔大力一張嘴說不過這麼多人,便只好道:“大傢伙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不下去我確實放心不下。”董承金道:“炮頭,您也不用憂心,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每隔兩個時辰派個人回到這個位置,手持風燈一明一暗地晃三下,您就知道我們平安了。再說萬一長青隊的人摸過來,您也好和他們交涉。”崔大力一看董承金事事都料想的周全,也不便再攔,說道:“那你挑人吧,這次去前途未卜,你揀身強體壯的選,我在上面留幾個人看著就夠了。”他話雖如此說,董承金卻也不能將所有的精兵強將都挑走了,他從隊伍中選了十三名弟兄,何棲雲和楊二狗都在其中,加上他本人一共是十四人,大夥兒背夠了乾糧和飲水,就沿著巖縫魚貫而下。

何棲雲和楊二狗因為身體較弱,被排在了隊伍當中,而且董承金為了照顧他倆,特意在他們前面帶著,每逢遇到落差較大的巖壁時,就在下面託他們一把,就這樣大家互相扶持,終於到達了地底,和先期到此的二踢腳會合。二踢腳跺了跺腳,見人群中並沒有炮頭高大的身影,問了一句:“炮頭怎麼沒下來?”何棲雲道:“炮頭在後面接應我們。”二踢腳臉上現出幾分失望,但也只哦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董承金知道他有些看輕自己,但這種事不是靠幾句言辭就能分辨得清的,他率先點檢了一遍人頭,見沒有少人便悶悶地說了一句:“走吧!”當先向地縫深處走去。

此時他們這十五人所處的位置在地表之下十多丈,從這裡看向頭頂,只能望見一線狹窄的天幕,稀疏的光線照射到這裡幾乎剩不下什麼,即便點亮風燈也只能照見眼前一小片地方。不過這裡因為沒有風,倒是比上面溫暖許多,何棲雲一路攀援下來,甚至覺得鼻尖和額頭微微透汗,他舉起胳膊擦了一把,快不跟上前面同伴的步伐。這地縫因為是自然開裂的,所以內裡並非坦途,路上佈滿了凹凸不平的石錐和錯位的石階,甚至在一些位置還有橫向開裂的的巖縫,那些巖縫深淺不一,通向更深處的地下。董承金走在最前,時而出聲提醒後面的同伴,遇到較寬的裂縫時還不忘拉上何棲雲和楊二狗一把。

在黑不隆冬的地底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和對時間的把控,幸好何棲雲修習了皇極生象術後,對天人象的理解和領悟又深了一重,這裡地脈雖然雜亂,但總還依照規律而來,併為脫出五行之數,所以他還能分辨具體的走行路線。大約走出二三十丈,董承金忽然低聲道:“有煙癮的弟兄不要抽菸,還有不要讓燈油灑出來,這裡面有煤。”眾人藉助風燈的亮光向巖壁上照去,果然發現了內中夾雜著厚薄不一的黑色巖塊,那邊是可供取暖的煤塊了。東邊道地區盛產煤炭,有的甚至直接在地上露了出來,也不知從哪年哪月起,人們發現這些黑亮的石塊能夠燃燒,而且放出的熱量比最耐燒的疙瘩頭還要多得多,用它來保存火炭,可以一兩個時辰不滅。所以自清末以來,在地下開採煤炭的短工也是不少,不過他們大多受僱於當地富有的商賈大戶,一般也就是幾個人合夥淘騰點,遠沒有形成規模。董承金在東邊道多年,自然之道有煤的地方就有瓦斯,這瓦斯特別格路的一點就是遇火就炸,在煤堆裡打短工的最怕的三件事就是冒頂、塌方、瓦斯爆炸,董承金可不想因為這個害得弟兄們屍骨無存。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面前現出一道寬有一丈二三的深溝,下面黑魆魆的,無法預知深淺。溝上面有人用兩根繩索搭了一座簡易浮橋,瞧上去還算結實。何棲雲忽然瞥到溝前面的巖縫中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楊二狗顯然也看到了,他蹭著何棲雲的身體將那東西撿了起來。前面的董承金聽到他們衣服摩擦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了那東西,面現詫異地說道:“這是束腰用的帶鉤,看樣子是用白銀打造的,你們看這上面還鑄了個四足怪物,聽老杆子說這叫蟠螭,也是龍的近親。瞧這帶鉤的做工肯定是前面那些人留下來的。”眾人都是信服地點了點頭。平常的東邊道老百姓吃飯都是個問題,拿草繩子往腰上一系就當褲腰帶了,哪裡需要什麼帶鉤,用得起這玩意的,那都不是平常人。可帶鉤一般都固定在腰帶上,而且這帶鉤明顯分量不輕,是什麼原因讓它失落而主人不知呢?

何棲雲從楊二狗手裡接了過來,掂量了兩下,心下正在思考,卻聽旁邊有人說道:“那幫人借繩子過了這道溝,咱們把它給斷了,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來一個殺一個。”董承金一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們是來查明真相的,要是全部殺死了上哪裡去尋找真相?我看不如這樣,我們留兩個弟兄在溝這面,其他人繼續往前走,要是到兩個時辰了我們都平安的話就回來遞個話,然後你們再傳給地上的炮頭。”董承金說得合情合理,大家也無異議。

因為對面情況不明,董承金決定自己先過,他先用腳踩了一下繩索,覺得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便輕輕一縱,兩足分別搭在兩根繩索上。雖然他落下時動作很輕,很繩索還是左右搖晃了兩下,他待繩索稍微平穩後方才再次舉足,向前挪動兩步。繩索再次劇烈地搖晃起來,他又再次等待繩索穩定才向前邁步,好在這繩索並不甚長,他只片刻便到了對面,四下尋顧了一番,覺得並無危險後,便對眾人招手道:“都過來吧。”大家按照在山洞裡前後行進的順序依次走過繩索,轉眼間已有六七人平安抵達對面,該輪到素來膽小的楊二狗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拽了拽肩上的包袱,又吸溜了兩下鼻子,對身後的何棲雲道:“藥酒借我喝兩口。”原來何棲雲從先生那裡拿藥酒的事楊二狗知道,所以此時他要借酒壯膽。何棲雲從懷中摸出馬口鐵罐,楊二狗哆哆嗦嗦地打開罐口,不料一個不穩灑出去不少,心疼得何棲雲直咧嘴,埋怨他道:“你是自己喝還是孝敬土地神啊?”楊二狗喝了兩口酒之後,才小心翼翼地一腳踩到繩子上。繩索立刻左右搖擺,好在他一隻腳還在岩石上,倒也不如何驚慌。他提起留在岩石上的那隻腳,剛要向另一條繩索踏去,忽然聽見深不見底的溝裡傳來一陣刷拉拉的聲響。楊二狗嚇了一跳,立即退回到原地,大叫道:“下面有東西!”

其實不用楊二狗提醒大家也都聽到了。有人舉起風燈,向深溝中照去。但溝中實在太黑,也看不清究竟有啥東西。董承金凝神盯視了片刻,低聲說道:“那是個活物,準備上刀子!”有人舉槍瞄向下面,董承金又補充道:“這巖縫裡放音,先不要開槍!”

就在幾人對答的時候那怪物已沿著巖壁緩緩地爬了上來。眾人藉助風燈,隱約看到這是一個體型龐大的動物,它約有六七尺長短,彷彿一隻碩大的海星,渾身上下都是灰黑的淤泥,表面有很多類似癩蛤蟆一樣的突起,那突起密密麻麻地,讓人一見就頭皮發麻。有人從地上撿起小石塊,朝它用力地扔了過去。但聽啪地一聲,石塊正中那物的脊背,被擊中的位置突起突然開裂,向外濺出許多黑糊糊的汁液。眾人鼻中都聞到了一股腥臭,彷彿魚肆上放置多天的鹹魚一般。雖然土匪們都不是多愛乾淨的人,眾人還是受不了這股味道,有人竟然扭頭吐了出來。

董承金牢牢站在原地,雙眼緊盯住那怪物,不受這股味道的影響。那怪物受到石塊擊打之後,只停頓了片刻就又緩緩向上爬來。董承金的短刀已經在和日本人的搏鬥中毀掉,此刻他手中提著的是東洋戰,正是先前從東洋忍者那裡繳獲的。待到那怪物在巖縫邊緣一露頭,他立即跳上前去,擰動腰身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下劈去。這一刀他唯恐殺不死怪物,因此用上了十成力。東洋戰當真名不虛傳,伴隨著一道銀白的閃光,只聽刷地一聲輕響,那怪物的頭已經被東洋戰斬落,骨碌碌滾到了一旁,而它的身體卻仍巴在了巖縫邊緣上,腔子中的血液向外迅猛噴射,好多都濺到了頭頂的巖壁之上,董承金早就有所準備,一刀劈下之後他立即閃身避開,饒是如此,他後背上仍然濺了幾星膿血,簡直穢不可聞。眾人見它的血液並非赤紅,而是如墨汁一般的烏黑色澤,同時那股腥臭味道比剛才更甚,都是紛紛躲避。

眾人待那氣味稍稍消散才敢湊上前去。董承金皺著眉,拿東洋戰扒拉了一下那怪物的屍體,發現它體表的淤泥下面居然還似有什麼東西。他用東洋戰挑了一下,居然在怪物的後腿上挑起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有人問道:“這是褪下來的死皮嗎?”董承金將它放在地上,翻了兩下忽然抬起頭來:“這是條褲子啊。”眾人皆是大驚失色,難道這竟是一個吃人的怪物?可楊二狗看到怪物短小的前肢和粗壯的後腿之後,心底突然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禁不住脫口而出:“這不是啥怪物,這就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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