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吕轻侯
■ 轮值裁音师｜小胖
大唐元和年间，江南道的巫州有个叫苏湛的道教徒。这个人的信仰非常虔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魔怔了，深信只要心志坚定，潜心修道，有朝一日就必定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但如此修炼了好几年，他却连神仙的影子都没见到。有一回，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岭南道琼州的雀鹄山里有个老神仙，于是卷起铺盖，扔下妻儿不管不问，就一溜烟奔琼州去了。
他这一走就是好些年，音讯全无，家里人以为他死了，还给他建了一个衣冠冢，年年寒食节祭拜洒扫一番。可是到了第七年头上，他忽然回来了。
回到家里，他稍事休息一番，把妻儿都叫到堂前说，功夫不费有心人，这几年我踏遍雀鹄山，真的找到了神仙所在。老神仙道行高深，原来是可以带着我立刻飞升成仙的，奈何我尘心未断了，对你们还有一丝尘缘割舍不下。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做个了断，把家务事托付一下，然后就要走了，让那老神仙度化我脱离尘世苦海。
说着，苏湛吩咐宅老（即管家）把家里的田契、地券、往来账簿都送到堂前核算一番，给妻儿分了家业，连在家里住一宿也不肯，这就要启程出发。
他的妻子哭着说，郎君，你我夫妻多年，儿女也都这般大了，你就当真忍心把我们抛下一走了之？
苏湛说，人间的种种好处只是过眼云烟，转瞬成空，究其本源，皆为苦恼，哪及飞升成仙，吸风饮露，御风而行的妙处。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不要再劝了。
说完，苏湛扬长起身而去，拦都拦不住。
苏湛有个朋友叫燕归，是个名闻一方的侠士，急公好义，颇有神通。万般无奈之下，苏湛的妻子只好去找他帮忙，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又说我家郎君说他在雀鹄山遇到了老神仙，可我看的样子五迷三道，分明是中了邪，尊驾与他是多年至交，可否出手相助，劝他回心转意？
燕归二话不说，随即吩咐苍头（仆役）牵出马来，朝苏湛远去的方向追去。苏湛此时还没有走远，燕归纵马奔驰不久就把他追上了，奈何苏湛打定了主意要成仙，燕归无论如何也说不动他。
燕归很仗义，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他见苏湛油盐不进，于是说道，兄长既然有巧遇老神仙的造化，可否让愚弟沾染一些恩泽，若是兄长不介意，愚弟就与你一同前往雀鹄山，让老神仙看看我是否也有飞升成仙的机缘。
苏湛大喜，说你我兄弟同行，当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老神仙肯一道点化我们，那更是天大的福缘。
就这样，苏湛与燕归一同南下，跋山涉水，在路上耗费了三四个月，终于走到雀鹄山，来到了老神仙的隐居之所。
所谓隐居之所，其实只是一个幽深的山洞。到了洞口，苏湛轻轻呼唤了两声，不大一会儿工夫，洞口飘飘然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举手投足之间一派飘逸洒脱之态。
老神仙，徒儿来求你点化飞升了。见了老人的面，苏湛兴高采烈地说。
老神仙看见苏湛身边还站着个陌生人，于是说，这位郎君是何人？
苏湛说，这是徒儿的至交好友燕归，听闻老神仙有神通，他于是慕名而来，请老神仙开开法眼，看他是否有慧根，能不能像徒儿这般有成仙得道的造化。
老人端详燕归半晌，拍手大笑，说瞧这位郎君的相貌，也是福泽深厚之人啊！老朽何德何能，今日竟然能连收两位高徒。两位且随我入洞，我这就把成仙得道的法门倾囊相授。
燕归说，且慢，在下心中有些疑团，想请老仙师先指点一二。
老神仙说，请讲。
燕归说，敢问老仙师法号。
老神仙说，无垢子。
燕归说，我也有好些个修道的朋友，常年云游四海，怎的从没听他们说过老仙师的尊号？
老神仙大笑，说我清静惯了，又不是为了些许浮名而活。
燕归又说，在下听说道家流派诸多，有天一、正始、金丹、符篆、占验之别，不知老仙师属于何门何派？
老神仙支支吾吾半天，说无门无派，我的仙术都是自己修来的。
燕归又问，如何修来？
老神仙说，吞吞吐吐半晌，说访天下道友，阅古今道籍。
在一边看着的苏湛不乐意了，心想我好心好意带你来见老仙师，你怎么跟审问囚徒似的，这般咄咄逼人。这般想着，他急忙打了个圆场，说我这个朋友是个粗人，老仙师切勿见怪。
燕归却丝毫没有理会他，而是上前几步，走到老神仙面前追问道，那你可曾看过《道德经》？
老神仙有些慌了神，疑惑地说，《道德经》是什么？
燕归不再多言，刷的一下抽出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老神仙的胸口。那老神仙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尸身上散发出了一股黑色的臭烟，等到烟雾散尽，燕归和苏湛一看，只见地上哪里还有尸身，分明只有一只小磨盘那般大的蜘蛛。原来，这个老神仙只是一只蜘蛛精。
随后，燕归点燃火把，和苏湛壮着胆子往山洞深处走了走，不由更是悚然大惊。山洞里恶臭扑鼻，山墙上蛛网密布，蛛丝粗如手指，蛛网上挂满了人兽的骸骨，越往山洞深处走，骸骨就越多，几乎遍地都是。两人没有走到头，实在是受不了浓重的臭味，就退出了山洞。
到了洞外，燕归说，好险，我若是没有走这一趟，只怕兄台如今已经成了这妖怪的腹中餐。
苏湛擦了一把冷汗，说幸好燕兄随行，我才堪堪躲过这一劫，燕兄你如何看出那神仙是妖怪？
燕归说，一见他的面，我看他看似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古怪，心下先起了几分疑虑，怀疑他本非人形。须知这荒山野岭里有许多生灵，吸天地之灵气与日月之精华，潜心修行百千年，即可幻化为人形，如一心向善，他们就能修成神仙，如心存恶念，则会堕入魔道。若是我不辨黑白，一开始就取他性命，既虚掷了百千年的修行，我也落下了杀生害命的罪孽。是以我不断以言语试探他，直到他问《道德经》是什么，我才肯定他就是走了邪路的妖物。
苏湛说，为什么他不知道《道德经》是什么，兄台就肯定他是妖物呢？
燕归笑道，《道德经》是道教中人修道的入门经典，蕴藏着入道门径，也有锻冶心性之用，如同士子之四书五经，匠人之规矩绳墨，世上岂有不知《道德经》的道门中人？就那一句话，我就知道他走的必然是歪门邪道，不是纯阳至正的道家路子。
苏湛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随着燕归返回家乡之后，他就一门心思踏踏实实过日子，再也不去想那些神神道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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