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家珍:餘華筆下的女性力量,柔弱卻無比強大

“家珍是個好女人,我這輩子能娶上這麼一個賢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輩子換來的。”

福貴回憶起死去的妻子家珍時,內心全然是對命運的感激。

在福貴流連青樓酒肆賭坊對家庭不聞不問時,家珍默默隱忍,逆來順受。在福貴將偌大家業揮霍一空赤貧如洗的時候,家珍毫無怨言、患難與共。在福貴被國民黨拉去做壯丁拉大炮的兩年多里,家珍領著一雙兒女艱難度日,照顧並收殮了婆婆,守在他們的茅草屋等福貴歸來。在福貴一家饉年裡吃不上飯忍飢挨餓時,家珍拖著虛弱病體,一天走了二三十里路,到孃家討回一小袋救命的米……

家珍有著中國傳統女性的一切可貴品質。她內斂溫和、賢惠寬容、忠貞善良、勤勞堅強,她很像一個母親的角色,事無鉅細地照顧著自己的家人,母雞呵護雞崽一樣盡心盡力。其實我們很多人,都可以從家珍身上,看到自己母親的影子。

《活著》家珍:餘華筆下的女性力量,柔弱卻無比強大

01 看似軟弱下的堅定

莎士比亞借哈姆雷特之口說過一句:“軟弱,你的名字是女人。”我更願把這個“軟弱”當作中性詞來解讀。在那樣一個男尊女卑、出嫁從夫的封建禮教背景下,家珍像所有自小接受女德教育過的女子一樣,她們一出生思想就囿限在時代的束縛之下。

家珍的順從馴服現在看來,無疑是軟弱而可悲的。但是環境的不可抗力之下,這樣的軟弱是被動賦予的。家珍的堅定和剛烈,滲透進她沉默的軟弱裡,她懂得不露聲色中點到為止去敲打丈夫,她也知道放低姿態無聲示弱去規勸丈夫。

福貴整日在妓院縱情聲色樂不思蜀時,家珍知他實在太過放浪形骸,很是擔心。但是她作為一個封建社會里的婦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由不得她去指責丈夫。

家珍在福貴回家時,笑盈盈地做了四道各不相同的素菜,在每樣菜下都埋了一塊差不多大小的豬肉。福貴吃到最後一塊豬肉時,明白了家珍的良苦用心,家珍是在開導他: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到下面都是一樣的。

福貴沉迷賭博,逢賭必輸,越輸越想把他爹年輕時輸的一百多畝地贏回來。在賭徒龍二精心做局之下,初嘗贏錢甜頭的福貴,準備孤注一擲豪賭一番。

家珍內心焦急,又苦於無法阻攔,她挺著懷孕七個多月的大肚子趕到城裡,跪在福貴的賭桌前細聲細氣地說:“你跟我回去。”福貴賭的失去理智,對家珍又打又罵,無論福貴怎麼打她,家珍只是跪著不起,溫和堅持地說“你不回去,我就不站起來。”最後一直打到福貴自己都累了,支使兩個人把家珍拖到大街上扔了出去。

家珍被打的披頭散髮眼淚汪汪,她死死地護著自己的肚子,沒有喊叫,也沒有回離她很近的孃家。她扶著牆站起來,下過大雨的路泥濘不堪,一路上都是狗吠,她慢慢走了十幾裡夜路回到家。那種習以為常的忍耐,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家珍的思想意識沒有覺悟去反抗她承受的委屈,她認她的命。認命這個詞,除了無可奈何的妥協,還有一種無畏面對的勇氣。家珍的軟弱之下,潛藏著巨大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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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看似柔弱下的堅強

福貴輸光了家業,曾經風光無限的徐家,一窮二白,徐父也在打擊之下撒手人寰。家珍的父親,像當初家珍風光大嫁時一樣,用同樣的禮俗將家珍接回了孃家。女兒鳳霞也想坐進轎子,家珍狠了狠心,將鳳霞推了出來。她是有意把女兒留下,讓福貴內心有所依靠,不至於心灰意冷。

一年多後,家珍帶著一歲多的兒子有慶回來了。書裡沒有講到家珍為了回這個窮家和她的父母做了多少抗爭。從後來家珍同家裡並無往來可知,家珍這一次回家是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

家珍回家那一幕,文字的畫面感特別美。家珍穿著水紅色旗袍,手挽一個藍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來了。路兩旁的油菜花開得金黃金黃,蜜蜂嗡嗡叫著飛來飛去。這是《活著》裡難得明媚的畫面,也是家珍曇花一現的美麗定格。

從此之後,家珍再沒穿過這麼好看的衣服。貧窮讓她和福貴掙命般的勞碌,她為數不多的衣服做成了兒子女兒為數不多的新衣。

這個米行老闆家的千金,這個當初穿著月白色旗袍,頭髮齊齊地掛到耳根,高跟鞋叩在石板路上的韻律滴滴答答像是在下雨的漂亮女學生,成了貧農福貴的糟糠之妻,鳳霞、有慶的勤勞母親,她往後的人生只有奉獻,再也沒有了自己。

家珍穿著粗布衣服,細皮嫩肉的手幹著最粗重的農活。繁重的勞動累的她喘不過氣,但是每天她都笑盈盈的。只要一家人齊齊整整,就是家珍最大的幸福。

人常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家珍從一個富家小姐到豪門媳婦,過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猝不及防面對命運的巨大落差,她不抱怨、不悲觀。當一家人被趕出徐家大宅搬進風雨飄搖的茅屋,家珍未曾責備過福貴一句,只是鼓勵他、開導他,積極地和福貴面對不堪的明天。

女本柔弱,為愛則剛。家珍的柔弱是如水般的包容寬廣,容納一切命運甩過來的好或壞,面對苦難有著不可思議的冷靜和鎮定,這種對苦難的耐受力,是柔弱的內核裡包裹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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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看似羸弱下的頑強

貧困的生活,長期又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透支了家珍的健康,她挑著糞桶腿一軟坐到了地上,自此腿上沒了力氣。醫生的診斷是悲觀的,軟骨病治不好,很快會嚴重到失去行動能力。

家珍心裡反而高興起來,治不好才好,這樣就不要花錢治病了。

為了多掙工分,家珍扛著病體逞強著去割稻。為了打消別人的疑慮,她故意割的飛快,終於體力不支栽倒在鐮刀上,血從額頭汩汩流出。即便此時,家珍難受的是她不能養活自己,拖累了家庭。

饉年飢餓加速了病情的惡化,家珍很快走不了路了,她就躺在床上縫補家裡所有的破爛衣服,沒多久家珍連拿針的力氣也沒了。

禍不單行,有慶在這時候為了給縣長夫人獻血,抽血過多死了。福貴不願打擊奄奄一息的家珍,隱瞞了兒子的死亡。家珍卻從福貴每晚回來的腳步聲中判斷出方位,那是福貴父母墳墓的位置。沒有什麼能隱瞞住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關愛之心,母親的直覺告訴她,兒子死了。

當福貴預判家珍會經受不住打擊不久於人世時,家珍卻頑強地挺了過來,她心裡舍不下福貴和鳳霞,她的鳳霞還沒有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她勞累的的丈夫不能在承受喪子之痛後再承受喪妻之痛。

如果一開始她怕拖累家庭一心求死,現在她為了家庭不垮而一心求生。強烈的生存慾望,讓她奇蹟般的戰勝了死亡。

家珍打動人的,是在疾病面前一次次的妥協和反抗。做不了農活,那就做家務活,做不了家務活,那就做針線活,什麼都做不了,那就為了家人能活一天是一天。那種被命運像廢紙一樣反覆揉搓最後還皺巴巴地伸展開來的強韌,羸弱下卻有著像一株小草探出土礫的頑強,是純粹的來自女性才具有的柔弱的力量。

鳳霞難產死亡是壓垮她殘喘生命的暴力一擊。一雙兒女都送走了,她身為人母的責任盡完了。

“這輩子也快過完了,你對我這麼好,我也心滿意足,我為你生了一雙兒女,也算是報答你了,下輩子我們還要在一起過。”

看到家珍臨終前對福貴說的這句話,不禁熱淚盈眶。想起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裡曾說的一句話: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活著》家珍:餘華筆下的女性力量,柔弱卻無比強大

福貴年輕時那般荒唐混賬,家珍為什麼對富貴一往情深?捨棄孃家優渥的生活陪福貴吃苦受難一輩子?

福貴這一生,離經叛道過、驕奢淫逸過、幡然悔悟過、痛改前非過,無論福貴變成什麼樣的福貴,家珍永遠是那個溫柔包容的家珍。家珍的愛是純粹甚至本能的: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你是我的丈夫。那就全身心地去關愛相伴。

家珍最能代表中國千千萬萬的傳統女性。她們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家庭,任勞任怨、無怨無悔。作為妻子和母親,是支撐一個家庭的核心,但她們卻那麼默默無聞,無處不在的付出像空氣流動在丈夫兒女的周圍,因為一直存在而使人渾然不覺。她們的愛總是吝於給自己,她們是一群最不會愛自己的人。當一個女性的母性覺醒,她就獲得了最為堅韌的力量,那世界上再無苦難能夠擊倒她。

家珍的愛是一種深沉的母性,天然的高尚。像一澤土地,靜默著等待四時更替,容納萬物生長。那是召喚的姿態,需要用一生對家眷念的記憶來應答。

家珍和福貴這段封建包辦的婚姻,卻實在地履行了現代婚姻中的結婚誓詞:“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而現在很多自由戀愛的婚姻,卻脆弱不堪。這也讓人深思事物的一體兩面,傳統還是自由婚姻的優劣,不應以過程來衡量,而是以結果來區分。

柔弱的家珍其實是她和福貴婚姻裡主動的那一方,她讓福貴擁有了家,感受到家的溫情。我們無法從當時的歷史環境跳脫出來,以現在理智而冷靜的眼光去客觀評價家珍的一生,她的值得和不值得都是以現在的價值觀去界定的,但是家珍留存下來的美好品質,讓人不自覺地想到母親,所以對她這個角色少了置喙和悲憫,而多了一份那肅然起敬的尊重。

《活著》家珍:餘華筆下的女性力量,柔弱卻無比強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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