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妹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
她又黑又壯,眉毛濃密,方臉小眼,穿一身灰布衣裳,在人群裡毫不起眼。
聽阿孃說,她出生時黑黝黝的,濃密的毛髮覆蓋了大半個身子,家裡人覺得一個女娃生成這樣實在不好養,估計連婆家都找不到,要不要養著呢?
是阿爺拍下板子,留下了楊大妹。
隨著年齡漸長,楊大妹身上的毛也開始脫落,露出了本來的皮膚,可她天生一張黑皮,加上常年跟著爺爺鍛鍊身體,身上越發壯實,還有了一股子霸力,幾個男人都比不上她。
雖說楊大妹長得像個男娃,卻有著一手好廚藝,她做的糕點鎮上的小姐們都喜歡,今日她就是來送糕點的。
路上行人稀少,這些天鎮上來了日本兵,好些人不敢出門,尤其是年輕女孩,可楊大妹長成這樣,日本人是不會看上她的。
一輛日式軍用卡車從道路中央開過,留下一地煙塵。
她揹著揹簍,來到一大戶人家後門,輕輕敲了幾下門。
誰呀?裡面傳來男人的問訊聲。
她清了清嗓子,回道:大哥,我是給錢小姐送糕點的。
好嘞,你稍等一下。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門打開了,來的正是錢小姐的貼身丫鬟翠兒,她看到楊大妹後,臉上勉強露出一抹笑容。
翠兒姐,前些日子說好的糕點我給帶來了。楊大妹將揹簍中的油紙包拿出來,遞給翠兒。
這時翠兒臉上才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都是老熟人了,我還不相信你嗎。說完她嘆了一口氣,拿出個荷包遞給楊大妹,說以後你不必來了。
怎麼了,是錢小姐吃膩我做的糕點了嗎?我還可以做別的點心呢。楊大妹有些慌了,錢小姐是她的大客戶,這個世道錢可不容易賺。
不是,唉,反正你以後不必送了。翠兒說完就離開了。
楊大妹捏了捏荷包裡的錢,失落地離開了錢府。
路過米糧店,楊大妹走了進去。
大妹,你來了呀。阿強開心地和她打招呼。
阿強是米店的夥計,也是和楊大妹從小玩到大的鄰居。看到他,楊大妹低沉的心情好了不少。
阿強,給我來三斤玉米麵。
好嘞。他手腳麻利地稱好玉米麵,一邊打包一邊關切地問:大妹,你這次不買細面了?
不買了,錢小姐說以後不用給她送糕點了,我也就不能賺多少錢了。
唉,那真是可惜了,那錢小姐一向出手大方。
可不是嗎。楊大妹應和著。
阿強將包好的玉米麵遞給她,楊大妹一入手就知道那面絕對不止三斤,剛想說道說道,就見阿強朝她擠眉弄眼的,楊大妹只好受了他的好意。
她問:阿強你什麼時候回村裡呢,強嬸最近還在唸叨你呢,你和月梅的婚事也近了吧?
說到婚事,阿強的臉上也是一陣歡喜,說就在下月底了。
好小子,也是要成親的人了。楊大妹挺為他開心的。行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村了,你回來時別光記得找月梅,還要來看看兄弟啊!離開時,楊大妹的臉上還帶著微笑。
她又買了些粗布和針線,然後朝鎮門口走去,她發現街上的氣氛有些緊張,不時有穿著軍裝的人在巡邏。
出鎮的隊伍排了很長,楊大妹看到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被士兵押走,沒一會兒就傳出一聲槍響。
她身子一抖,膽怯極了,連續過了兩次檢查才出了鎮門,看著後面長長的隊伍,楊大妹如釋重負,她把手心的汗往衣服上擦了擦,繼續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楊大妹看到士兵在四處搜索,她便偷偷躲到了麥田裡。
小時候她身上毛多,總是被人嘲笑,她也習慣了將自己藏起來,倒養成了躲藏的好功夫。
見士兵走了,楊大妹準備從麥田裡出來,突然感覺腳下有個柔軟的物體,低頭一看,竟是一個人。
她嚇了一跳,頓時汗毛倒豎,不知這人是生是死,她輕輕踢了一下對方,腳下的人發出一聲悶哼。
這聲悶哼讓楊大妹鬆了一口氣,她蹲下身子,發現是個男人,臉上髒兮兮的,身上有不少劃傷,左肩胛骨處有血汩汩流出。
楊大妹莫名地就將他和今天鎮裡的戒嚴聯繫上了,她也沒猶豫,一彎腰,就把這個男人背在了身上。
回村需要渡過一條小河,看今天的情況,如果這個人是日本人要抓的,估計渡口是不能走的了。
好在她知道有個地方剛修了一座小橋,有些遠,不過楊大妹有的是力氣,倒不怕這個。
果然,橋邊沒有士兵的影子,楊大妹揹著那人快速過了橋,她不知道的是,她剛過橋沒多久,就有一隊士兵來到了橋邊。
一路繞行,楊大妹終於將人揹回家,到家時她已累得氣喘吁吁,將那人放到了阿爺生前住過的屋子裡,又拿了些傷藥,準備替那人敷上。
傷口主要還是在肩胛骨處,看上去像是槍傷。
楊大妹心裡一緊,看來這人真是日本人要抓的,想起那些欺壓同胞的日本人,她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勇敢的事。
子彈還留在傷口裡,楊大妹不知道要如何處置,只能先把藥粉撒在傷口上。
就在楊大妹茫然無措時,受傷的人醒了。他睜開眼,猛地掙扎了一下,看到了眼前的楊大妹,他不留痕跡地打量一眼周圍,才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被老鄉給救了。
他試著起身,拉扯到了肩上的傷口,痛得呲牙咧嘴,看來身上的槍傷不能再耽擱了。
老鄉,請問這是在哪裡?他聲音有些嘶啞。
咱們這是大楊村。楊大妹連忙回答。
聽到是大楊村,這人鬆了一口氣。
他說我叫周新南,老鄉你能去隔壁村的蘇大夫家,幫我找一個人嗎,那人叫曙光,你告訴他周新南需要幫忙他就會跟你來的。
沒問題。楊大妹感覺一項光榮的使命落到自己身上,她心臟緊張得砰砰直跳,立馬出了門。
大妹,你才回來又要去哪兒了?楊大娘在門口喊著。
楊大妹緊張地跑過去跟楊大娘說:阿孃你小點聲,我救了一個人,就在阿爺房間呢,那是個英雄你好好照料著,別讓人發現了。
哎呀,你這個死丫頭又管什麼閒事,你是嫌命不夠長吧,這種事也敢插手。
阿孃你別管,就當不知道好吧?
唉,你這丫頭。
楊大妹興沖沖跑到隔壁村上,找到蘇大夫的家,敲敲門。
妹子啊,你是要看病嗎?裡面走出一個大娘。
楊大妹愣愣的,說我找人……找曙光。
聽到楊大妹的回答,大娘打量這楊大妹:你找曙光幹嘛?
有個叫周新南的人找他求助。楊大妹說。
大娘的臉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妹子,你等著啊。
楊大妹在門外來回踱步,心跳得厲害。
蘇大夫立馬提著箱子從裡屋出來,見到又黑又壯的楊大妹後說:這位小妹,你帶我去見周新南吧。
楊大妹帶著蘇大夫到了自己家,又幫著蘇大夫打下手,取出了周新南肩膀裡的子彈。
手術過後,周新南痛得滿身大汗,但仍對楊大妹表示感謝。
要是沒有妹子,這次估計就凶多吉少了,你可否先出去一下,我們有點事情要商量。蘇大夫說。
好的好的,楊大妹立馬出了門,裡面傳來小聲的交談。
幾天後蘇大夫又來了,在楊大妹的幫助下將周新南帶回了隔壁村。
楊大妹忍不住心中的興奮,一路小跑回家,這回自己真的做了件大好事,她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走在路上也格外得意。
這件事她只偷偷地告訴了阿強,阿強想想都有些後怕,說你也太大膽了,要是當時被軍官抓到,可是要吃槍子的!
楊大妹從來沒想到這一點,被阿強說出來心中也是後怕的,但那種成就感一直環繞著她,覺得自己是個英雄。
沒過多久,那周新南又來找楊大妹,說希望楊大妹能成為組織的一員,楊大妹想到要真的和日本鬼子作對,又想到阿強的話,心裡有些膽怯。
可是想著她現在居然有資格做一件這麼偉大的事,又忍不住心動。周新南也看出她的猶豫,只說你自己考慮,想好再去蘇家找我。
日子轉眼即逝,阿強和月梅的婚禮如期舉行。
看著隔壁熱熱鬧鬧的婚禮,楊大娘羨慕不已,扯著楊大妹感慨,你看看人家月梅,比你還小三歲呢,都成親了,阿強又是在鎮上幹活的,月錢不少,多有出息啊。
都怪我,沒把你生得好看些,不然……楊大娘嘆了一口氣。
對於楊大娘時不時就要叨的這些話,楊大妹也早就習慣了。
但看看阿強和月梅兩人幸福的樣子,楊大妹內心還是有些失落,是啊,要是自己長得好看些就好了。
不過看著這喜氣洋洋的畫面,她還是由衷地為小倆口感到開心。
這時的楊大妹不知道,本以為會幸福一輩子的這對夫妻,結局竟會那麼慘烈。
幾天後,楊大妹和阿孃一起去鎮裡買東西,遠遠地就聽到一聲哭喊,走過去一看,是日本軍官和他的手下正拉扯著一個姑娘。
她頓時明白了,這就是常見的搶花姑娘,楊大妹覺得那姑娘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是月梅。
阿強在一邊掙扎著請求日本軍官放過妻子,卻沒想到那個軍官拔出槍向阿強的胸口就開了兩槍。
阿強倒在了血泊裡,他氣息奄奄地掙扎著想要起來,卻被那日本軍官一腳踹翻,又補了一槍。頓時就沒了動靜。
阿強!楊大妹忍不住喊,想要衝過去。
阿孃拖著楊大妹捂著她的嘴,生怕她衝過去觸犯了日本人。
阿強、阿強。月梅聲嘶力竭地哭喊,那日本人見到阿強斷了氣,哈哈一笑,示意手下將月梅帶走。
月梅的哭喊聲傳得老遠。作孽啊,周圍的人搖搖頭散去,這種事情時時發生,可是怎麼辦呢,也不能用身板去堵槍子吧?
楊大妹衝到阿強的屍體前,鮮血蔓延,他直直地瞪著眼睛,死不瞑目。
阿強啊,阿強啊。喊著他的名字,楊大妹淚水滂沱,明明前幾日才和月梅開開心心地成了親,今天就倒在了地上,怎不叫人痛心。
畜生啊畜生。阿孃在身邊抹著眼淚,阿強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強叔強嬸止不得有多傷心。
抹掉淚水,將阿強背上,楊大妹帶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阿強,我會幫你報仇的,也會幫你照顧好叔叔嬸嬸的。
聽到楊大妹這麼說,阿強才閉上了眼睛。快到家時楊大妹看到得知消息趕來的強叔強嬸,再次悲從中來。
經此一事,楊大妹終於下定決心,要反抗這一幫可惡的日本鬼子,她去了蘇家找到周新南,表示願意成為他們的一員。
周新南告訴她,普通的長相、出眾的力氣和擅長躲避的能力,會讓楊大妹成為一名優秀的情報傳遞者。
楊大妹有些不服,說我還可以殺人,我要為阿強報仇。
你殺過人嗎?周新南反問。
沒有,但是我殺雞很厲害,大家都說我殺得好!
周新南撲哧一笑,也沒反駁她,那你加油吧,先從情報工作做起。
簡單的培訓以後,楊大妹就成了組織的一員。
阿強的死對楊大娘的觸動很大,知道楊大妹做這事後,也沒有反對,只是掛心不已。
楊大妹開始往返於鎮上和不同的村子之間,她不再是到處送糕點,而是開始藉著賣菜的名頭傳遞消息。
這段時間梅雨季節,楊大妹每天早出晚歸,淋了不少雨,一向健康的她罕見地生病了,平時壯實的身體,生起病來竟如山倒一般。
可是她的任務還沒完成,楊大娘心疼女兒,說我去幫你送吧。
楊大妹擔心母親,特意吩咐了一起經常送信息的女孩關照楊大娘。
楊大娘去送信息的第一天,楊大妹也提心吊膽等了一天,看到阿孃平安回來才放下心來。
於是,楊大妹生病期間都由楊大娘幫忙送消息。
誰知道就在最後一天,楊大妹本打算自己去送信,卻因為下了雨,被楊大娘強行按回去,由自己繼續代勞。
楊大娘撐著傘,如往常一樣將信息送到,對方卻偷偷給了她一張紙,告訴他紙上有幾個名字,是組織上新來的名單,一定要安全交給下方組織。
楊大娘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後,思考了一會,借了針線,將名單縫在了衣襟裡。
她像平常一樣和送信的女孩一前一後,裝作互不相識的樣子上了船。
今日的盤查似乎格外嚴,好不容易坐上了過河的船,沒想到下了船竟還要搜身。
他們檢查得十分仔細,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士兵在楊大娘身上摸索著,突然在衣襟處摸到了一片硬硬的地方,楊大娘頓時緊張得滿頭冒汗。
日本士兵不管這些,他拿出匕首,向楊大娘的衣襟划過去……
雨聲漸停,楊大妹在家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阿孃回來。
她的右眼皮不停地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她乾脆出門,順著去鎮子的路一直走,希望可以碰到阿孃。
但都要走到河邊了,仍沒看到阿孃的身影,只看到一些士兵在河裡打撈著什麼。
不祥的感覺越發濃重,這時她看到經常和她送消息的女孩在路邊,那女孩上來悄悄跟她打了招呼,接著轉頭離開。
楊大妹跟上她,問她我娘呢?
女孩哽咽了一下,說大娘她……今天她身上藏著的名單被日本人發現了,為了上面的消息不落到日本人手裡,她趁士兵沒注意搶走了紙條,然後中了一槍,跳河了……
現在日本人還在撈她,不過今天河流湍急,估計是撈不到了。
楊大妹一下癱軟在地上,她的阿孃難道就這樣去了?
你看到是哪個人開的槍嗎?楊大妹問道。
我曉得的,開槍的那個人看上去是一個蠻大的官,要不是今天他正好來巡邏,大娘也不會被抓到。
姑娘帶著楊大妹走到岸邊,說你看,那個站在最上面的人就是了。
楊大妹死死地看著軍官,女孩生怕她做什麼衝動的事一直拽著她,卻沒想到楊大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回到家,看著家裡的物件,阿孃忙碌的身影好像仍在眼前,明明早上還吩咐她要記得喝藥,可是現在人卻沒了。
楊大妹一個人靜靜地坐了很久,她想到去世的阿強、阿孃,對日本人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她想起強叔有一身打獵的好手藝,便想去他家拜師。
聽到楊大妹的要求,強叔看著左邊的小樹林良久,才嘆了口氣,好吧,我教你,你過來吧。
楊大妹跟上強叔的腳步,她也回頭望著小樹林的方向,阿強就葬在那片小樹林後面。
楊大妹就這樣一邊和強叔學身手,一邊繼續替組織傳遞信息。周新南知道了楊大娘去世的消息,也過來安慰楊大妹,並對她說,日本人還不知道楊大娘的身份,為了保證她的安全,暫時不要辦喪事。
楊大妹在阿孃房裡坐了一整夜,同意了周新南的建議。
阿孃,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然後辦個風風光光的葬禮,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個英雄。楊大妹在心裡暗暗發誓。
這天,楊大妹如往常一樣將信息傳給了接頭人,回來時沿著大路往鎮門方向走,一輛小車在她前方停下,下來一位日本軍官,只見軍官將另一側車門打開,一位衣著洋氣的女人走了下來。
楊大妹死死盯著那個日本軍官,他就是在河邊殺了阿孃的人。男人似乎感覺到了視線,往楊大妹那邊側望去。
楊大妹立馬微微低頭,過了一會才再次抬起頭,那軍官身邊的女子看上去美豔得很,她正側過頭和軍說著什麼。
楊大妹看到那女子側面,心裡一驚,那不是錢小姐嗎?
錢小姐怎麼會和日本人搞在一起?
那個日本人又說了幾句話後,就坐車離開了,錢小姐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楊大妹趁機湊上去和錢小姐打招呼:錢小姐,您怎麼不進去?
是你啊。錢小姐點點頭,也沒回話。
翠兒姐呢,怎麼沒看到她?楊大妹接著問。
沒想到楊大妹一提起翠兒,錢小姐居然眼圈一紅。
翠兒……翠兒她福氣好,被人看上了,享福去了。
楊大妹人再笨也知道錢小姐說的不是真話,她可看著翠兒姐和錢小姐主僕情深,若是真的享福,錢小姐絕對不會是這個表情。
楊大妹想到翠兒的容貌,心裡隱隱也有了答案。
這樣啊……楊大妹有些尷尬地笑著,翠兒姐平時挺照顧我的,我還想做些糕點給她送去呢,看來這下不需要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等下。錢小姐突然喊住了她。
錢小姐還有什麼事嗎?楊大妹回過頭。
你叫什麼名字?
錢小姐我叫楊紅,但是大家都喊我楊大妹。
大妹,你願意跟我回去嗎,我身邊還少了個人,翠兒常常在我面前誇你勤快。說到翠兒,錢小姐又有些惆悵。
聽到錢小姐的話,楊大妹的眼睛亮了,錢小姐和那個軍官看上去關係匪淺,只要到了錢小姐身邊,就有機會替阿孃報仇了。
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錢小姐帶楊大妹見了那個軍官,這時她才知道那個軍官叫做山口瞬平。
山口瞬平對楊大妹並不關注,點點頭同意了。
周新楠知道她混到了錢小姐身邊也驚喜不已,錢小姐是山口隊長的情人,而他們一直想對山口隊長下手卻沒機會,沒想到楊大妹就這樣巧合地達成了他們的目的。
山口隊長一個星期也就來兩三次,並沒有規律。
楊大妹能感覺到,錢小姐雖總是在山口隊長面前笑臉盈盈,但是並不開心。也是啊,錢小姐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長得漂亮又有才華,卻為了保護家人,而不得不委身於日本人。
在這個年代,美貌其實就是原罪。
楊大妹第一次如此慶幸自己長得並不好看,就連日本人搶花姑娘也搶不到她頭上,她才有機會為阿孃和阿強報仇。
機會很快就來了,聽說山口先生要請駐紮在鎮裡的另外三個隊長吃飯,其中有一個就是渡邊隊長,那個殺死阿強的人。
周新南找人傳消息給楊大妹,這次聚會,組織打算將四位隊長一網打盡。
楊大妹收到這個信息,壓抑不住心裡的興奮。很快,阿孃阿強,我就可以給你們報仇了,這些王八蛋就要得到報應了。
聚會的日子就在楊大妹的期盼下慢慢接近。
周新南給她分了任務,要她負責給四位隊長手下的士兵下蒙汗藥,減少組織的壓力。
這日,廚房早早就開始做準備。
可是就在宴會當天下午,錢小姐帶著楊大妹去了另一個地方,她才恍然發現,聚會原來換了地方,而組織做的所有準備都是針對山口隊長住處的。
這是一個陷阱,楊大妹清晰認識到這一點,可如今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日本軍人的眼皮下,要傳遞消息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楊大妹摸摸胸口放著的蒙汗藥,心裡慶幸還好帶了這玩意。
藥是周新南給她的,有三小粒,用一個油紙袋包著,聽周新南說這是從國外來的特效藥,可夠50人的分量,吃了之後半個時辰就會發揮作用,倘若和酒混在一起,一刻鐘就會起效果。
更重要的是,它還會麻痺人的舌頭,讓人說不出話。
就算組織不來,我也要拼命乾死這幫畜生,楊大妹這樣想著。
到達目的地後,楊大妹看到,每個進入房間的人,都在日本兵的監控下穿上和服換掉髮型,脫下的衣服被士兵一一翻看檢查。
趁日本士兵沒注意,她偷偷將油紙包折了又折,放進了後槽牙後。
楊大妹身上沒任何東西,長得也不好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過了檢查。
山口隊長對楊大妹的手藝很是欣賞,士兵特意吩咐要楊大妹做她最拿手的土豆燜雞,給其他隊長嚐嚐,楊大妹點頭諾諾應是。
雞還是活的,關在後廚的籠子裡,楊大妹挑了一把看上去最為鋒利的菜刀,拿在磨刀石上細細磨著,磨得又光又亮。
她從籠子裡抓出那隻雞,雞也好像感覺到了危險,咯咯咯地掙扎,楊大妹就用那把刀,輕輕一劃,血從雞脖中湧出,一點點地裝滿瓷碗。
楊大妹麻利地將雞處理好,將小土豆和雞放在一起燜,然後開始打量別的廚師。廚房中看上去最有分量的,就是那位日本廚師。
他在烹飪一道味增湯,楊大妹在錢小姐身邊呆了一陣子了,知道味增湯是日本人最愛的一道湯。
楊大妹趁著他去茅廁的功夫,將口中的蒙汗藥取出來,油紙包很結實,藥片還是好好的,可若是整粒放進去必定不行。
她重新把油紙包放進嘴裡,輕輕一咬,拿出來的小藥片已經四分五裂,她再用手輕輕壓碎。
回到廚房,趁那位日本廚師沒注意,將四分之一的蒙汗藥灑在味增湯裡,另外四分之一放在她做的菜裡。
剩下的一半放在了士兵們的伙食裡。
天色漸暗,大部分士兵也輪流著吃了飯,正廳裡卻還熱鬧著,楊大妹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帶上那把菜刀偷偷溜到後門。
後門有一名士兵守著,但昏昏欲睡的樣子,可以看出藥效已經開始發作了,楊大妹衝上去,捂住他的嘴,一刀抹向脖子。
鮮血沾滿了楊大妹整隻手,她將士兵拖到暗處,將血抹在對方的衣服上,然後從後門悄悄進了屋子。
後門進去是一個隔間,並不能直接看到宴席的情況,只能聽到有幾個人用日語交談。
突然,前面傳來撲通撲通倒地的聲音,接著是一聲利喝,隨後就是槍響和女人的尖叫。
楊大妹立馬衝出去,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錢小姐,山口隊長正搖搖晃晃背對著她,拿槍對著另外一個女人準備開槍。
那個女人正是月梅,楊大妹咬咬牙,撲上去用手肘死死箍住山口的脖子,卻沒想到山口竟還有力氣,一把抓住楊大妹的手腕。
楊大妹頓時感覺手上一麻失了力道,菜刀掉在地上,自己也被摔飛,她渾身發疼,但仍掙扎著爬起來。
原來是你動的手腳,真是可笑,就想用一把菜刀殺了我嗎?
山口厲笑,舉起手中的槍對準楊大妹,楊大妹呸了一聲,沒有絲毫停頓向前一撲。
砰!子彈打在房樑上,楊大妹將山口壓在身下,蒙汗藥的藥效開始發作,山口一時竟沒法掙脫。
楊大妹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似喜悅似痛苦,目光如刀,她用菜刀割開了山口的脖子,就如同今天殺死那隻雞一樣。
山口隊長用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嘴裡發出赫赫的聲音,想要阻止鮮血的流出,卻毫無用處。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像你這種畜生,殺起來用菜刀就夠了。楊大妹站起來用菜刀收割著其他三個人的性命。
小心!身邊突然傳來一道巨力,將楊大妹推出去,隨之響起一道槍聲,正是月梅!
那名隊長還想繼續開槍,楊大妹衝過去一腳踩住他的手,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接著楊大妹又是一菜刀取了他的小命。
楊大妹迅速跑到月梅面前,喊著月梅,月梅,我現在就帶你去看醫生。說完起身就要背月梅。
月梅拍拍她的手阻止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大妹,謝謝你幫阿強報了仇,我堅持不死就是為了能看到這一幕,已經很滿足了。
大妹的淚水滴到月梅手上。
別哭,月梅輕輕說,你應該為我感到開心,我終於可以去找阿強了,你記得要把我埋在他身邊。說完,月梅帶著微笑,走了。
周新南帶著一群人一路順利地殺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一個黑黑壯壯的女人站在房間中央,手中拿著一把菜刀,日本鬼子的血順著菜刀一滴滴往下掉。
她低著頭,看著倒在地上的美貌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組織要刺殺的四位隊長,已經倒在一邊,看上去失去了氣息。
女人回過頭,方臉小眼,長得並不漂亮,可是在那一刻,周新南覺得她光芒萬丈,由衷地敬佩。
他們的腦海中湧現了兩個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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