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爭鳴:北野:安黎的三種語言及其他

北野:安黎的三種語言及其他

百家爭鳴:北野:安黎的三種語言及其他

安黎的三種語言及其他


北野 文藝評論1篇

安黎的小說、散文、日常口語,是截然不同的三種語言。日常口語介於普通話和陝西方言之間,或叫陝普。其典型表現,是他在麻將桌上發號施令時的狀態。朋友們都比較熟悉,我就不多描述了。

小說語言是安黎才華施展最充分的語言。情況往往是,那彷彿不是他在說話,而是某個小說中的人物在說話。讓小說中的人物站在小說的字裡行間輪番說話,從而展開故事,完成文學敘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人物的思維方式和語言方式,千奇百怪又自然而然,荒誕不經又順理成章。你會感到驚訝,安黎從哪兒蒐羅了那麼多奇形怪狀的人,讓他們說笑,打鬥,毫無知覺地暴露小人物的生活百態。而他彷彿潛入了那些人物的靈魂深處,因為我們知道那些人物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作家安黎的語言。安黎後期的小說,語言越發遊刃有餘:敘述者不再是某個容易辨認的人物,而是一個故事的旁觀者,或一個冷嘲熱諷者,他究竟是誰,一時難以說清,但可以肯定,那不是作家本人,我感覺那是作家虛擬的一個替身。

散文語言讓安黎迴歸知識分子姿態。安黎的散文,思維過程和遣詞造句,用的都是標準的現代漢語。安黎不用陝西方言寫散文。似乎他覺得,方言的地域性不利於他的散文所面臨的世界性表達。這一點和賈平凹和劉亮程都有所不同。許多作家的散文和小說並無明確界限,也即真實和虛構並無明確界限,有些還故意追求反智。安黎似乎不是這樣。安黎的散文趨向理性,知性和真實。好像是,他寫散文是因為他有話要說。而他描述現象,羅列事實,論證分析的過程,越來越趨於清晰透徹和邏輯自洽。由於他深厚的生活閱歷,開闊的文化視野,慧眼獨具的觀察與思考,安黎的散文無疑是當代中國最具啟蒙價值的文本之一。

2017.12.19北海道

附記:

這篇短文寫於一年前的日本北海道。

當時我應邀 / 受命在那裡的北海商科大學教授《中國語》以及漢字書法。每週八節課,比起國內忙碌許多。

短文大約是晚上睡覺前靠在床頭用手機便籤劃拉出來的。因為出國前匆忙答應了一家媒體的約稿,他們要為安黎某本新書(散文集)的出版“造勢”,約請我寫三五百字有關安黎的文字。

安黎是我的大學同窗,也是我整個學生時代最重要的收穫之一。

我知道安黎的價值,理解現時的出版和營銷風尚,也希望安黎兄得到他應得的榮耀。

但我隱隱擔心,時代的喧囂和落入俗套的俯就,會腐蝕或軟化安黎的風骨。

因為我覺得,就精神實質而言,安黎是憤世嫉俗的。

在我看來,他雖在體制內,不得不接受體制的某些約束,但骨子裡卻是個拒絕合唱的“獨立作家”。

獨立作家,主要指思想獨立,表達方式卓爾不群。比如當年的魯迅,身為教育部科長和體制內幹部,所寫《狂人日記》和《阿Q正傳》以及大量雜文隨筆,卻表現出毫不含糊的個人英雄氣概。而身為北大校長的胡適之,也敢於將改造“壞政府”和舊文藝作為社會改良的正大命題。

很難想像如魯迅、胡適之這樣的獨立作家,會去寫歌頌滿清王朝、北洋軍閥或國民政府,以期實現政治和經濟雙重投機的那一類馬屁精作品。他們是批判的,懷疑的,顛覆性的,從而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建設性的。

當代文壇與學界,曲學阿世與附庸權勢者眾,而保持獨立姿態者鳳毛麟角。

這與當代社會單向度的精神生態有關,與集體對個體的高度鉗制有關,與貌似知識爆炸實則空虛乏味的“信息繭房”有關,與物化的碎片化的圈子化的享樂主義化的庸眾生活有關,但也與作家學人們自身的劣根性與價值取向有關。

我一直很好奇,安黎在故鄉耀州(耀州也是孫思邈和柳公權的故鄉,前者以《千金要方》療救國人肉體,後者以“心正則筆正”匡扶道義文心)和“廢都”西安之間,常年負責一本著名期刊的編審,每月要審閱大量稿件,每期還要寫一篇莊嚴肅穆的卷首語,此外他還應邀到處講學,還兼任一個人氣很旺的微信群的群主,還在麻將桌上打拼出一個“麻壇奇才”的稱號,此外他還寫了那麼多長篇小說與散文隨筆甚至詩歌,還能做到和光同塵而不墜青雲之志……他是怎麼做到的?

安黎是有趣的,有思想的,有豐富經驗和開闊視野的成熟作家。

散文是他用平常視角和普通話對大眾言說的日常寫作,其價值主要在於說理和抒情,並藉此達成他所信奉的人文主義普世價值對粗鄙的流行文化和意識形態的某種抵制。

安黎的《痙攣》、《小人物》和《時間的面孔》等長篇小說,才是他的精神核武庫。

也許正是由於它們能量巨大,出版過程和出版之後的傳播效果,都有點失衡。

安黎對當代社會和當代人性的深度解剖,安黎高超的敘事能力和語言技巧,尤其是那種寓悲劇於喜劇甚至鬧劇之中的藝術能量,在貌似漫不經心的小說結構裡,以變幻莫測的敘述角度,令一些有識之士拍案叫絕。

我一直想好好寫一篇有關安黎的大文章。題目就叫《遙望安黎》。

這個念頭至少有二十多年了。

然而慚愧的是,大文章沒動手,連小文章也耽誤了。

寫在手機便籤上的如上短文就是一例:寫完之後一關機,一覺醒來便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最近整理手機存儲卡才重新發現。

真是對不住安黎兄和約稿的媒體啊!

2018.12 北野記於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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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左)與本文作者 2006年7月 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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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左)與本文作者 2008年10月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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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左)與本文作者 約1992年 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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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長篇小說《時間的面孔》,作家出版社,2010年北京第一版



安黎,男,1962年出生,原籍陝西耀州,現居西安,為《美文》雜誌副主編,一級作家。在國內外百餘家雜誌發表各類文學作品,累計五百餘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痙攣》、《小人物》、《時間的面孔》以及散文集《我是麻子村村民》、《醜陋的牙齒》、《耳旁的風》等十餘部書籍。諸多作品被《作家文摘》、《讀者》、《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中華文學選刊》等轉載,並被編入六十多種選集文集以及各種中小學語文輔導教材。有數十(部)篇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日文、韓文、蒙古文、哈薩克文、藏文、維吾爾文等多種文字,在相應的國家和地區刊發出版。獲各類獎項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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