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中年男作家寫：似乎每個男人都追求牛逼。
我本來不願意信，男人真的每個人都那麼傻乎乎嗎？這兩天看完南京日料店的新聞後，發現男人自己對自己的評價，果然不錯。
一家日料店小老闆，在某個熱門視頻裡，擺足噱頭說自己開的是一家有規矩的店，不接待生客，不允許打包，做出來的食物一分鐘內必須吃完，不要聊天不吃飯，不接受單點……
這家店在沒上視頻宣傳前，大眾點評上還盡是五星好評，“美食的享受”“簡直無法形容味蕾的感覺”“太好吃了吧”。本來老闆是一個小範圍內很牛逼的成功人士，客人盈門，生意興隆，要是熟人圈裡繼續這樣的操作，好像也不是什麼問題。
但很多飯館小老闆，一旦暴富，就開始了跟食客的“別苗頭”之旅。
有脾氣的飯館小老闆，在江浙滬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今有南京日料店小老闆，前有上海黃魚面老闆，那家被無數美食號踩點過的小麵館，老闆以臉臭著稱，門口貼著一張紙，“本店面不便宜，量力而入”，店招牌下還有一句上海話，翻譯成普通話為：到什麼地方去吃這麼好吃的黃魚面？
好一個態度倨傲的反問句。
意思就是絕無僅有，老子天才第一。很奇怪的，店家的態度如此不恭敬，卻能挑動很多人的好奇心，“我倒要去看看這家店好吃在哪裡……”
上海很多地方美食，都有把食客的臉放在地上摩擦的噱頭，著名的“耳光餛飩”，來源於形容餛飩好吃到被人打耳光都不肯放，每次看到這個招牌的名字，我都在想： 到底是誰這麼賤，寧願挨耳光也要吃碗餛飩？著名的阿大蔥油餅，排隊三四小時，最多買五個餅，如果是最後兩爐，最多一人只能買兩個。上海人為什麼閒成這樣了？以前說上海人早上起來去上班火燒火燎，家裡燒點泡飯，拌點醬瓜就是一頓，連泡飯都來不及燒，弄堂口買只蔥油餅，沒想到今天有人為了排隊吃蔥油餅，寧願一天不上班。
王安憶寫上海本幫菜不上臺面，多是濃油赤醬的下飯，供出了大汗的勞力們補充體力。蔥油餅也是這麼回事，黃魚面屬於平民美食裡的高端貨色，關鍵五十多塊錢一碗麵，跟吃不起吃得起根本沒關係。
黃魚麵館的男老闆，全身牛逼哄哄，食客只要有誰表達不滿，第二天牆上多一塊標語。食客說：怎麼等這麼久啊？老闆聽到了，心裡不舒服了，專登寫出來：本店出面慢，心急有事，無耐心，斤斤計較者請去別家店。食客說：面這麼少啊？老闆牛氣沖天解釋：請不要貪便宜點小胃口，說少而無理取鬧……你要說面好像也沒有期望的那麼鮮，老闆更起勁了：本店的黃魚面，講究湯原汁原味，故不會特別鮮，喜歡吃味精鮮的客人望不要來本店。
老闆以一種睥睨天下人的眼光告訴你，不喜歡他的面，肯定是你自己有問題。
你斤斤計較，你貪小便宜，你無理取鬧，你這輩子只吃過味精面！
南京日料店小老闆，一模一樣同款毛病，點評有人說：聊得來的話覺得很好相處，話不投機他真的酷得一塌。所謂聊得來，大概進門要開始大聲誇獎：哇，這家餐廳這麼別緻，上菜開始交口稱讚，哇，看起來好好吃，哇，真的很好吃……
這種毛病據我看，是男人常有的一種毛病，略微闊綽了點，開始覺得跟普通人難以相處。雖然開的還是小飯館，老闆已經自覺高人一等，有一種今天我要教你們好好做人的人生態度。
讓我想起讀中學時，那些熱衷做小混混的男生，喜歡帶著兩個手下，叼一根菸，走在學校外面馬路，望著芸芸眾生，整條馬路都是他的馬仔。
男人追求的牛逼，就是做別人的大哥，要讓人心生仰慕，還要讓人心服口服。你要膽敢表示一點不恭敬，他立刻掉轉頭裝不認識你。
有一回去某上海周邊私家菜飯館做飯，當地朋友帶著去吃，自然這種店是不提供親切服務的，一副你能去他店裡吃是因為今天撞大運，前幾天燒了頭香的緣故，而且還是給朋友面子。老闆帶著兩個小工，正在廚房忙裡忙外，小飯館想要賺錢，恨不得一個小工當五個人使。不久一位不太伶俐的服務員出來，幫我們安排了座位。
菜上得很快，看著臺上的大魚大肉高高疊起，我有一種在鄉下吃酒的幻覺，這年頭，誰還能吃得下這麼多肉。但菜單是老闆定製的，也是不許單點，只能點一席。一桌七八個朋友，吃到後來，再也不能舉筷子，這時老闆登場了，按慣例問了一句：吃得好嗎？
還沒來得及回答，老闆開始自我吹噓：這種菜xx城除了我，也沒幾個人會燒了。今天你們能吃到也是很不容易的。
這時大概按照慣例，是要給老闆一個面子的重要時刻了。
一行人中，有個跑慣場子的攝影大哥站出來說：我來xx城這麼多次，的確今天吃得最好。老闆很高興，立刻眉飛色舞：是呀，我是不高興做宣傳，不然要來拍電視的人不要太多……
話到這個份上，就知道老闆已經聽不進去任何意見了，小菜鹹是鹹得有滋味，湯頭大是改良做法要保鮮，紅燒肉肥膩是正宗五花肉，不肥吃什麼紅燒肉？
他和他的牛逼渾然融為一體，不容許任何人的挑釁。
你要膽敢說他一個不好，他一定認為，是你不懂，小姑娘，我做這行多少年了？
這類店為什麼顧客盈門，真的讓我大惑不解。別說什麼坐請坐請上座，老闆滿臉寫著“嗟，來食”，竟然真有人排隊去吃？
可能跟再傻的大哥，手下都有幾個馬仔一樣，他豁得出去，就有內心脆弱盲目崇拜的人，默默買了單。
我那個毒舌的朋友說：要不怎麼說是小老闆呢？
因為“小”，所以一輩子做不大。
南京日料店的風波，看來看去，最貼切的就是五個字：廟小妖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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