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代安徽和州“兄长杀弟案”全解

俗话说“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兄弟分家是中国传统家庭财产分配的一种常见形式。面对财产分割,折射出了许多的人情人性,兄弟分家的历史与故事也是精彩纷呈。明代南直隶和州境内有百姓童士明,贪黩残酷,继承父祖基业,家富巨万,却一直怀恨父亲老来生子,以分减本属于自己的家业。童父过世后,幼子童士朗已十六岁,年纪虽轻,然处事通达明察,爱惜财物,会计家务,不遗锱铢。去年冬末,士朗娶亲成家,近日算起,妻子已怀孕两月有余,兄长童士明获知此事,心中更是恼恨。

弟弟士朗喜爱夜观月景,正当某晚出游,待到夜深归家,兄长士明蓄谋已久,早已身怀利刃,潜藏屋内,“即开门出斩之”。翌日天明,家人早起,见士朗被杀于门口,无不惊痛,士明故作惊惶,假哭一场。为掩人耳目,他又赶赴州衙状告:“人有至性,兄弟为亲。律设大法,民命为重。痛弟士朗,年甫十六,性好夜游,歌弹唱舞夜深方归,率以为常。今月十九夜,遭甚贼仇暗中杀死,尸陨门外,冤惨异常。苦无对头,屈抑莫伸。恳天为民作主,究访凶身,弟得雪冤,泽及朽骨,生死衔恩。”状词写得情深意切,令人感慨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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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和州知州的孙长卿,最是廉明精干,凡是非常难明的狱讼,在他手里,往往皆得情由,接到这桩死无对头的命案,最初怀疑死者是因“奸情争风”,故而被仇家所杀。孙知州据此提童士明讯问:“你弟曾有无赌博之事?”士明点头应承,称弟弟士朗素日嫖赌也是有的,“他曾在外何处厮混,或有无私娼?”

士明回禀:“我弟与何人私会之事,因忙于事务,小的也未加体察细究,所以不知哪家。至于其私娼,虽有耳闻,但未得其实。”孙知州沉吟道:“既是如此,你说他曾与人开场赌博,可知头家(指庄家、老板)是谁?”士明回称弟弟“钱场无定处,所赌亦无定人”,孙知州思忖再三,认为童士明既说弟弟嫖赌,又无实指之人,言行不通情理,况且死者被杀于自家门口,也是可疑之处。

官府因此传唤童家左右四邻,打探死者生前是否喜好嫖赌,人皆回说士朗这个后生素日谨密吝啬,视财如命,不肯浪费分文,平时并无赌嫖之事,只是爱好结交朋友,唱酬言怀,来往的都是有家的子弟,其中也并无引诱他为非作歹的人。孙知州见大家俱言死者并不赌博,则童士明此前所言,明显尽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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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复提士明,彻底查问:“你家是几等户?家有几口人(明朝户籍分为三等,民,军,匠。民有儒、医、阴阳;军有校尉、力士、弓兵、铺兵;匠有厨役、裁缝、马船之类)?”童士明不敢隐瞒,交代说是上等户,家中有弟弟与妻子,弟弟士朗去年冬天结亲,至于弟媳,还没有怀孕。孙知州颔首道:“如此你弟媳是改嫁,还是守节?”

士明答道:“此事全凭她自己拿主意,考虑到年轻无子的缘故,只恐她未必愿意守节。”左右邻居插嘴道:“听说你弟媳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是男孩也说不定。”士明压住怒气,大为不忿道:“她有两月身孕,作为兄长,我尚且不晓,你们外人从何得知?”

邻人解释道:“因你弟横遭不测,你家中自行传出消息,言你弟媳已有喜两月,否则我辈何以知晓?”孙知州熟听他们两下争辩,心中已然明了,冷笑道:“你弟并无赌嫖,你却说时或有之,欲嫁祸于争风、争财身上。且你童家上等户,只你弟一人,弟媳有孕,你又恨邻佑不合出证,这显然是你想并吞家财,故而自己行凶杀弟。若是他人所为,如何不会于偏僻之地行凶,而蠢到在你家门首作案?”言罢,喝令左右上前敲打,士明却始终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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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知州立即遣人去童家搜查,果在床底搜出一把凶刃,刀口尚有干涸的血迹,士朗好友梅志顺,得知官府断罪于士明,又搜出凶器,也到衙门呈告:“之前八月十九日夜,士朗实与我同游。将近二更时分,我送他到家叫门,听有人应声开门,我便抽身先回。行不到二十步,似乎耳闻到挣命之声,我复去士朗家门口查看,他竟已被杀死在地。当时路上并无人影踪迹,由此可见,凶手必是从家中门内所出。我不知是何缘故,因而不敢出来作证。今大人审断是童士明所为,且搜出行凶利刀,如此真情,昭然无枉,所以我冒死为好友证明。”

士明见人证物证俱在,再难狡辩,这才吐实招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孙知州认为童士明“欲处万金之产”,以致“操戈入室,门庭蹀血”,实在是丧心病狂,因而判其死罪,另取童家一半家产给士朗妻子,待她后面无论生男生女,想改嫁守节任她自己做主。当年冬月,士朗妻产下一子,结果长大后保家承业,留住了家产。

作者案末有言:“夫士明妒分减产,身行杀害,卒之自取偿命。弟以遗腹之子,竟能承家,则世之妒心凶险者果何益哉!此可为不仁长兄之戒!”值得一提的是,兄弟平分家产的方式,长期被社会认可,至唐代已被写入律法之中,宋承唐律,到了明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无论嫡庶,或者婢女所生之子,甚至奸生子在继承财产方面,地位也有所提高,如《大明律》中载有明文:“不问妻妾婢生,只以子数均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代安徽和州“兄长杀弟案”全解

有关兄弟分家的故事,清代曾衍东的《小豆棚》中有多篇涉及,《郑让》一篇里,郑让的妻子无德,竟手持剪刀闯入公公的房间, 企图阉割了他,原因就在于害怕翁姑还能行男女之事,再生个儿子和自己分家产。《赵殿臣》篇讲钱翁年老无子,无意中买得周姓之子,后又生二子,两个亲儿子虽将周姓儿子视为亲兄弟,奈何架不住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钱翁不得不三分家产,并对养子讲述了他的身世,“尔自有父,不过寄生我家”,只因你持家有方,甚过亲生,所以趁我还活着分你一份家产。

财产作为一个影响家庭兴衰存亡的重要构成,在分家的过程中,也会有一些品行高尚的人出于兄弟之情、手足之义,让出自己的部分甚至全部财产,如王商的“推财”和戴幼起的“让财”,但这种情况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在这一生中屈指可数的分财机会中,很难做到谦让。明清小说中就呈现许多兄弟分家的故事,较前代有过之无不及,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袁枚的《子不语》,冯梦龙的《三言两拍》,皆有涉及兄弟分家的例子,这里也就不一一赘述,以后如再发布类似案子之时,小编再“揪出”一些进行拓展分享。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代安徽和州“兄长杀弟案”全解

看惯为争家产,以致兄弟反目、祸起萧墙的剧情,换过一面,很多兄弟情深的历史也让人不胜感慨。《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二十五岁那年,兄弟四人面临分家。蒲松龄的长嫂韩氏,二嫂黄氏与弟媳张氏三位都是典型的泼妇,与蒲松龄温柔贤惠,朴实善良的妻子刘氏截然不同,三人因不满婆婆对刘氏偏爱,不停在家中捕风捉影、搬弄是非,以致整个蒲家被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兄弟四人不得不分家。

这个家庭变故让蒲松龄受到很大的打击,不仅由于分到的房产破败不堪,使得他不得不开始岁岁游学的舌耕生涯以勉强度日,更因分家使得他失去了大家庭的氛围环境。兄弟间的情感还是没能抵抗住妯娌间的长舌离间,这让蒲松龄悲痛不已,兄弟分家后,蒲松龄四处坐馆教书,很少回家,更加重了他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也使他更看重兄弟间的情分。

当今社会常见的豪门恩怨,几乎都与财产分割难脱干系。去年曾一度占据话题的澳门赌王何鸿燊卸任退休,四房太太和十七位子女涉及的家产风波,也是令人侧目。再看普通家庭,小编蓦然发现,现代人出于房价、抚养压力的缘故,无论男女,只生一个,纵然家产不多,无意中是不是也避免了可能存在的家产纷争、兄弟姊妹反目的惨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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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判兄杀弟】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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