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歡與王世襄合影
一、玩字了得
熱熱鬧鬧、烈烈轟轟，稽稽滑滑悸悸，這次第，怎一個玩字了得。
滔滔天下，袞袞諸公，科學家、政治家、企業家、軍事家，這個家，那個家，大家，小家，無論是什麼家，統統不談。單談一位玩遍天下無敵手，貨真價實的大玩家——王世襄先生。
玩物喪志。對之庸才俗子可謂一言中的，對世襄先生說來，純屬荒謬之論。
泰山不是堆的，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就中國漢字而言，實在地說，只有這一“玩”字最缺德，也最令人銷魂，最令人片刻不肯離開。
自有猿猴始，各類玩家繼往開來，層出不窮，但大多是瞎玩、亂玩、胡玩。玩來玩去，把該玩的東西玩砸；把不該玩的東西玩亂；把好玩的東西玩壞；把不好玩的東西玩得越發不好玩。
最後走火入魔，硬是把個玩字後面又憑空加上個命字。
成了玩命，實在令人啼笑皆非，傷心扼腕，俯仰乾坤，乃發浩然之嘆!
如此美妙神聖的一個“玩”字，橫遭玷汙，無異佛頭著糞，暴殄天物。
玩可以，玩命不可以。
但世上事常常事與願違。玩著玩著就成玩命了。
此類例子，所在多有，吃、喝、嫖、賭概莫能外，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世人皆迷，世襄先生獨醒。集多種傳統玩技於一身，且樣樣精通，門門成家。
計有放鴿家，鬥蟋蟀家（俗稱蛐蛐），馴鷹家，養狗家，摔跤家，火繪家，烹飪家，美食家，中國古典音樂史家，書法家，詩詞家，美術史家，文物鑑定家，民俗學家，漆器家，明式傢俱卓然大家。
所以敢稱家，絕非我做晚輩的胡吹亂捧虛譽之詞。玩藝玩得地道，玩得精彩，算不了什麼，更夠不上稱家。
世襄先生不同凡響之處，在於他所玩的項目，幾乎每樣都有專著問世，可謂著作等身。
其他的不說，一部《明式傢俱研究》圖文並茂，已使他飲譽國際、名震海內外。
英國人稱他“中國傢俱之父”，想必不是信口亂講。
如今中國各大城市豪華飯店的商品部，不擺上世襄先生的著作，就夠不上五星級。
玩亦無價，玩亦有價。這個價不僅是價錢的價，這個價更是價值的價。
“玩”之於世襄先生，豈只有益而已。完全當做神聖的事業，去奮鬥，去拼搏，去獻身。他畢生貫穿的只有一個字“玩”！
世襄先生從容道來，一言九鼎，“連玩兒都不好好地玩，別的事都不要乾了，因為肯定幹不好，反過來講，倘若用認真玩的精神去研究學問，卻肯定可以克服難關，攀登高峰。”
對玩而言，世襄先生絕對是“腿肚子上搽粉——講究人兒”。
當然，世襄先生也有玩不了，也不想玩的，例如玩女人、玩陰謀、玩侵略、玩賭博……
老子以大盈若衝之性，演天地辯證之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然則，所謂眾妙之門，以在下謬解，一個“玩”字，頂天立地，睥睨千秋。
王公世襄，一代玩家，無雙國土，得其三昧，悠哉遊哉，實令局外人不可夢見矣!
青年王世襄（右一）
二、天賦愛玩
世襄先生1914年5月25日生在北京。也就是那一年，其父買下芳嘉園這所房子，因此他和這所房子同齡。如今他老了，房子少了。
可他跟這所房子的精神頭兒卻是一樣的依然故我，老而彌堅。
他祖籍福州。
高祖王慶雲，《清史稿》有傳，官至工部尚書，所著《石渠餘記》為清代經濟要籍。
伯祖壬仁堪，光緒丁丑狀元，在鎮江、蘇州知府任內大有聲望。曾以直言敢諫，反對慈禧修建頤和園而聞名朝野。
父親王繼曾，早年留學法國，曾在巴黎任留學生總監，後在外交部任職，直至出使墨西哥、古巴，並當過北京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長。
母親金章，亦出名門，能詩擅畫，專攻花卉魚藻，號陶陶女史，本世紀初留學英、法，習美術，學貫中西，系著名畫家金北樓(城)之妹，竹刻家金西涯之姐。有畫魚專著《濠梁知樂集》傳世。
世襄先生就生在這樣—個書香門戶，中西文化交叉感染的家庭之中，自幼行無正步，坐無正姿，好動多事，頑皮透頂。
大約是他六歲那年，忽然得了猩紅熱，病毒迅速禍延了已經九歲，眉目清秀，彬彬有禮，且好學不倦的哥哥，結果哥哥抵抗力弱，不幸病夭。他卻大病不死，挺了過來，蒼天有眼，為中國保留了一位特殊稀有的人物。
親友中曾經議論：“人死總是死好的，壞的死不了……”
聽話聽聲兒，鑼鼓聽音兒。此話分明不是對世襄先生的恭維。
可從此，金章女士從母愛發展到溺愛，對這惟一的兒子更是萬般嬌寵，千般順從，終於養成了世襄先生日後好玩不倦的良好習慣。玩了個昏天黑地不亦樂乎!
世襄先生的父母親既然都是留洋的，他小時的各類玩具自然也是中西合壁，應有盡有，但他天生是個民族主義者，情有獨鍾的是大中華文化，喜歡土，不喜歡洋。
靈根早慧，出手不凡，他七八歲已經飛簷走壁，爬牆上房放鴿子了。
而且一養就是五六十隻。
一根轟鴿子掛著紅布條的竹杆在手，舞得上下翻飛，揮東指西，挑南刺北，比白馬銀槍小羅成耍的羅家槍猶有過之，打得房簷無一瓦全，騎得房脊錯位縫開，鴿子遇見頑童也倒黴，亂飛亂撞，累得恨不能往樹上落。找地方歇會兒。
玩蛐蛐(蟋蚌)在那年月，乃一時風尚。王世襄先生對此道愛得出奇。
立秋未到，就洗罐涮盆兒，做好準備，接著就走大街，串小巷，要蛐蛐攤拿出大個的給他挑。
有時恨不得將頭扎進大簍裡“抓老虎”，想從千百個中選出將軍來。
還時常糾纏鄰居較大的孩子帶他出城掏蛐蛐，弄得渾身是泥滿臉是土才回來。令母親見了，不知道該如何表揚他。
王世襄逗蟋蟀
未完待續......
閱讀更多 吳歡有歡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