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芝只上過一天夜校，那天一放學就被稍大點的孩子欺負，惠芝嚇得不敢再去，回家哀求爹孃不再上學了。
“不上學挑豬糞去。”
“挑豬糞也比上學好。”
窮日子捱過餓的人，本身就交不起學費，家裡等著吃飯的人又多，惠芝的父母批准了她輟學，60年代那會咱們國家還沒推行義務教育。惠芝就這樣從幾歲的娃娃一直跟隨父母在田間勞作，她的幾個兄妹倒是有一定的文憑，工作單位也不錯。
就是這樣，惠芝的父母一直自覺對她有點虧欠。惠芝24歲那年，村裡媒人介紹了河對岸的一戶人家，父母打聽的第一件事是“對方家裡務農嗎？務農我們就不去了。”
“不務農，不務農，是做木工的。”
就這樣簡單幾次“會面”，惠芝燙了個頭買了幾身新衣衫就過門了。丈夫阿亮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工匠，公公婆婆看起來倒還挺好相處。
咱中國哪哪都一樣，結了婚家家戶戶都盼著生子了。
惠芝很順利地在婚後3個月便懷了，公公婆婆樂壞了，也不讓乾重活，連洗衣的活婆婆都要攬過去，整得惠芝挺不好意思的，阿亮和她說“沒事，咱媽高興著，就讓她洗吧，你多休息。”
年底，惠芝臨盆了。
“是個女娃娃”，接生婆抱出來給在門外焦急等待的阿亮和公婆倆看，阿亮內心充滿感激，緊張得雙手無處安放，還是婆婆先過來接住娃娃的。
“沒事，還能再生，下一胎準是男娃。”婆婆安慰站著一旁不說話的公公。
公公才緩過神來，走過去瞧了一眼娃就走開了。
女兒的到來也改變了惠芝的日子，月子期間也有些魚吃，雖然不多，但惠芝有多少都往肚子裡咽，這樣才有母乳餵養。出了月子，所有的活都歸惠芝，公婆只管翹起腿不幹活了。
惠芝小心翼翼地問阿亮“爸媽是不是不喜歡女娃娃。”
“我喜歡啊，你看女兒多可愛，將來準貼心。”
阿亮的回答讓惠芝感到滿滿的安全感。“我還要再生幾個女兒，多好。”啊亮繼續絮絮叨叨，一邊還逗著女兒玩。
難不成阿亮真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接下來6年，惠芝有生了2個女娃娃。
生二女兒的時候，正是八月份中秋節剛過，婆婆伺候坐月子顯然沒有第一次貼心，惠芝常常吃不飽，阿亮又跟隨生產隊到處遷移。有時候餓得實在不行，她就下床來，找點月糕吃，乾乾的就著水也不錯。
90年代，國家正在推行計劃生育。像惠芝和阿亮這種已經生了2胎的，該節育了。
公婆堅決不同意，惠芝也覺得2個娃太少了，她自己兄弟姐妹就6個了。於是，他們開始了“逃亡之路”。
農村生娃都是在家裡完成的，也不用去醫院，找個接生婆就處理完了。惠芝所有娃娃都是在家裡那間小房間生的。生3女兒的那天，婆婆把家裡所有的窗子都關起來，怕娃娃的哭鬧聲吵到鄰居，到時候一投訴，村裡婦女主任要來抓人。三女兒是下午4點出生的，當天晚上乘著天黑，阿亮騎個摩托車，綁個小竹籃，鋪滿被子，小嬰兒往裡邊一放就走了，他要把小女兒藏起來，藏在惠芝孃家，先寄養一段時間，保不準在家待著會不會受傷害。第二天，惠芝頭上綁投毛巾，身上披著外套，坐上阿亮的摩托車，也回孃家去了。但是，婦女主任還不放過，還會找到惠芝孃家去拉她去節育，所以孃家人只好在附件先租個小房子給惠芝住。她一個人整個月子裡，自己煮飯自己帶娃自己洗衣服，對了，她腳上的那塊淤血就是月子裡落下來的。阿亮白天跟著工隊打工，晚上才能過來陪惠芝，有時候大女兒二女兒一鬧，阿亮還過不來惠芝這裡，全憑她一人。
而婆家，阿亮的弟媳生了個男娃，第一胎就是男娃，可把公婆高興壞了，惠芝完全不敢去想這些事，只管拼命帶娃。
最終，三女兒，這個“超生份子”的事還是被發現了，罰款罰了8000，在90年代，那可是一大筆錢，不交錢娃沒得入戶，不入戶就上不了學，不上學難道要跟惠芝一樣不識字嗎？
“要不咱們去節育吧。”惠芝問阿亮。
阿亮說“好，不急，先養好身子。”
等三女兒稍大點，惠芝才回到婆家。她一人帶3個女娃娃，同一個屋簷下，公公婆婆兩人帶一個男娃娃。大夏天的，女娃娃跑去看小弟弟，被爺爺訓斥了一番，孩子們的爺爺就這樣守在搖籃邊，不讓女娃娃們靠近小弟弟。
惠芝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她能怎麼辦？
她也去打工嗎？
娃娃誰給看一下？
老天爺總愛和這家人開玩笑，就在惠芝約好節育時間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懷上了。
“生不生？”
“那是一條生命，生吧。”
“是女娃怎麼辦？”
“女娃也是我們的娃。”阿亮毅然決然地點頭。
於是，他們又開始了逃亡之路。
這一胎，惠芝生了個男孩！同一年，公公也去世了，村裡人都說，他走的時候毫無遺憾。
惠芝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村裡茶餘飯後的話題，簡直成了一個笑話了，誰家生這麼多姑娘，姑娘將來長大了還不是潑出去的水，有什麼用。閒話聽得不少，惠芝從不管閒言碎語，她就只有一個想法，孩子們讀書最重要，像她幾個哥哥姐姐，有讀書工作單位都不錯。
當村裡10幾歲的姑娘都出來打工時，惠芝還在省吃儉用供孩子們上學，大家又有了談資，笑她傻。
她4個娃都是名校畢業，都找了不錯的工作，都各自成家穩定下來。
惠芝和阿亮每天晚上都和孩子們視頻聊天，家裡建了個微信群，排著隊聊天。
有時候想想，惠芝才是聰明人。
村口的神廟裡有時會有一兩個瘋子（弱智），瘋子們見別人向自己走來時都會害怕躲開，唯獨見惠芝的時候不怕，因為惠芝每次拜完神，果品都會留給他們吃。
人吶，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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