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候鸟也许是最早穿越帕米尔的生物,这些伶俐的生物腾起翅膀,身下的大地尽收眼底:河水枯涨、地壳抬升、雪线退化、巨石翻滚……它们与最古老的岩石分享着关于这个地区大部分的记忆。

印度的一种小型莺类,会在夏天摇摇晃晃地飞过喀喇昆仑山,经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飞往内地。这种弱小的生命,能在严寒中飞越300千米人迹罕至的荒凉地带,简直是一个奇迹。要知道,为了翻越这些高山,它们大部分时候必须在海拔6000米以上处飞翔,而通常认为它们在这个高度活动会被冻死,或者因疲劳、缺氧而死。

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摄影:包迪

而东帕米尔高原关于人类最古老的记忆,存放在塔什库尔干河谷,吉日尕勒遗址把时间框定在12000年至8000年以前。万年之后,距离古人类燃起篝火之处200多米,来自中国的僧人宋云、玄奘先后踏上了一条被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西去之路,之后又有马可·波罗自西面而来。他们是否在此更换过疲劳的坐骑,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一定在这里邂逅过一个古老的民族。

这个民族的人有着高挺的鼻梁、蓝色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使用着一种难解的伊朗语。他们是高原塔吉克族,是除了柯尔克孜族外,中国新疆漫长的边境线上离极高山最近的民族。他们为自己选择的家园极度缺氧,有难以逾越的高山,夏冬飞雪,道阻且长,不宜农耕,鲜有优良牧场,几乎是生命禁区。直到100年以前,从这里通往阿富汗的南瓦根基达坂,沿途仍可看到商人丢弃的钱粮、气绝而亡的鸟类,甚至劳累致死的马匹、骡子、体形硕大的骆驼。

但是,荒凉之地必有坚韧之心。

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摄影:包迪

4000多年以前,原本生活于里海北部、操印欧语系的雅利安人迁居帕米尔,并在此定居下来,开始了漫长的过渡与适应。离太阳最近的部落被迫长年和冰雪做着斗争,但塔吉克人早早学会了用族群的温暖抵御高原的酷寒,往日的动荡与繁盛未能改变他们分毫。

从塔什库尔干县城到马尔洋乡的途中路过瓦恰乡,衣着鲜艳的塔吉克女子穿行于翠绿色的青稞地中,金黄色的向日葵后方是塔吉克人古老的石头房,饲养的牛就拴在门前的铁钉下。主人很少在家,大树掩映的房门从不上锁,轻轻一推便是全家的卧房。主人很快从牧场回来了,他并不觉得远道而来的人走进家里有何唐突,而是露出灿烂的笑容,并端上热气腾腾的奶茶。

塔吉克人的微笑一定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风景。10岁的塔吉克小姑娘,披着红色的头纱,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青稞地里,笑成一幅绝美的肖像画。行路至此见此景,一切身心苦楚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摄影:小强先森

苍莽西昆仑的岩壁直插云霄,像一条钢铁臂膀将马尔洋乡搂入怀中,马尔洋河蒸腾的水汽凝在空中,这里的谷底温暖湿润,抬头望去,杏子树上果实累累。但如果继续往前,翻越海拔4500米的马尔洋达坂,山脚下的那幅田园画作便立即被撕得粉碎,主导权重新交归大自然,牧人们必须像先民一样,孤独地伫立风中,经受蚀骨严寒。

夏季的8月,马尔洋达坂大雪飞扬。旅人要加紧赶路,否则大雪会令车胎打滑,河水也会无情地上涨,滚落的巨石将砸毁原本脆弱的路段,整个马尔洋将难以躲避“失联”的命运。

最终,我们赶到马尔洋乡的努西墩村。高中毕业、30岁出头的塔吉克族女乡长带我们挨家挨户探访。但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随便去亲戚家串个门儿。这里有使用了100多年的塔吉克传统民居“蓝盖力”,天窗周围四根大柱将灶台围起,天光和火光将烧饭的女主人照得特别明媚,周围就是土炕,所有人一天的生活都从这里开始。夜晚,将堆在墙角的被子铺好,就成了温暖的床。得知我们想要借宿,乡长和主人显得异常兴奋。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并不多,这场没有事先安排的到访,对他们来说,如河水重新漫过干枯河床的意外之喜。

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摄影:叶金

女乡长与女主人高高兴兴地准备起晚餐,除了馕和奶茶,他们特地按照我们的口味做了汤饭,面粉结结实实揉成团,一点点掐成指甲盖儿大小,又往锅里加了土豆,一锅改良版大西北疙瘩汤一登场,就被风卷残云般吃得精光。饭罢,女主人面有难色,低声絮叨,乡长转告我们,她为没能给我们宰上一头羊吃心里难过。

他们想为几个突然拜访的客人宰杀珍贵的牲畜,这让我们大受感动。东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人,他们的土地并不丰产,却将大把面粉用来待客、过节;他们天生向往太阳的光芒,但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阻止他们继续东迁;他们信奉伊斯兰教,却在骨子里隐藏着对原始宗教的皈依;他们浓黑茂密的眉毛宣告了与高加索地区的原始联系,其语言的流变却被封闭的帕米尔高原生硬地拦截……种种难以调和的矛盾最后神奇地造就了塔吉克人独特的面貌。

在这个连鸟都难以飞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也蕴藏着最温暖的心灵

摄影:小强先森

人类学家刘湘晨曾花费二十余年时间与塔吉克人共处,他将位于札莱甫相河谷的热斯喀木村作为典型的塔吉克族样本,留下了翔实的人类学影像资料。在他拍摄的纪录片里,一组简单的出殡镜头释放出的强大冲击力,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在这里,一个小家庭的悲喜涟漪往往可以在一夜之间感染整个族群。

文字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温瑶。内容来自:《地道风物·帕米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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