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曼殊斐兒》到《我的彼得》,看徐志摩的文字華裳

1923年5月的《小說月報》曾刊載過徐志摩的一篇文章,題為《曼殊斐兒》。

有評論講,這是一篇不適合於‘清晨陽光、漫山楓葉’等場景下閱讀的文章,它更適合於‘沒有豔麗晚霞的暮色裡’去閱讀。

為什麼呢?因為這是一篇文字優美、傷感悲慼、情真意切的悼文!文中真摯的情感表露,此生天人一隔的遺憾悲痛,令人讀來不禁潸然淚下,那份情之真,意之切,類似於詩人寫給其因病夭折的小兒子彼德的悼文之《我的彼得》!

如果沒有對事件相對的瞭解,僅從兩篇文章去看,任何人都會覺得詩人是是厚誼深情之士,並憐其悲,傷其痛,也幾乎沒人會想到,徐志摩徐大詩人與《曼殊斐爾》中所悼念的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只有一面之緣,短到只有20分鐘!你也同樣不會想到,他與自己的親生兒子彼德也僅僅只有一面之緣!

從《曼殊斐兒》到《我的彼得》,看徐志摩的文字華裳

曼殊菲爾:芝羅蘭靜掩著客殤的詩骸

關於《曼殊斐兒》一文的成因,徐志摩在文末解釋說:將近一月前,我得到消息說曼殊斐兒已經在法國的芳丹卜羅去世,這一篇文字,我早已想寫出來,但始終為筆懶,延到如今。

文之曼殊菲爾即為新西蘭著名女作家、《花園酒會》和《幸福》的作者凱瑟琳·曼斯菲爾德,被譽為新西蘭文學的奠基人,是百年來對新西蘭最有影響的作家之一。

曼斯菲爾德雖因她的才氣及著作贏得了無數讚譽,但她的創作之路走得並不怎麼順暢,作為一位成功銀行家的女兒,自幼體弱美慧的曼斯菲爾德並沒有選擇依靠父親這棵大樹,過安穩富足的生活,而是懷揣著她的文學夢想,於15歲的小小年紀便離家求學,開始寫作生涯。

其後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生活過得艱難而且極其的漂泊不定,在一路遊歷一路創作的過程中,她經歷過一場失敗的婚姻之後,才得以穩定下來,但是病魔卻在剛剛穩定不久便伺機而動,奪去了她年輕又極富才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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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作為曼斯菲爾德丈夫的友人,與曼斯菲爾德在其重病時期僅有一面之緣,也不過如徐專摩所述‘不死的二十分時間’

當然,這樣說可能會顯得有些斤斤計較,丈夫的朋友就不能是妻子的朋友嗎?能!完全能!況且作為有著同樣文學創作愛好的年輕人來說,即便徐志摩不是曼斯菲爾德丈夫的朋友,也完全可以因一面之緣同曼斯菲爾德成為朋友!

再者說了,徐志摩在其《曼殊斐爾》一文中也一再表露了對曼斯菲爾德才華的敬佩之情:

她心血所凝成的便是兩本小說集,一本是《幸福》,一本是去年出版的《花園酒會》。憑這兩部書裡的二三十篇小說,她已經在英國的文學界裡佔了一個很穩固的位置。

一般的小說只是小說,她的小說卻是純粹的文學,真的藝術;平常的作者只求暫時的流行,博群眾的歡迎,她卻只想留下幾小塊‘時灰’掩不暗的真晶,只要得少數知音者的讚賞。

她著作的光彩是深蘊於內而不是顯露於外者,其趣味也須讀者用心咀嚼,方能充分的理會。

所謂文人相惜,別說徐志摩同曼斯菲爾德的丈夫是好朋友,就算他們全然陌生,但憑藉這份文人的敬佩,他們也完全可以成為朋友,所以,徐志摩在曼斯菲爾德重病期間的探望,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會面便不足為奇,而朋友離世,書以悼文也並無可厚非!

但是如若你肯對徐志摩同時期的一些經歷作以研究,你會發現,詩人毫無掩飾的悲切之情,以及《曼殊斐爾》文中流暢唯美的詞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英文名句的引用,在更大程度上搭建起的並不僅僅只是發之於心的緬懷,而是詩人的一襲華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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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彼德:你是不認識你父親的

我們回顧一下徐志摩去探望曼斯菲爾德的時間:1922年7月的一天,徐志摩同曼斯菲爾德的丈夫麥雷在倫敦一家嘈雜的茶店裡討論英法文壇的狀況。徐志摩當時提到對中國小說影響極大的俄國文學家時,麥雷激動地表示他們夫婦也最為崇拜契訶夫等人,於是,徐志摩答應隔幾日去看望臥病在床的麥雷的妻子——曼斯菲爾德。

那是個什麼時間點呢?在徐志摩妻子張幼儀的侄孫,張邦梅的《小腳與西服》裡,有一段關於張幼儀的自述記錄是這樣的:我懷胎的最後一個多月,是和七弟一起在柏林度過的。1922年2月24日,我生下第二個兒子。生產的時候,沒人在我身邊。

徐志摩同麥雷大談文學,並且因於文學的崇拜而去探望曼斯菲爾德的時間,是在自己的小兒子剛剛出生5個月,徐志摩在前妻張幼儀剛剛獨自經歷生產,並同她簽下離婚協議書後,才去醫院匆匆看了一眼彼得,也僅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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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不得不再梳理一下整個事件的簡要過程:

1920年,張幼儀丟下大兒子,辭別父母公婆,一個人乘船在海上飄蕩了半月之餘,終於抵達海外同徐志摩團圓,但徐志摩表現得非常不歡迎,在她連續乘船又換乘飛機而暈機嘔吐的時候,稱她是‘鄉下土包子’,

而在此之前,在聚少離多不招待見的婚姻裡,張幼儀一直在苛守著照顧孩子孝敬公婆的職責,從來只說是!永遠不說不!

被‘極不待見’的張幼儀陪讀的生活雖然孤單寂寞,但是照顧徐志摩的衣食起居,從不耽擱,可是徐志摩每次見她都表現得極為厭倦,轉身與朋友相處,又喜笑顏開談天說地,而正是在這份厭惡裡,他令張幼儀懷上了二兒子小彼得!

在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張幼儀通知徐志摩自己懷孕的消息,徐志摩幾乎不假思索地請她‘把孩子打掉’,張幼儀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處理這件事情,徐志摩請她自己想辦法!

不僅如此,在張幼儀懷孕的後期,徐志摩甚至突然不辭而別,將張幼儀丟在劍橋大學附近小鎮的出租屋裡,再無音信。後來是張幼儀的二哥請她不要做掉孩子,一切由他來負擔,張幼儀才在無奈之下去投奔了二哥,後來因為二哥無法照顧懷有身孕的她,張幼儀幾乎整個懷孕期間都借住在二哥的朋友家,只到生產前,才和其七弟去了德國。

這期間,張幼儀一直沒有徐志摩的消息,她一個人經歷了生產之痛,又因為沒人照顧孩子,而在生產之後把孩子暫時留在醫院裡,可當她拖著剛剛經歷了生產之痛、虛弱至極的身軀回到家時,卻接到了徐志摩商談離婚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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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徐志摩不顧妻子剛剛生產,不顧自己的兒子是死是活,在邀約了四個見證人到場之後,則

張幼儀簽下了離婚協議,這才去醫院看了一眼剛剛出生的兒子,離開的時候,也並沒有詢問張幼儀和孩子由誰來照顧,要怎麼生活下去!

但就是這樣的父親,在孩子去世數年之後,洋洋灑灑寫下了數千字的悼念之文《我的彼得》:

那晚雖則結識了一個可愛的小友,我心裡卻並不快爽;因為不僅見著他使我想起你,我的小彼得,並且在他活潑的神情裡我想見了你,彼得,假如你長大的話,與他同年齡的影子。

你來時是一團活潑,光亮的天真,你去時也還是一個光亮,活潑的靈魂;你來人間真像是短期的作客,你知道的是慈母的愛,陽光的和暖與花草的美麗,你的小腳踝上不曾碰著過無情的荊棘,你穿來的白衣不曾沾著一斑的泥汙。

彼得我愛,我說過我是你的父親。但我最後見你的時候你才不滿四月,這次我再來歐洲你已經早一個星期回去,我見著的只你的遺像,那太可愛,與你一撮的遺灰,那太可慘。

不得不說,這些文字很美,情感很真,但壯膽試問,詩人在探望曼斯菲爾德的時候是否想到他孤居海外無人可依的妻兒?詩人在為曼斯菲爾德寫下唯美悼文的時候,是否想到自己不及一歲的小兒子正在被前妻及她的一位好朋友在接力照顧?而他這位‘深情的父親’一直缺席!

從《曼殊斐兒》到《我的彼得》,看徐志摩的文字華裳

詩人的文字華裳

行文至此,我想你同我大抵有相同的質問:詩人徐志摩到底是深情還是薄情呢?如果你非要逼著我交出個答案,我只能把詩人的這番深情理解為他披掛上身的文字華裳!

這樣說,並不是質疑詩人與作家的友誼,

二十分鐘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建立一份厚重的友人情誼是完全有可能的;五分鐘的醫院探望,對於一份父愛的付出來說,渺若塵埃,但這並不能質疑詩人心中對其子的疼愛!

從《曼殊斐兒》到《我的彼得》,看徐志摩的文字華裳

然而,情也許是真的,但角色的演技太差!生而為人,最根本的是對自身職責道義的堅守,人言虎毒不食子,我可以理解徐志摩同張幼儀無愛的婚姻的破裂,但理解不了生而為父的職責缺席!所以大抵看來,這兩份文章之美,詩人的用意也並非完全在懷念之上,更多的嫌疑則在縫繡個人的文字華裳之處!當然,就事論事,一分為二,對其才情還是敬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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