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的壯舉

我奶奶的壯舉

今年清明節,給我奶奶燒紙,在我奶奶的墳前,我想起了我奶奶的一段往事。

我奶奶名叫魏玉珍,上世紀一、二年代,作為農村出生的女人,有如此響亮的名字,真的不多。我奶奶出生在1901年,來到這個世上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後來是個很普通的農村婦女,她1925年嫁給我祖父。

1941年大規模抗日烽火在我家鄉蘇北沭陽大地轟轟烈烈展開時,我們家鄉的一批農村婦女也隨之被動員了起來。我奶奶就是在其中湧現出的一個抗日積極分子。在共產黨基層組織的培養下,她很快就入了黨,後來還擔任了我們那兒的婦救會會長。

我奶奶負責的婦救會,主要工作是動員青年參軍,組織婦女做軍鞋,磨麵粉,支援前線。為起模範帶頭作用,1945年我奶奶親自將自己的兒子,那時還未滿15週歲的我二大爺崔樹華送上前線,參加的是我們那兒的地方抗日武裝——區模範隊。我二大爺被批准參軍後,臨行前我奶奶為我二大爺辦了結婚儀式,新娘是在我家做童養媳比我二大爺大三歲的我二媽。由於我二大爺參加的是地方抗日武裝,作戰和執行任務大都在沭陽東鄉我家附近的區域內進行,1946年我二大爺的女兒崔玉梅就是在這種狀況下出生的。

抗戰勝利之後的1947年,我二大爺所在的區模範隊被改編成人民解放軍的正規部隊,屬華野蘇北軍區第十二縱隊。

據史料記載:1947年11月下旬,人民解放軍在蘇中南線對國民黨部隊發起強大攻勢,接連拔除敵據點50多處,殲敵近萬人。吃了虧蔣介石為挽回敗局,12月中旬派出13000餘人,組成“追剿縱隊”,從北線增援蘇中,對人民解放軍採取報復行動。國民黨部隊當行進至東臺撲空後,又集結兵力北犯鹽城。為打擊對方氣焰,人民解放軍華中臨時指揮部決定,集中蘇中軍區11縱隊31旅、32旅及蘇北軍區12縱隊34旅和鹽阜獨立旅協力打擊敵方有生力量,防止對方重新佔領鹽城。我二大爺崔樹華就在蘇北軍區12縱隊的34旅裡擔任機槍班班長。

1947年12月25日 史稱鹽南戰役的戰鬥就這樣打響了。12月25日我二大爺所在十二縱34旅負責伍佑以南,主攻來犯之敵。12月27日我二大爺在戰鬥中犧牲,當噩耗傳到我們家時,己是戰鬥結束的15天后。經一天的痛苦和痛哭之後,我奶奶去找了黨組織,向小鄉領導提出自己要親自去鹽南將犧牲的兒子遺體運回家鄉的要求。

我奶奶的壯舉

小鄉領導從多方面考慮,沒有批准我奶奶的請求,我奶奶卻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她說,為抗日為革命我送兒子上前線,兒子犧牲了,我必須將他的遺體運回來,因為他有後代(我二媽在生了我大姐後又有了身孕。),如果將來孩子長大了,向我問起他們的父親在哪裡怎麼辦?

沒有聽從組織上的勸導,我奶奶便毅然帶著我大爺和村上兩位近房頭的叔叔去了鹽南。

經過幾天的跋涉我奶奶到了戰鬥的中心區域,戰鬥的雙方部隊均已撤走。經多方打聽,我奶奶他們找到了埋葬烈士的港南村。

由於我方犧牲的烈士較多,具不完全統計此次戰役我方共犧牲2000多名指戰員,受戰爭形勢和條件所限,地方政府,只能動員人民群眾,將一具具烈士的遺體分別安放在挖好的五條溝內用土掩埋,堆成五條長長的土嶺。

面對埋著兒子的土嶺,我奶奶他們在打聽到埋葬著12縱犧牲戰士的那道土嶺後便開始挖了起來。

由於戰鬥結束到我奶奶他們到達掩埋烈士的現場已經過去二十多天,被挖開露出的戰士遺體,臉面都已發生黴變,已經無法辨認,面對被挖出的一具烈士遺體同去的人都猶豫了起來。然而,我奶奶仍然堅持要繼續挖下去,她聲稱只要自己兒子遺體出現,她就一定能認出來。就這樣,他們挖了埋,埋了挖,在第六天,又一具遺體出現時,我奶奶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號啕大哭了起來。我奶奶說,面前就是她兒子崔樹華,因為她認識遺體身上穿著她親手為我二大爺編織的一件小毛衣。

沒有過多的糾結,幾個人就抬著我二大爺的遺體上了回家的路。

鹽南戰役這場戰鬥,我人民解放軍雖然在戰鬥時佔據了一定的優勢,在人員傷亡上少於國民黨軍隊,但這個勝利卻完全是靠指揮員的計謀和戰士們勇敢及不怕犧牲的精神所取得的。所以當這場戰役結束後,雙方的地方政權和地方武裝仍然以各自的方式存在,且國民黨的優勢要大於共產黨,因此就給我奶奶他們向家鄉運送我二大爺遺體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面對這種錯綜複雜境況,我奶奶他們就採用白天將屍體掩埋,夜間挖起,利用夜色掩護,抬著我二大爺遺體往回走的運送方法。在運送途中,如果躲避不及被他人發現時,都是假裝說家人得了急病,抬病人去找醫生看病的說詞進行解釋,往往都能騙得過去。

但這種方法,也有不靈的時候。一天夜裡,當我奶奶他們幾個人抬著我二大爺遺體到達漣水南面一個叫蘇嘴的地方,正行進間,從前面樹林裡突然跳出三個持搶的人攔住了他們。我奶奶上前用哭腔說自己兒子得急性需要到安東鎮去看醫生。卻沒有阻止住三個人,其中一個拿短槍的高個子走到抬著我二大爺遺體的擔架前,揭開蓋在上面的被子,伸手一模發覺是一個涼冰冰的死人時,他立刻後退了兩步舉起搶指向我奶奶,另外的兩個人也將槍指向了抬擔架的我大爺他們。

因為摸不到來人的真正底細,不知對方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或是地方土匪,我奶奶只得仍然堅持說是帶兒子看病,途中病故來解釋。但高個子並不是一般人,當他藉著月光,發現我二大爺臉上的黴斑時,立刻喝令我大爺他們放下擔架和我奶奶一樣舉起了雙手。隨即我奶奶等四個人就被他們綁了起來,接著他們開始搜身,我奶奶他們身上和擔架上及我二大爺的遺體上一切的一切都被搜了個遍。

從鹽南出發時,為了防止途中發生意外,我二大爺身著的軍裝已被換成了平民衣服,而我二大爺又是腹部中傷而犧牲的,在臨向回運時又進行了必要打理,所以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他是在戰場上犧牲的軍人。正因為這些,和強烈的母愛支撐,雖被陌生人完全控制,我奶奶卻並沒有怎麼太驚慌。

當高個子帶著從我奶奶等人身上搜出的東西到不遠處的人家借光甄別回來時,高個子馬上叫看守我奶奶他們的兩個人和他一起動手為我奶奶他們鬆了綁。原他們三人是蘇嘴地方民兵組織,在執行任務途中發現了我奶奶他們。在對搜出的東西進行判別時,見從我二大爺手腕上解下的白布帶上有"12縱34旅……"等字樣,他們就確認了我奶奶他們四人和我二大爺的身份。小小的白布帶真的幫了我奶奶他們一個大忙,這根白布帶或許是我二大爺犧牲後,部隊為確認犧牲者所屬部隊便於安葬而套上的。

蘇嘴民兵安排一個人將我奶奶他們送出了他們的地界,後又經過三天,我奶奶他們終於將我二大爺遺體運回到了我老家太平集崔劉莊。

我奶奶的壯舉

我奶奶,一個普通婦女,用二十三天的時間,吃盡千辛萬苦,將我二大爺的遺體從鹽南戰場運回家鄉的壯舉,受到了包括我們崔家及莊鄰四舍父老鄉親的一致褒揚。然而就因為她的這個行為,不聽組織勸導,擅自行動,導致她從那時起便離開了黨組織,並被撤消了婦救會長的職務。我成年後,每每我問起她是否為當年的行為而後悔時,她老人家都會搖頭說沒有。

我二大爺雖然在18歲時犧牲,但卻留下一兒一女。女兒叫崔玉梅,後被政府安排在縣扎花廠工作。兒子叫崔玉生,被政府安排做了一名人民教師。他們姐弟二人都在上幾年因病離世。我奶奶奶也在1978年去世,享年7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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