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倖存者
一清道人在噬血蝙蝠的覆天聲勢下，丟下依舊處於迷離恍惚之中的崇洛教教眾狼狽逃竄，隨他而去的，還有引魂琴發出的使人迷失混沌的鬼魅琴音。
引魂琴琴音一旦消失，原本在其作用下恍若行屍走肉，不能自己而做出莫名之舉的各類生靈也重新清醒回來。
但清醒回來的眾多生靈，卻並不知曉一清道人已經逃離的事情，兀自如同之前，在最初的驚愕消失之後，繼續拼命搏殺，甚至沒人留意到已經烏雲蓋頂一般的噬血蝙蝠。
可這一回，原本因為覆海叢林內的兇禽猛獸加入戰團已經陣腳大亂的崇洛教眾，他們的壓力再一次陡然增加，完全處在了潰敗的邊緣。
因為在迫使一清道人拋棄一切落荒而逃之後，那漫天飛舞的噬血蝙蝠沒有絲毫的遲疑和停留，猛地扎入了“如夢初醒”的戰場搏殺。
新入戰場的噬血蝙蝠，是精力充沛的有生力量，也是蘊含恐怖氣息的死亡使者。
所以自從噬血蝙蝠加入戰鬥之後，場中形勢瞬間明朗。雖然剩餘近半的崇洛教教眾仍在拼死抵禦，但空中的黑雲如風捲殘雲一般呼嘯而過，地面的利齒獠牙，也在奮力撕扯啃噬，還有那行蹤飄忽出沒無常的各式法寶往往在蓄力間隔間突然狂飆而出收割人命，一時間，整個場地，竟變成了收割人命的修羅戰場，崇洛教精心組織起來的志在必得，最終卻成了不歸末路，一邊倒的屠殺。
而噬血蝙蝠確實駭人強大，自它們加入戰團之後，僅僅過得片刻，戰場內的慘叫哀嚎聲音便漸漸止息，驟雨如瀑，依舊在沖刷著大地，慘烈的廝殺也終於結束。
這場廝殺，雖然最後是一邊倒的屠殺，但在噬血蝙蝠加入之前，也讓難以計數的覆海叢林內的生靈失去了生命，而跟隨一清道人前來的成百近千崇洛教教眾，更是最終全體覆沒，未能有一人逃走。
狂風呼嘯，雨水磅礴，這裡雖然慘烈，但天地卻無絲毫色變，他像一個看透生死的老人，也似鐵石心腸的洪水猛獸，他只繼續著自己的世事流轉，不曾為任何生靈，不曾為任何溫馨，更不曾為任何慘烈停下腳步。而那些已然失去生命，只遺落下殘缺不全的血肉之軀，也將在不久的將來，很快就化成累累白骨，最後融進這片墨色的大地，然後被所有人遺忘。
廝殺過後，雖然楊平等人僥倖獲得了勝利，而且蔽日珠也仍然牢牢掌控在手，但在關鍵時刻從覆海叢林中殺出，將雙方力量對比徹底扭轉的各種兇禽猛獸卻因此死傷摻重。它們受到鬼谷門的坐騎鷹虎獸的驅使，它們並沒有駕馭原氣的能力，它們有的只是勇往無前的意識，有的只是看似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軀。
剩餘的兇禽猛獸，有傷痕累累的，則匍匐在地舔舐傷口，有安然無恙的，也已精疲力盡癱倒在地不斷喘息，只有那組成黑雲的噬血蝙蝠，在遺落下成百上千具死去同類的屍體之後，仍然還有黑雲壓城的氣勢，沒有絲毫留戀的率先返回了覆海叢林。
噬血蝙蝠。
曾經，將他們視為佳餚美饌。
如今，又使他們從萬劫不復中重獲新生。
世事無常，莫測變幻，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楊平望著撲扇著翅膀，再次聚成黑色雲團，向著遠處的覆海叢林越飛越遠的噬血蝙蝠，不禁感慨。
戰鬥過後，何煜與尹喬松也終於清醒回來，他們二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向著紫光閣一行的所在緩步前行。二人在引魂琴的刀光劍影中死裡逃生，但身體受到的傷害卻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嚴重。二人艱難蹣跚，直到被搜尋戰場的鬼谷門及尹家弟子發現，才被匆忙扶到了紫光閣七人身旁。
鬼谷門及尹家弟子貼心地將尹楚婷和尹寄梅兩位女子留在楊平等人身旁護衛，其餘人則進入血肉橫陳的屍山血海打掃戰場，尋找可能生還的崇洛教教眾。
“感謝二位師兄，若不是你們及時趕到，我們一行人想必已經全部喪命了。”等到何煜與尹喬松被扶坐在地上，並細細探查了一番氣血確定沒有觸及根本的大礙之後，顧周領著紫光閣其餘弟子，誠懇地向二人道謝。
自從尹家弟子乘坐白澤馬從天而降，並將已在崩潰邊緣的紫光閣七人救下之後，尹家弟子便再未讓已經被掏空身體的紫光閣七人繼續參與到剩餘的戰鬥之中，而是將他們牢牢地護衛在身後，配合著圈外由鬼谷門率領的兇禽猛獸的衝擊向外突進，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們太遠，紫光閣七人也因此得以恢復了不少氣力，也因此可以站起身來向何煜和尹喬松躬身道謝。
“沒有提前和你們打好招呼就自作主張捨棄了你們離開了，還望你們不要見怪。”二人雖然有心婉拒謝意，但無奈一時之間也難支撐身體站立起來，所以只好擺擺手，飽含歉意地說道。
“實不相瞞。”聽到尹喬松說起先行離去的事情，顧周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半開玩笑地回道，“當初二位師兄帶著各位師弟獨自離開，確實是讓我們傷心失落了好一陣子呢。”
“當時崇洛教人多勢眾，如果我們全被困在這裡，缺少了外援勢必凶多吉少，所以我才會與尹師兄出此下策，留下眾位師兄師弟在此牽制崇洛教教眾，然後我們離去之後秘密尋找機會，再乘其不備的時候殺個回馬槍，從而一舉而勝。”何煜也握拳輕嘆道，“當初我們私下決定不向你們事先透露這番計劃，也是希望各位師兄師弟能夠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氣概堅持更久。”
“看見各位師兄師弟回來，你們的良苦用心我們就已經恍然大悟。不過，”顧周有些好奇地問道，“不過這些兇禽猛獸，如今又是怎麼能被師兄們驅使的，特別是那些原本和我們有過遭遇的噬血蝙蝠，你們竟然也找到了控制它們的辦法？”
“這倒是多虧了我門的靈尊坐騎鷹虎獸，正是依靠它們在覆海叢林中的威嚴，才能驅使來這麼多的兇禽猛獸。只不過，那些噬血蝙蝠，我也感到奇怪，我學藝未精，與尹師兄聯手仍被一清道人重傷，但我記得清清楚楚，在我意識不清昏迷之前，並沒有看到噬血蝙蝠的身影出現。尹師兄，你可有印象？”
“我也沒有。”尹喬松也茫然搖頭。
“難道是梁師兄他們？”包紮完身上傷口的楊平驀然聽見師兄們提起噬血蝙蝠，聯想到之前一清道人提及的金蟬幫對噬血蝙蝠的控制，不假思索地插嘴猜測。想當初突聞梁道航等人已經沉淪為崇洛教的僕從，楊平的內心婉如山川崩塌，但在失望的邊緣，他仍然留有希望，希望已經被自己劃清界限的好友，還是能夠迷途知返，所以聽見噬血蝙蝠的消息，楊平自然期待這份功勞可以被歸結到梁道航等人身上。
“金蟬幫？”
幾人順著楊平的猜測，將金蟬幫的名字在嘴中反覆咀嚼，而他們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轉向了曾經呆立著茫然無措的梁道航三人的方向。
就著一望，正好便看見了正從覆海叢林內走出來的梁道航三人。
梁道航三人也發現瞭望向自己的數道眼光。
眼神交匯，梁道航三人立刻將視線轉移到他出，然後匆匆地尋回了與一清道人鬥法時遺落下的法寶，之後沒做絲毫停留，御起法寶便化作三道光芒劃空離去。
或許他們仍然覺得愧對我們吧。楊平想著，不由自主地便向著三人消失的方向反覆沉吟了幾聲“師兄”。
但梁道航三人已經遠遠離去，楊平的沉吟聲更是不可能聽見。
“今日一別，我們總能再見的，那就等到時候再一起冰釋前嫌吧。”楊平暗暗下了決心，同時他也十分擔心，“既然金蟬幫已經歸附了崇洛教，可你們這一回臨陣倒戈之後，又該怎麼回去？又該如何才能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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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那一清道人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法寶！”聽完何煜與尹喬松講述的關於與一清道人直接對決的情形，終於明白原來正是因為一清道人祭出了引魂琴的攝魂能量，所以才將所有被其琴聲悠揚所覆蓋的生靈具都帶入了另一個溫馨、流連的世界，從而陷入可以被隨意生殺予奪的兇險，已經緩過氣來的應武不禁感嘆萬千，更是忍不住後怕。
“這麼說來，若是噬血蝙蝠真的源自梁師弟他們，我們能夠化險為夷，他們的功勞最大，真該找機會好好感謝他們。”望著已然遠去的金蟬幫三人，作為楊平的大師兄，也對這曾經屬於楊平朋友的三人發出嘆息。
眾人沉默不語，但又似有所感悟。
此時，王有常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為馬婧處理傷口，其他人則聚在一起探討說話。馬婧的那隻被斬斷的手臂，血流已經止住，但即使包裹上厚厚的衣物布料，那滲透出來的通紅仍然讓人觸目心驚，可馬婧卻彷彿未知未覺，面無表情地呆坐一旁，茫然不語。
“這怪琴所帶來的後果，恐怕與蔽日珠相比也不遑多讓吧。還有這噬血蝙蝠也足夠奇特，竟然完全不被琴聲所影響，否則，即使我們能夠尋來再多的幫手，恐怕也是於事無補的。”何煜眉頭微蹙，回想起當時的狀況，仍然有些心驚膽戰。
眾人點頭稱是，最終能夠從引魂琴中死裡逃生，確確實實是噬血蝙蝠起了關鍵的作用。
噬血蝙蝠究竟為何能被白澤馬制住，卻可以不受引魂琴的影響，箇中原因，即使博聞廣記的馮博，也猜測不透。
引魂琴的經歷，讓大家心有餘悸，但已然擁有了這種神通法寶的崇洛教卻依然對蔽日珠志在必得，卻又讓眾人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雖然討論毫無頭緒，但誰都心知肚明在其背後必定隱藏著非凡的陰謀。正在這時，鬼谷門的弟子鄒喻和史唐，卻拖著一個黑袍人向他們走了過來。眾人望去，應該是他們搜尋到了僥倖存活下來的崇洛教教眾。
“鄒師弟，史師弟，你們直接把他殺了便是，帶過來做什麼？”何煜眉頭微蹙，語氣上便有些不悅。
鄒喻、史唐聞言，面面相覷，然後便停下了腳步，鬆手就把拖在手中的黑袍人扔到了地上，濺起一地泥濘。
“等等。”顧周見狀，連忙出言阻止，“何師兄，這崇洛邪教雖然可惡，但我們卻對它知之甚少，留下這人活口，說不定正好可以作為探聽邪教虛實的突破口？”
何煜聽見顧周如此說法，細想一下，也確實如此，於是招招手便讓鄒喻和史唐又將那黑袍人拖了過來。
黑袍人眉眼緊閉，昏迷不醒。他渾身是傷的身體上如同多了許多紅白溝壑，溝壑中，鮮血也依然緩慢流淌，但幸運的是，這些看似深可見骨的傷口，卻並沒有一道傷及要害，所以也才使他幸運地存活了下來，不過傷口太多導致的過量失血，也已讓他奄奄一息。
顧周讓應武牽過黑袍人的手掌，然後往黑袍人的身體裡緩緩注入了一些原氣，以便保護著黑袍人不至於因失血過多而死去。但黑袍人傷的實在過重，即使有了應武的原氣保護，幾人輪番撥動之下，也未能將他叫醒回來。
“這人傷得太重，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醒轉回來的。”應武收回手掌，有些憂心地說道。
“不如把他帶回師門再做打算吧。”顧周點點頭，然後詢問似的望了望何煜與尹喬松，希望獲得他們的意見。
何煜點點頭，他沒有意見。
“既然如此，現在顧師兄成功獲得了蔽日珠，那麼紫光閣也就成了當之無愧的會盟之首，依我看，這黑袍人不如就由顧師兄一行帶回師門，再由貴閣細細探問吧。”尹喬松不僅沒有異議，甚至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如此甚好，不過事不宜遲，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若是崇洛教知曉了失敗的消息再派人前來半路攔截，只怕我們也難以應對了。”何煜補充了自己的看法。
於是眾人依言，將還在屍山血海裡搜尋的各自的師弟喚了回來，一起做好返程的準備。
等所有人都回來之後，何煜當先向著天際發出一陣響亮的呼哨，之後，未等呼哨聲落下，原本仍舊留在附近逡巡徘徊，或者舔舐傷口，甚至鼓動同類屍體的各種覆海叢林中的兇禽猛獸，便似如蒙大赦，驚叫呼應，然後頭也不回，發出滾滾蹄聲，衝進覆海叢林，消失在濃密的樹木之中。然後，才由覆海叢林中傳來另一陣虎嘯，伴著虎嘯的威勢，一頭巨大的鷹虎獸也隨之而來。鷹虎獸振翅高飛，直到何煜身旁方才停下。
等到這頭鷹虎獸停下身子然後蹲下身姿，楊平等人方才看清，原來為了全力以赴趕回救援，何煜正是將雷賀的屍身綁縛在了它的背上，然後讓它留在了覆海叢林中等待消息。
何煜招呼著自己的師弟，小心翼翼地從鷹虎獸的背脊上將雷賀解了下來。雖然何煜已經身負重傷，但即使自己的孿生弟弟何呂勸說，仍然改變不了他堅持親自將雷賀揹回師門的意志。
在他人的幫助下，雷賀又重新回到了何煜的背上，何煜的心情，也隨之再次黯然。他伸手拍了拍這隻原本屬於雷賀所有的鷹虎獸的寬厚背脊，撫摸著鷹虎獸粗壯的翅膀、豐滿的羽翼，默然良久。而似乎感受到何煜情緒的鷹虎獸，此刻也低眉順目，熱氣輕喘，似乎在回應著何煜的傷感，因為就連它那雙碩大的雙眸之上，此刻也蒙上了淡淡的薄紗。
“顧師兄，這鷹虎獸原本屬於我雷師弟所有，但此次肇天崖一行我雷師弟不幸遇難，不如就讓他的坐騎最後再做一回貢獻，讓他馱著楊師弟和這個崇洛教的黑袍人，送你們回師門吧。”
體力衰竭的楊平等人如今又要增添一個昏迷不醒的崇洛教教徒，原本正在苦惱如何安排儘快返回牛頭山。如今何煜主動建議，正好讓他們長蘇了一口氣。
“何師兄，鷹虎獸將我們送回牛頭山之後，我該怎麼讓它返回你們鬼谷門呢？”聽聞自己可以乘坐威風凜凜的鷹虎獸的楊平，不覺也有些興奮，甚至露出了一絲不合時宜的欣喜微笑。
但這一回何煜並沒有回答，反而是何呂冷哼了一聲，似乎共歷生死之後，依然因為楊平等人當初對鷹虎獸的不敬一事心存芥蒂，他冷著臉說道：“我們的靈尊鷹虎獸不僅威嚴勇猛，更是深諳人性。等它送你們回到師門之後，自己便會找到途徑趕回我鬼谷門參加雷師弟的葬禮。”說到此處，何呂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惋惜落寞，“然後它才會返回覆海叢林，在叢林的孤寂中絕食而亡。”
“啊！”
何呂講述的失去主人之後的鷹虎獸的境遇，讓楊平等非鬼谷門的弟子也忍不住百感交集，因此望向鷹虎獸的眼眸裡也更多了慢慢的崇敬和遺憾。
鷹虎獸似乎感受到了眾人的情緒，猛然仰天長嘯，為雷賀，似乎也為自己。
它的身姿，已然更加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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