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 女 人

莊上的男人們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女人們平日愛聚在一起說說閒話。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男人女人的事情上。

某某女人又被某某男人夜裡敲了窗子!一個女人說。

哪個曉得咋回事,說不定他們白天約好的,她愛上了他呢。另一個女人說。

“愛”這個字從這些鄉村女人的嘴裡蹦出,有點兒生硬,卻也意味悠長,令她們每個人浮想聯翩。女人們都大笑。

女人們說笑的時候,傻女人正抱著她的兔子站在一邊認真地聽,女人們笑,她也笑,好像她聽懂了似的。

你曉得什麼叫愛麼?有女人逗傻女人。

我曉得,愛……愛就是好。傻女人舌頭不利索地回答。

女人們又是大笑。

那你說說,莊上哪個愛你?傻女人也有“愛”的故事,這是許多人知道的,女人們想套出她的真實話。

莊後面黃大姐愛我。傻女人出人意料地說。

女人們又都笑翻了天。

年前,莊上黃大姐家在蒸饅頭,看見傻女人抱著兔子經過,就喊住她,塞了一隻白花花的饅頭在兔子髒兮兮的小手裡,又塞了一隻在同樣不太乾淨的傻女人的手裡,所以傻女人說黃大姐愛她。

小寶子呢,他不愛你麼?有女人故意挑傻女人的話。

他不愛,他壞。傻女人照實說。

他怎麼對你壞了?女人們想問出點兒細節來。

你們也壞!傻女人說。

我們怎麼壞啦?

我們哪比得上小寶子壞!

被傻女人點破,女人們還是樂炸了鍋。

小寶子是傻女人的小叔子,本來和哥哥大元子同一扇大門進出,同一鍋裡吃飯,可自從哥哥花錢託人從外省弄來這個傻女人,他心裡癢癢了。一個三十大幾歲的男人,除了窮,其他什麼也不缺,卻從來沒有沾過女人的腥,心裡不癢癢是不可能的。他趁大元子在外做工,溜回家,鑽進傻女人的房間想行好事。他本來以為傻女人什麼也不懂,平常一家人在一個屋簷下和和氣氣地過日子,不會對他怎樣,哪知道傻女人拼命抓住褲帶,兩腿夾得老虎鉗一樣緊,死活不從,還嚇得媽媽、媽媽地大叫,小寶子就下不得手了。

大元子回來知道了這事,他把三間小屋隔了一間給小寶子,砌死了相通的一扇門,另開了一扇門,請他單過。要說這兄弟倆,自小爹媽死得早,穿衣吃飯,兄弟倆就沒分過彼此,感情沒說的,就因為這傻女人,兄弟倆生了隔閡。這也怨不得大元子,也怨不得傻女人,怨誰?怨小寶子,他“壞”,連傻女人都說他壞,他能不“壞”麼?

小寶子也是,莊上那麼多女人,偏要對你壞!女人們繼續拿傻女人開心。

傻女人嘿嘿地笑著不再吱聲,她已經不再聽得懂她們的話,或者聽得不太懂,隱隱知道不是好話。

不對她壞對你壞?人家家裡的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想還想不到呢。

你才想呢!你男人過了年才離家幾天,你那騷勁兒就上來了!

你們大哥不說二哥,黃鱔不說泥鰍,要我看,你們都一樣。

你才呢!

鬧什麼鬧,黃瓜沒上來,地裡胡蘿蔔不是還有麼?

嚼你媽舌頭根子……

男人不在家的日子,女人們就這樣窩在家前屋後,或坐或站,靠說說笑笑打發沒鹽沒醋的寡淡日子。

傻女人跟在其中,也隨大家樂樂地笑。

傻女人眉眼僵硬,笑起來的樣子更傻。

就是這個傻女人,大元子娶回她掏了大幾千塊錢。她家裡人像扔包袱一樣把她交給人販子,轉手到大元子這裡,大元子像得了個寶似的。大元子已經四十歲出頭,已經做好打一輩子光棍的準備,而傻女人被帶到莊上時二十歲還不到。

我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碰到女人,還是黃花閨女,老馬吃嫩草!大元子喜得合不攏嘴。

大元子對傻女人很好,為傻女人備足吃的喝的,為她添四季的新衣服,給傻女人零花錢。他在外做工的勁頭足了許多。

傻女人也把大元子當作了依靠,當作了庇護她的親人。

但傻女人仍然很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莊上有戶人家辦喪事,按鄉俗唱大戲,閒著的老人、女人、小孩都過去看熱鬧。唱戲的鄉村藝人,一向以能敲(竹槓)會要出名,其中一齣戲,戲中女人落了難,四處討飯,唱得苦嘰嘰的,一聲悲過一聲,這時戲班子裡的人站在戲臺邊喊主家:東家,人家逃荒到你家門口,你多少要表點兒心意呵!

這是明擺著想敲主家幾個小錢。

主家還沒露面,傻女人上前了,她輕手輕腳地走近戲臺,摸出身上僅有的兩枚一元硬幣,放在了戲臺邊,又一聲不響地退到人群中。

看得真切的,立馬指著傻女人笑岔了氣:她把戲當真了!

人家敲主家的錢,關你什麼事呵!

傻女人的笑話很快傳遍了全莊,大家笑過之後都覺得傻女人可憐:傻到這種地步!

傻女人卻為大元子添了兒子。

兒子不傻,一逗就笑,眉眼生動得像是電視上的孩子。兒子名字叫兔子,也乖巧得像兔子,不惹傻女人生氣。

傻女人疼兔子。

大元子更疼傻女人。

傻女人抱著兔子莊前莊後玩,走到哪家,哪家有好吃的,都會省下一點兒遞給傻女人和兔子。

有人誇大元子福氣。

也有人說傻女人傻人有傻福,好心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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