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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下的閒暇文化既是一種消耗式文化,更是一種生產式文化

996与闲暇文化 | 专栏 ·文化符码·

尤霧1982年生於上海,上海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專欄作家,從事文化分析和藝術批評寫作,文章散見於各大媒體。

誰都看出來了,996成為一個熱議話題似乎顯得很荒謬,但同時又很真實。說其荒謬,是這樣的勞動形態顯然不符合我們理想的生活方式和生命觀念——哪怕對生命的見解各異。但說其真實,這一切又極為真切地發生於我們的身邊。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整個社會呈現出了兩個截然相反的側面,一邊是以996為代表的高強度對工作的投入,而在另一邊,我們又看到抖音小視頻、手機遊戲等日常娛樂消費的高度興旺。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生活,我們總能看到截然相反的景觀,要麼是一個大型的苦力工廠,要麼是一片娛樂至死的虛無景觀。原則上這二者理應是水火不容的,不過也確實成為了我們在現實生活裡的現實場景。

我們有必要複習一下凡勃侖在《有閒階級論》裡曾經強調過的關於經濟結構和文化生活的一些見解。“怎樣才算是正派的、光榮的生活方式,這一點大體上是要由這個最高階層來決定的;這個社會改進方案,在最高的、理想的形式下是怎樣的,通過教導和示範來說明這一點,是這個階級的任務。”(《有閒階級論》第五章)在這裡,作者採用了19世紀的經濟術語來描述了有閒階級在當時的社會結構裡的基本狀貌。不過,我們在21世紀的今日,同樣可以通過馬雲等人的宣告來彷彿看到歷史的回聲依舊飄蕩。一方面,一種奢華的生活形態在有錢人那裡得到展示,同時這種展示又構成了文化本身的重要景象。雖然在各地的工廠或寫字樓裡的大量勞力飽受困擾,但這一切構成了另一種休閒文化所賴以成立的物質根基。我們若說當下的閒暇來源於996式的勞力堆積,這樣的描述是接近現實的。

從某些意義上來說,勞動本身和人的生命本質相關。不過,這裡所指向的乃是“生命性勞動”,而非“生產性勞動”。勞動本身理應創造生命的自身活力,以展開生命內部的創造活力。然而,“生產性勞動”卻恰恰是拒斥生命創造的,其所指乃是物質的基本交換,以勞動力來換取他人的勞動力,彼此在勞動力之間進行交換,形成了一種無意義的苦役。這種苦役景觀和加繆所勾勒的希緒弗斯很相似,但更重要的是,在這種勞動力的交換中所形成的剩餘部分則化約為休閒文化,覆蓋在苦役之上,成為了苦役本身的修飾品。雖然馬雲這樣的成功企業家不斷強調996和生命之間的聯繫,試圖營造一種關於生活本身的使命感,但網民並不買賬,誰都能看到裡面在生命和生產之間的邏輯混亂之處。

事實上,閒暇確實構成問題。哪怕從最樸素的觀點看來,閒暇和隨之相伴的懶惰也並不會得到鼓勵。不過,對996的議論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社會學的問題,而逐漸深入到了生命本質的觀念中去。我們當下的閒暇文化既是一種消耗式文化,更是一種生產式文化。與其說是古典意義上的閒暇,更不如說是現代意義上的休息。文化本身所建立的精神性或者生命性也日趨薄弱,這樣一來,閒暇文化更導致了和整個生產系統的謀合。人固然是需要勞動的,但996工作制更大的一個問題是,過於集中化的勞動系統中,很難誕生出高品質的閒暇文化,最終無論是馬雲還是其底下的勞動者,都只能享受被生產出來的“生產式文化”,而不是真正的“暇居”。要是我們休息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完成996,那麼我們怎麼可能生產出優秀的文化生活呢?

高品質的閒暇文化,恰恰要依靠真正的閒暇時間來建立,而不是依靠996來建立。在996之中,只可能形成996式的休息形態。要是我們的企業管理者能夠想明白這個道理,那或許也應該重新來思考996 的問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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