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妖怪傳說故事98《細手》

細手

邊藏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一雙手悄悄的伸向熟睡的他,然後,死死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邊藏掙扎,用盡力量想去拉開那雙手,但那雙手緊緊地扣住他的脖子,甚至手指要插進他的皮膚。邊藏只覺得,這雙手細嫩、光滑、冰冷、殺氣。

邊藏要被掐死了,他再也喘不上氣了,他吐出了舌頭,眼球翻白,凸出來,鼻孔翻張得要爆裂開了。然後他隱約看到,那兩隻手,其中一隻的手臂上,有一塊紫紅色的胎記。

邊藏這時候才睜開了眼,汗水已經浸溼了全身。

他喘著粗氣,心臟跳得厲害。他仍覺得自己的脖子隱隱作痛,好像剛才的夢並不是夢,而是真的有一雙手掐住了他。

邊藏回想夢裡的那雙手,回想那塊紫紅色的胎記。突然,他打了個哆嗦。

昨天,邊藏殺了人。

那是一個女人,女人有一雙潔白如玉的手。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塊紫紅色的痕跡。

當邊藏拉開自家的房門,這個女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要借宿一晚。她說,連夜趕路,身子疲憊不堪,請求邊藏收留一夜,她感激不盡。

邊藏看了她半晌,同意了她的請求,女人千恩萬謝。

邊藏的家,坐落在偏僻的山腳下,頭頂是崖壁,四周是荒野,人跡罕至。疲勞的旅人,往往叩開邊藏的房門,向他求助些什麼,或是水,或是食物,或是歇腳的地方。邊藏從來不會拒絕。

單身的旅人,邊藏都是把他們請進屋子,招待以飯食和水,在旅人心存感激的時候將其殺死,搜盡旅人的財物,然後棄屍于山野間,成為野狼的珍羞。

這個女人,也不會例外。

邊藏悄悄地打量她,她顯然是有錢人家的女人,她身體發福,舉手投足間是富家的氣質。當然邊藏看重的並不是這些,他看重女人絲綢制的衣物,看重女人環佩叮噹的首飾,看重女人隨身的小包裹,邊藏似乎聞到了小包裹裡有金錢的味道。

於是,邊藏殺了她。先是為女人端出了食物,簡單的東西,稀飯和醃蘿蔔,女人似是難以下嚥,但出於禮節,她還是勉強吃了下去,正當女人放下碗筷,雙掌合十將要感謝邊藏的招待,邊藏的雙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人體態雖胖,但氣力實則柔弱,竟連掙扎也都無力,不稍片刻,她橫屍在地。

邊藏喘著粗氣,俯視這具屍體,女人本不標誌的面容更顯恐怖了。她的舌頭伸出好長,口中流涎粘稠的滴落在地上,眼球凸得可怕,簡直似要蹦出來一般。

邊藏趕快穩定了心神,畢竟這種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他首先打開了女人的小包裹,果然,裡面沉甸甸的滿是金錢,邊藏心中竊喜。他又除下了女人的衣服,卸下了女人的首飾,揹著女人的屍身進了山裡,將她丟棄在林間草叢裡,接著,他撒腿跑開,卻又猶豫地回頭看了看那屍體所在的地方。

雜草遮蔽了女人的屍身,但,兩隻潔白如玉的手臂卻露在了外邊,僵硬地。

那雙手,細膩、光滑、冰冷、殺氣。

不知是邊藏眼花,亦或者風吹所致,突然間,那雙手對著邊藏招搖了一下……

邊藏飛快地跑下山,衝進家門,躲在屋子裡心驚膽戰。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他確信,女人已經死了,完全沒有呼吸,完全沒有心跳,她不會活過來,更不會對著自己招手。

邊藏用力拍了拍腦袋。

屋子裡,女人的衣服散亂地堆在地上,首飾七零八落,還有那滿是金錢的小包裹。邊藏把它們胡亂地團成一堆,塞在壁櫥的角落裡,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當晚,邊藏惴惴不安地睡下了,那雙對他招搖的手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它終於闖進了邊藏的夢中,掐在了邊藏的脖子上。

醒來後,邊藏仍舊心有餘悸,女人的那雙手彷彿揪著他的心臟一般,讓他惶恐不安。

呆坐了整個上午,邊藏終於狠下了心,他決定要去棄屍的地方看一看。他要親眼確定,那個女人的確已經死掉了。

邊藏知道,一夜過後,女人的肉身必定會被野狼爭食殆盡,只會留下森森的、零碎的白骨。雖然可怕,但邊藏還是去,哪怕只看到一塊剩骨,他也會覺得安心。

於是,他再次走進了山中,來到了那片密林深處。

邊藏站得遠遠的,望向那片草叢,那片草叢看起來靜悄悄的。

邊藏看不到女人的屍體,他暗自鬆了口氣,大概,女人的屍體應該已被野狼吃掉。但是邊藏卻沒有完全放心,他一步步走向前,他還要更加確信,女人的屍體真的已經葬身狼腹,他只需要找出幾塊碎骨,或者只是血跡。

他走近了,他看到了草叢所遮蔽的東西,他的眼睛圓睜起來。

雜草間,屍骨,白森森的骷髏,沾染著暗紅的血,碎肉腐爛了,散發一陣陣的臭氣。

那個富態的、笑容可掬的女人,被野狼糟蹋成一堆醜陋的遺骨。

邊藏按住了口鼻,忍住欲嘔的衝動,仔細看這些殘骨,他看到了頭骨、肋骨、腿骨、脊骨……

一道思緒從邊藏的腦際劃過,讓他的大腦隱隱生疼。他發現,這殘肢斷臂間,找不到女人的手骨!

是被野狼叼去了別處?邊藏這般猜想。

或者……

邊藏不敢繼續想下去了,那雙恐怖的手臂又在他的腦中忽隱忽現……

與昨天一樣,他再一次逃離了這裡,他發誓以後不會再來到這片讓他恐懼萬分的地方。

這一晚,邊藏為房門加了鎖,又關緊了所有的窗子,他甚至堵塞了房子表面一切縫隙。

入夜,邊藏躺了下來,他再次輾轉反側,雖然想以睡眠來驅趕一整天的心悸,但又怕熟睡後會有一雙手來扼住他的脖子。

屋子裡很靜,邊藏只聞得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山崖上不時掉落下來細碎的沙石擊打在自己的屋頂,劈啪作響。邊藏默默地聽著這些響動,藉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需要從恐懼中掙脫出來。

許是野獸間的爭鬥,致使沙石從崖上滑落。邊藏這樣想,它們為了什麼爭鬥,為了配偶?為了領地?為了爭食?爭奪的,是兩條女人的手臂……

邊藏捂住了耳朵,阻止這些聲音造成自己的胡思亂想。但,掉落下來的沙石卻持續著,撞擊在邊藏的房頂,聲音愈加劇烈頻繁。

邊藏坐了起來,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

他想起了十幾日前,曾有兩個採礦人在崖上的山洞中偷採硫磺,造成大片的岩石掉落下來,損壞了邊藏的屋頂。邊藏找那兩人理論,一言不合動起了手,邊藏仗著身強力壯打跑了兩人,從此山頂才安靜下來。現在沙土又頻頻掉落,定然是那兩人未死心,趁著夜色又打起了硫磺的主意。

邊藏想到這裡,怒從心生,竟瞬間忘了盤踞在心中的恐懼,拎起了家中的鐵鏟,走出家門,上山去找那兩人算賬。

山並不是很高,邊藏片刻就登上了崖頂,果然,那山洞中泛著亮光,並且連續不斷地傳出了挖掘的聲音。

邊藏向前走了兩步,卻遲疑地停下了。他突然發現,這洞中的亮光有些不同尋常。那泛出的亮光,不是火把或油燈的紅光,而是,淡淡的、忽隱忽現的、青色的幽光。

邊藏只是停下了腳步,他沒有退卻的打算,無論如何,破壞自己的屋頂,這是他絕不允許的,他的東西,絕不會讓別人損害半豪。

於是他快步走到洞前,擺出一副憤怒的表情,張大了嘴,準備怒喝裡面的採礦人。

但是,嘴雖張開了,他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憤怒雖擺在了臉上,卻轉為了驚恐。

山洞中,沒有人。邊藏所想象的兩個採礦人根本不在這裡。

山洞中,沒有光源。那淡青色的幽光,不知從何而來,只是一團團青色的迷霧,輕飄飄的在山洞中浮動。

邊藏突然跌倒在地上,他的腿已經痠軟無力。他看到了兩天之間一直恐懼的東西。他知道了,為什麼沒有發現女人的手骨,原來,那雙手臂在這裡。

兩隻手臂,潔白如玉,細嫩、光滑、冰冷、殺氣。它們有生命,它們在挖掘,不斷的挖掘,挖掘這洞中的泥土,泥土堅硬,手上的肌膚已經破損不堪,指甲剝落,指尖甚至露出了白骨。但它們沒有疼痛的感覺,也流不出鮮血,只是不倦的挖掘。

這一瞬間,手臂似乎發覺到邊藏的存在,然後,兩隻手臂直立起來,手心對著洞口的邊藏,緩緩地,輕飄飄地招了招手。

邊藏嚇得魂不附體,他痠軟的雙腿在地上不斷地蹬,屁股蹭著地面遠離了洞口,然後終於勉強站起身,驚呼著逃離了山頂,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飛鳥。

邊藏幾乎是滾著下了山,他不能繼續在這裡住下去了,他要逃走。他終於明白了,他殺死的女人變成了妖怪……不,或者說……那女人本就是一個妖怪,他殺了妖怪。

邊藏,他本應該就這樣徑直逃走,逃到有人居住的村中。本應該的。

但是出了山林之後,他想到了,在他的壁櫥的角落裡,有足夠他享用一生的財富。

他只站在岔路上遲疑了一瞬,還是打算回到自己家裡取出女人的那些金錢,即使那是妖怪的東西。

邊藏決定了,於是跑進了家門,拉開壁櫥伸手向角落裡,摸到了,藏在那裡的包裹,裡邊是沉甸甸的黃金。邊藏把那包裹拿在了手裡,有這些東西在身邊,邊藏突然覺得,世界上一切東西都不會嚇到自己,他甚至有些覺得心安了,居然打開了包裹看了看裡面。

邊藏看到裡面的東西。

邊藏的臉上,貪婪的表情變成了驚悚的表情,他突然驚恐地叫了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山崖上,巨大的岩石,伴隨著一聲沉悶的響動,應聲而落,那雙手臂,居然挖斷了山崖!

那巨石,結結實實的、不偏不倚的砸在邊藏的屋頂。

邊藏的驚叫還沒有收尾,就這樣被坍塌聲淹沒了,然後,邊藏的身軀,與破敗的房屋一齊,被壓在沉重的巨石之下。

邊藏最後發出的聲音,竟是一聲驚叫。看到的最後的東西,是他自以為裝滿黃金的包裹,然而包裹裡面究竟有什麼,邊藏死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屍體會與這包裹中的東西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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