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官,沒人願當


崇禎的官,沒人願當

01

明天啟末年,陝西各地相繼出現饑民暴動。

朝廷視而不見,地方官一味迴避搪塞,坐鎮省城的巡撫胡廷宴裝聾作啞,只要地方官報告民變,立即在大堂上打屁股以示警告,被饑民們戲稱為“省城賢主人”。

饑民更加無所顧忌,肆意劫掠地方,民變逐漸演變成星火燎原之勢。

更要命的是自遼東戰爭以來,戰敗逃跑的士卒、勤王途中鬧餉的叛卒、被裁撤的驛卒、還有呼嘯山林的響馬,不斷加入反叛大軍,局勢變得越發難以收拾。

此時反叛大軍的骨幹分子由原先拿著鋤頭閉著眼睛衝鋒的饑民變成了有組織、有策略、有經驗的軍事人員。

可朝廷依然樂觀地認為,流民只是烏合之眾,只要地方處置得當,稍加安撫,等開春後,自會散去。

鄙吝和短視,錯過了平定叛亂的最佳時機。

陝西,地處西北,地瘠民貧。

夷漢兵民相煽而動,政治腐敗加上天災人禍,地方早已糜爛,赤地千里,餓殍遍野。

可官府還要敲骨吸髓,無以為生的兵民只能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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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崇禎二年二月,陝西三邊總督武之望(這哥們編了一本很牛的醫書)死了,正值壯年,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

關於武之望的死因,陝西巡撫、巡按各執一詞。

巡撫胡廷宴堅持武之望是病死的,說陝西形勢大好,縱然有幾個小毛賊作亂,也興不起什麼大浪。至於士兵譁變更是子虛烏有。

而巡按吳煥則堅持武之望是畏罪自殺,士兵譁變是由於朝廷一直不撥軍餉,武之望左右為難,向戶部討不來軍餉,對士卒發不了軍餉,眼見譁變在即,害怕承擔瀆職之罪,只好自尋短見。

胡廷宴和吳煥還在互噴口水,崇禎心裡明鏡似的:陝西的匪患看來是越發猖獗了。

總督自殺無疑,多年來確實沒有給陝西三邊發放軍餉,沒錢談什麼剿匪勘亂,不自殺才怪呢?

迫在眉睫的問題是派誰去當陝西三邊總督呢?

誰都不願意去。

因為官員們都清楚,如果戶部還不發軍餉,不管怎麼做,誰去做,做這個三邊總督都是沒法活。

幾個月下來,新總督依然沒有人選。

吏部的人跟皇帝玩起了躲貓貓,見是個苦差事,一個個都把頭龜縮進去。

擱太平年歲這總督的肥缺,少說也得幾萬兩銀子打點才能撈到手。

今時不同往日了,袞袞諸公都視陝西三邊為畏途,這不明擺著去送死嗎?

傻子才去呢。

去了,橫豎都得死。

要麼死在缺糧斷餉的流民亂兵刀下,被他們生吞活剝;

要麼鎮壓失敗,輕者被主子革職入獄,重者被朝廷千刀萬剮。

無論哪一種死法,都會讓你後悔生而為人,想想後背就一陣發涼。

官當不成,可以再等,腦袋可不像韭菜割了一茬,還能繼續長回原樣。

03

在崇禎的嚴令下,吏部終於推選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楊鶴出任陝西三邊總督。

楊鶴何許人也?

字修齡,湖廣常德府武陵縣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歷任雒南知縣、長安知縣,萬曆四十年擢升為御史,上疏言事直率無忌,遭當事者排斥,引疾而去。

楊鶴是個御史,而且還是個非常稱職,敢於直言的御史。

他為了報答崇禎皇帝起用於田間的知遇之恩,見國事衰敗不堪,就勸皇帝要培養國家元氣,圖治之要在於培養元氣——小民元氣、封疆元氣,士大夫元氣。

說得頭頭是道,皇帝聽著欣喜異常。

這話絕對在理,劍鋒所指朝廷中相互攻訐,愈演愈烈的黨爭問題,自然引起善於黨同伐異的朝中大僚的反感,決計把這個特立獨行的楊鶴排擠出朝廷。

現在機會來了,你楊鶴不是要培養元氣嗎?

先到陝西去培養吧。

陝西三邊是什麼地方,那是虎狼之地。

夷漢雜處,蒙匪入寇,流民造反,士兵譁變,是大明局勢最混亂的一個地方。

楊鶴不知兵,對於剿匪完全是一個門外漢。

朝廷把一個負責監察大權的高官調到陝西去平定流寇,顯然是不善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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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楊鶴誠惶誠恐,也自認為沒有“勘定禍亂之才,亦未閱歷邊疆,恐難勝任”,向皇上推辭。

皇帝鑑於無人肯挑這付重擔,不同意他推辭。

楊鶴從無帶兵作戰的經驗,皇帝問他平亂方略,也只能以“清慎自持,撫卹將卒而已”作答,這種回答感覺楊鶴去三邊是靜修,而不是去平亂。

皇帝卻恰恰欣賞他的這種為官清慎的作風。

清廉奉公、好駕馭,謹慎的奴才,才會乖。

平心而論,楊鶴一生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御史,但決成不了一名合格的統帥。

皇帝要他擔任三邊總督一職,是用其所短,棄其所長。

楊鶴日後的悲劇,大致肇源於此。

憑藉一介文士,想要勘平亂世。

楊鶴這是在謀求註定失敗的成功,不能不說是一幕悲劇。

05

靠什麼收拾殘局?

總督楊鶴展開了非職業軍官的思考。

辦法無非就是剿撫兩策。

撫有施仁政的含義,不戰而屈人之兵,是老祖宗克敵制勝的法寶,運用之妙,在於一心。

撫是一個溫情,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經略邊地的外交策略。

說到底就是一個動嘴皮子的活,出身御史的他,喜歡,也擅長。

剿是一個純技術性活,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動刀動槍,生靈塗炭,是仇恨和報復,殺戮與冷血,楊鶴不喜歡,也不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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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二年,楊鶴赴任三邊不久,適逢己巳之變,清軍越過長城,逼近京師,陝西三邊駐軍奉命入京勤王。

時下的大明,中外失控,東西告急,楊鶴成了手下無兵可調的光桿司令。

剿要有兵,撫要有銀,目前來看,這兩個條件都不具備。

朝廷自顧不暇,京城的安危,遠遠重於一切。

時局的惡化,使得他的戰略決策別無選擇,對於造反武裝無力圍剿只能乞靈於招撫,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

朝廷也是一度主張“招撫”的。

崇禎四年三月初九,西路義軍神一魁率部到寧州接受招安,點燈子受撫於清澗,滿天星、上天龍、王老虎、獨行狼、郝臨庵、劉六等部也一度受撫。

在一片主撫聲中,崇禎還派御史吳甡攜十萬兩賑濟銀前來陝西,解散流民,安撫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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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解散安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要真正解決流民生計,就得給他們提供復業的耕牛、農具、種子。

弄不好流民們獅子大開口,還會要求朝廷給他們蓋房置地娶媳婦,無論哪一樣都要錢,這錢就是個無底洞。

這群盼銀子都瞪大了牛眼睛的流民,偏偏攤上了一位祖傳的吝嗇鬼皇帝。

打崇禎的爺爺萬曆帝起,就拼命地攢錢,派出一批批負責收礦稅的太監,從大內呼嘯而出,奔赴各地,為皇帝聚斂財富,搞得天下雞犬不寧。

皇帝的腰包是鼓起來了,可老百姓的褲腰帶越發勒得緊了。

緊到無可忍受的地步,勢必會揭竿而起。

想要從具有祖傳優秀基因的崇禎皇帝那摳出幾兩銀子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崇禎心想別說朝廷現在沒錢,有錢也不能隨便給啊。

現在處處都張開著血盆大口,跟朕要錢。

可拿不到錢,吃不飽飯,還談什麼招安。

因此不斷出現“倏撫倏叛”的現象。

史料記載,吳甡齎來的賑銀十萬兩,加上藩王以下捐助的五萬兩和糧食兩萬石,“所救不及十一”。

無異於杯水車薪。

朝廷發放的賑濟銀不足以解決農民的生活和安置問題。

局勢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嚴重。

一些先前已投降的義軍見解甲歸田不能,就選擇重新反叛。

楊鶴只得再次征剿。

但哪裡剿得完啊?

此時的陝西就像一鍋粥,楊鶴攪來攪去,就是攪不開。

火勢已經起來了,這已經不是星星點點的小火了,是漫山遍野的大火。

楊鶴就像一個孤獨的消防隊員,徒勞地在這遍地野火中來回奔波,試圖滅火。

但是火未滅,楊鶴髮現自己引火上身。

楊鶴將求援的目光投向皇上,卻發現皇上在千里之外默不作聲,視而不見。

楊鶴撫局不利,從地方到中央都對他頗有微詞,甚至大加鞭撻。

楊鶴經受不住朝廷內外的重壓,精神趨於崩潰,他作出一個愚蠢的決定,向皇帝請求辭職。

懇求皇帝容他回籍調養,願以子代父,奏疏寫得哀怨悽苦,希望能從陝西全身而退。

然而皇帝卻只是讓他好生料理。

自從皇上拒絕他辭職以來,楊鶴心力交瘁。

一些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官員則繼續彈劾他主撫不主剿,先前極力支持撫局,現在已經升任陝西巡撫的吳甡也在他背後捅了一刀,指責楊鶴“苟圖結局,徇撫諱剿”,彈劾楊鶴的招撫失策。

引來崇禎的嚴厲批評,使局面更加難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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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出一月,楊鶴苦心維持的政績工程——對神一魁的撫局又突生變故。

神同學本來已經被招降了,洪承疇卻乘酒後殺他320人部將,這事楊鶴不知情,死裡逃生的神又叛變了。

這超過了楊鶴所能承受的極限。

神一魁手下兩個頭目挾持神一魁帶兵北上,攻佔了軍事重鎮寧塞。

這次復反所產生的後果極其嚴重,因為他撕下了楊鶴撫局的最後一層遮羞布,給主剿派向主撫派興師問罪,提供了最契合時機的口實。

楊鶴大禍臨頭,崇禎下旨,逮捕楊鶴來京究問。

楊鶴曾經希望皇上從寬發落,甚至提出“願以子代盡一片忠心”,兒子楊嗣昌也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京師附近防禦清軍,時任山海關內道右參政的楊嗣昌,比父親先得到消息,當他接到邸報,立即向皇帝上疏,請求“代父承罪”,看在父子兩代效忠朝廷這點上,從輕發落。

皇帝不為所動。

從接到朝廷解押京城,等候處置的聖旨,楊鶴立即上疏申辯。

一方面指出自己出任總督,原非其據,其實就是埋怨皇帝:當初我不想來這鬼地方,您偏要我來。委婉地批評皇帝用人不當。

另一方面指出赴任之後,朝廷抽調三邊軍隊保衛京師,致使當地兵力單薄,形勢所迫,不得已採取招撫政策。

言外之意還是抱怨皇帝:我來這裡是跟流賊們玩命的,可您又把陝西三邊精銳抽調京師去保衛您老人家了,我哪裡有兵可調,如何剿匪,現在落到這步田地,究竟是誰之錯?

這些話並非託詞,都有事實依據。

但是要皇帝分擔責任,是官員們最為犯忌的做法。

繼任的三邊總督洪承疇戰戰兢兢,唯恐日後剿撫失策,步楊鶴的後塵,決定替楊鶴求情。

說什麼“楊鶴在系,臣心萬不自安”,神一魁之變,實在是時勢非常,出乎意料,懇請皇上從寬發落楊鶴。

崇禎當然不會從寬發落楊鶴。

這鍋,臣子不背,難道還要皇帝來背嗎?

楊鶴剿匪失策,遭革職查辦,被髮配到江西袁州。

崇禎八年十月,楊鶴淒涼地死在那裡。

總督三邊定雲蒸,力主招撫靜狐鳴。堪嘆世無揚州鶴,一麂不忍竟成仁。

楊鶴這首詩,可視作對其招撫失敗的血淚泣陳。

楊鶴的死,為崇禎朝的黃昏,又平添了幾分悲情。

家人把噩耗奔報在長城邊防的楊嗣昌,話還未講完,楊嗣昌驚號一聲,昏厥過去。

經軍中醫士搶救許久,方才甦醒過來。

楊嗣昌因為口才好,一直被皇帝重用,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四正六隅、十面張網。

這個政策就是這麼來的。

最終政策失敗,張獻忠在襄陽殺了襄王,楊嗣昌畏罪死在軍營。

崇禎的官,沒人願當

大部分時候,大部分人都無法力挽狂瀾,但大部分人都不信那個邪,所以悲劇在一直上演。

比如崇禎守著皇家一堆銀子,以為不給錢,下面人也願意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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