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獸的藥用紛爭史

獨角獸的藥用紛爭史

利維坦按:

現實世界中,獨角鯨也許是這個動物的原型,不過獨角鯨生活在遙遠的北冰洋深海而不是山川草原。生活在陸地上的犀牛,前額也有一隻尖利的角,可惜相貌差距甚遠。也有人說,獨角獸其實就是已滅絕的板齒犀(Elasmotherium),亦稱為西伯利亞獨角獸,大約在2.9萬年前滅絕。

独角兽的药用纷争史

板齒犀復原效果圖

據說在上世紀初,英國倫敦的某家動物園內曾展出過獨角獸,但隨後的調查指出,由於獨角獸角鞘下有角芽,因此這兩隻獨角獸推斷是由兩隻公綿羊人為加工製成的……不論怎麼說,從角上挫下來的粉末可以解百毒,服下粉末即可抵禦疾病、百毒不侵的說法一直流傳頗廣

(想一想現在人們對於犀牛角的迷戀,你就會覺得這種故事並不遙遠)

独角兽的药用纷争史独角兽的药用纷争史

獨角獸這一神秘野獸形象最初現於老普利尼(Pliny the Elder)的《博物史》(Natural History)中,被描述為一種頭似牡鹿、尾如野豬、象腳馬身,且頭部帶有4英尺長角的生物。圖自《亞伯丁動物寓言集》(Aberdeen Bestiary),1200年左右為英國人寫就並插圖。

如今,獨角獸這一形象似乎無處不在。我們在街上或禮品店裡總會遇上各式各樣的彩虹色獨角獸商品。它們已成為廣受歡迎的文化圖騰,代表幻想、逃離主義和個性(這點稍顯矛盾),生產商和營銷專家從這一熱潮中抓住了商機。但同時,大多數人都心知肚明獨角獸並不存在。

17世紀時,獨角獸是否存在是一個爭議火熱的話題。這影響的遠不只是少女們的幻想世界——這個幻想出的野獸形象奠定了某個文學研究領域的主體,也帶來了一個利潤豐厚的國際醫藥市場(兼顧娛樂性和醫藥性)。

2014年,伯恩德·洛林(Bernd Roling)教授在其論文“Der Wal als Schauobjekt”中提到,有一個家族對獨角獸在歐洲的長期市場價值的消亡影響重大。在北歐的學者和醫生中,卡斯帕·巴託林(Caspar Bartholin),他的妹夫歐勒·沃姆(Ole Worm)和他的兒子托馬斯·巴託林(Thomas Bartholin)是研究獨角獸及潛在藥用價值的三大影響人物。他們的工作成果於1

645年發表在托馬斯·巴託林的《獨角獸新觀察》一書(於1678年再版)中。但與托馬斯家族的意圖相悖,這本書加速了獨角獸從可信事實到神話的轉變。

《獨角獸新觀察》從最廣義上解釋了“獨角獸”,並研究了所有帶獨角的動物。托馬斯野心很大,因為他試圖達成一個重要目的,即證明有獨角的生物並不意味著就是獨角獸。他想要證明“真正的”獨角獸確實存在,而且它們的角是許多有效藥物的關鍵成分。然而,為達此目的,他不得不將傳統的歐洲獨角獸形象替換為陸生羚羊或棲居於異國東方荒野的馬,論證獨角獸其實是北方水生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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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列的獨角獸和獨角鯨。源自邁克爾·伯恩哈德·瓦倫蒂尼(Michael Bernhard Valentini )的Museum museorum(1704

為何托馬斯·巴託林覺得有此必要?我們先來看下獨角獸在早期近代歐洲的重要性。

截至17世紀,它們的歷史由來已久。中世紀的學者將克特西亞斯(Ctesias)、埃利安(Aelian)、亞里士多德和普林尼等作家對“獨角獸”的描述彙集成獨角獸的傳說。裡面描述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從脾氣不佳、喜歡欺負大象、形似犀牛的野獸,到顏色詭異的羚羊或兇猛的吐火獸。例如,希臘醫生克特西亞斯就在其著述《Indica》(約公元810-893年)中記載了異國旅行者的故事,其中包含可能是現存最早的關於獨角獸的描述:

印度有種野驢,身形如馬甚至更大,身白、頭暗紅、眼深藍。前額生一角,長約一英尺半。

克特西亞斯提到,這個角據說是白、紅、黑三色相間,可以保護主體不被毒害。多數古代作家可能都寫過他們曾見過或從旅人那裡聽說過的動物(儘管可能會在原素材上發揮一下想象力)。正是這些形形色色的“獨角獸”記載構成了這樣一種野獸形象——頭上生獨角、力量無窮。

中世紀時期的獨角獸形象已大為不同,變成了一匹獨角野馬的形象,且只能先由處女引誘馴服,才有機會被人獵殺。做出這一貢獻的人包括6世紀塞維利亞的學者伊西多爾(Isidore)。此類故事被載於動物寓言集或神話集中,如《生理論》(Physiologus),隨後幾個世紀中一直被人增添內容、翻譯、再版。另一些版本的《生理論》還提及,獨角獸會將角浸入被毒蛇的毒液汙染過的水裡以淨化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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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服獨角獸的處女,源自9世紀拉丁文插畫版的《生理論》。

這匹奇異的馬及其神奇能力、以及對少女的喜愛在七張獨角獸掛毯中得以展現,這些掛毯被認為是16世紀之交的作品(現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修道院分館永久性展出)。到近代社會早期,獨角獸已經成為了一個基督教標誌。被狩獵的獨角獸形象與基督的犧牲相聯,而對處女的高貴臣服又代表了聖母瑪利亞的貞潔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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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張獨角獸掛毯畫。畫上的獨角獸正將具有淨化功能的角浸入水中,周圍站著一群談話的獵人。© metmuseum

這種奇異而神聖的關聯為獨角獸或獨角在歐洲贏得了靈丹妙藥的名號。貴族們很早就有了據說是用獨角製成的餐具,以避免因食物中毒而死。同樣,人們認為用角製成的粉末可以治癒中毒的病人。獨角也被認為是一種強大的催情劑和各種疾病的有效藥,從發燒到老年疼痛等均可療愈。

在托馬斯·巴多林發表《獨角獸新觀察》之前的幾十年裡,粉狀“獨角”貿易仍然蓬勃發展,一方面是受古典文獻和聖經意象的影響,另一方面是後來一些頌揚獨角獸潛在功效的學術作品的支持。某些地區的藥劑師展示了獨角獸的圖像或角的真實標本,以表明他們能夠獲得這些昂貴而有效的物質。獨角鯨螺旋狀的長牙被商人、收藏家和學者們認定為獨角獸的角,是現代歐洲早期許多奇珍異寶收藏家極珍貴的藏品。

藥劑商高價出售的獨角粉末,通常是用獨角鯨的長牙製成。

從斯堪的那維亞半島販賣到歐洲,利潤頗豐。這種粉末也可能來源於大象或海象的長牙。一些專家能夠區分出是否為象牙製品。一位藥劑師認為,獨角鯨的“角……與(象)牙的區別在於它的紋路或纖維更細”,而且“更結實、更重”。

然而,在被切塊或完全研磨成粉末後,除了獵人和商人外,很少有人知道角的真正來源。作家和藥劑師也偶爾為這種混淆感到頭疼。例如,遊歷廣泛的法國醫生皮埃爾·馬丁·德·拉·馬提尼埃(Pierre Martin de La Martinière,1634-1690)就曾評論說,要知道是否為“真正的獨角獸”很難,因為“……有好幾種動物,希臘人都稱其為獨角獸(Monoceros,而拉丁人叫作Uni-Cornis)”,包括多種陸生四足動物,還有“蛇”、“魚”、“海象”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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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camphur”獨角獸的描繪,出自安布魯瓦茲·帕雷(Ambroise Pare)的《怪物與驚奇》(Des Monstres et Prodiges1585年)。這種神秘的獨角獸是兩棲的(注意蹼足和魚),據說生活在印度尼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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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爾·皮馬特(Pierre Pomet)所著的《藥物通史》(Histoire générale des drogue, 1694年)中各種各樣的陸生獨角獸(包括左上角的水陸兩棲生物“camp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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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皮埃爾·皮馬特的《藥物通史》中,海中獨角獸和獨角鯨被描繪成兩種不同的生物。

人們也不是全盤接受這些說法,許多人都質疑獨角獸和角之效用的真實性。法國內科醫生安布魯瓦茲·帕雷所著的《怪物與驚奇》中有一篇“關於獨角獸的論述”,說明了他的疑問。在十六七世紀,歐洲人前往北極圈的探險也證明了獨角鯨是某些“獨角獸”角的來源,而之前這種奇特的矛狀魚類生物並不為歐洲學者所知。

16世紀晚期,威廉·巴芬(William Baffin)首次對獨角鯨做出了正式描述,這使得人們開始質疑獨角的藥用價值。許多角類產品都曾被認為具有神奇功效,有些文字甚至稱海象的象牙比獨角的藥效更為強大。此種對比進一步威脅了獨角的地位,因為起源問題削弱了它的吸引力。南歐的學者們開始質疑“獨角獸之角”是否真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有效。

再來看下巴託林家族。從1613年開始,托馬斯的父親卡斯帕·巴託林開始擔任丹麥哥本哈根大學的醫學教授。在此之前,他曾遊歷荷蘭、英國、法國和德國——這在當時是比較少見的。

他在旅途中參觀了一些歐洲最著名的神奇之物,也就是珍奇櫃。通過研究這些藏品中獨角獸的角,他得出結論,它們不可能是羚羊或馬的附屬物,一定是海洋生物的。卡斯帕來自丹麥,他對獨角鯨太熟悉了,以致忽略了它們的角和獨角的相似性,而並未勾勒出直接聯繫。

直到1636年,卡斯帕的妹夫——多產的古物收藏家歐勒·沃姆才確認獨角鯨的角是獨角的來源。通過系統對比獨角鯨的骨骼和在歐洲作為獨角獸角出售的變形象牙,他證明了它們是同一物種,即獨角只可能是海洋動物奇怪的凸出獨牙。歐勒的結論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古時作家描述的東西又是什麼?存在陸生獨角獸嗎?獨角真的有藥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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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勒·沃姆的珍奇櫃繪圖,展示於他的Wormianum博物館。© biodiversity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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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細節圖,後牆上的獨角鯨的角。© biodiversity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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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勒·沃姆的Wormianum博物館,三張插畫描繪了獨角鯨和角。© biodiversitylibrary

托馬斯·巴託林作為一個受過訓練的內科醫生,開始解決父親和叔叔調研中留下的難題。他還成功為丹麥捕魚產業運用了一些巧妙的營銷和公關手段,作品突破了傳統學術中對經典文本的無上尊崇,漸漸轉向實驗和直接觀察的方法。他綜合了《獨角獸新觀察》中卡斯帕和歐勒的觀點,再次聲明獨角是獨角鯨的長牙,不過仍承認其神奇功效。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次重塑品牌的行為:不起眼的獨角鯨被重新視為“格陵蘭獨角獸”,且神奇功效得到了肯定。

巴託林的書是用拉丁文寫的,並對所有已知的有角生物進行了細緻的分析,從犀牛到獨角甲蟲,從犀鳥到角蝰。書中甚至還涉及一些人造角狀物,比如1639年在丹麥發現的、5世紀的純金製品“加萊胡斯之角”。【所有這些生物和物品都有細緻插圖,在隨後1678年的版本中,托馬斯的兒子卡斯帕(和他的祖父同名)繪製了完整的摺頁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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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生物的插圖,源自托馬斯·巴託林所著《獨角獸新觀察》167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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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獨角鯨的生物的插圖,源自托馬斯·巴託林所著《獨角獸新觀察》1678年版。

考慮到經典權威一般聚焦在陸生的獨角獸上,巴託林引用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古代文獻以增強其作品的可信度。他借用古斯堪的納維亞語寫成的文本來證明挪威人深知這些角到底是什麼,買賣之時也深知其巨大效用,如1250年為教育一位年輕挪威王子而寫就的《國王的鏡子》(Konungs skuggsjá)。在這樣一個將傳統與古代知識奉為圭皋的社會里,援引古老文本的智慧是非常有力的證據。

除了整理書面史料,托馬斯還進行了一系列實驗,希望證實獨角鯨/獨角用於治療行之有效。洛林提到:托馬斯“甚至認為用獨角來按摩可以阻止哥本哈根城的流行性發熱症”。

他用非常確鑿的觀察證明獨角確實是一種有效的藥物,平息了漸漲的反對意見。最後,托馬斯樂意承認,古代文獻中提到的陸生獨角獸在異國他鄉一定有相似的同類;但是藥用的、有效的、有價值的獨角只能從北極海洋哺乳動物那裡獲得。而且只能是冰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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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獸“Monocheros”,源自托馬斯·康提姆普雷(Thomas Cantimpré)所著的Liber de natura rerum(約12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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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獸“Monocheros”,源自雅各布·範·馬蘭特(Jacob van Maerlant)所著的Der naturen bloeme (約13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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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鯨,即“海中獨角獸”,源自康拉德·格斯納(Conrad Gesner)所著的Historia animalium1558年)。

托馬斯·巴託林將獨角鯨重新定義為“海中獨角獸”,這是重要的營銷噱頭。它維繫了一種藥物價值,而巴託林家族的醫生則可以繼續以高價賣出此物。與此同時,它還保護了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價值重大的獨角鯨角貿易,這對丹麥經濟至關重要。1678年,托馬斯的兒子卡斯帕出版了精美的插圖版《獨角獸之王》(De Unicornu),穩固了海洋獨角獸在公眾眼中的形象。而在幾十年後,托馬斯的思想仍在對獨角的學術討論中佔有一席之地。

這種從陸生馬到海獸的轉變是“獨角獸”形象隨時間發生的眾多變化之一。在17世紀很短的一段時間裡,“格陵蘭獨角獸”作為一種歐洲人鮮少見過的北海奇特生物,取代了它們在亞洲不知名的有蹄近親,其漂亮的螺旋形長牙成為收藏家和醫生們珍視的對象。

直到18世紀早期,托馬斯·巴託林的花招仍然使人們相信獨角的藥效,後來藥劑師們終於不再抱有幻想。

更多可靠實驗證明,這種粉末對治療疾病或防毒作用不大。

歷史上最著名的分類學家卡爾·林奈(Carl Linnaeus)在他的《自然分類系統》(Systema Naturae, 1735)中,完全拒絕了“格陵蘭獨角獸”【儘管獨角鯨的學名仍然是獨角獸格倫蘭狄克(Unicornu groenlandicus)】。不過曾有那麼一段時間,獨角獸同時存在於海上和陸地,直到獨角獸的藥用魔力被驅散,它們才退回到純粹的寓言世界中。

文/Natalie Lawrence

譯/Yord

校對/Amanda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2019/09/19/greenland-unicorns-and-the-magical-alicorn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Yord在利維坦發佈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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