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言志”還是“詩緣情”,重理還是重情,《毛詩序》中早有定論

文章說明

筆者最近讀《詩經》,讀到《毛詩序》中的“情志並舉”及“發乎情,止乎禮義”等詩歌創作理念時,不禁想到近幾年白話詩歌的遭遇和現狀,對詩歌的創作主題傾向有了研究興趣,因此生出不少疑問。

諸如:現代的詩歌創作,究竟要不要回歸民族性、大眾性?為集體發聲是不是詩歌創作的必須?單純為個人的精神困境發聲應不應該?學術屆對此是否該持有批判責難態度?個人的七情六慾、滿腹牢騷適不適合入詩?柴米油鹽、恩怨情仇的世俗生活會不會拉低詩歌的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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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其實,這些問題不僅僅是詩歌創作的問題,更是整個文學創作的問題,甚至是整個自媒體寫作所要面臨的問題。誰讓現如今是一個人人皆可寫作的年代呢?今天的文學,早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了。所以,雅俗文學的界限,及所謂高雅文學的地位,早該好好重新定義一番。

從本質上講,這些問題可歸結為一個問題,即在當今社會中,文學應該承擔什麼樣的作用和功能的問題。這個問題太大,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故本文僅結合《毛詩序》中的詩歌創作理念,對詩歌的功能和作用說說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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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

注:本文僅為筆者微末之見,歡迎討論交流。


1、“詩言志”的歷史演變

“詩言志”最早出自《尚書·堯典》,是舜在“命夔典樂”時所說的,其含義偏指思想、抱負和志向。這在古代詩歌創作中有鮮明的體現,大部分詩作中所描述的志向與抱負,多是為天下,是為公,即一般都和社會、國家、民生等宏大主題掛鉤。毋庸置疑,這其實是經過歷朝歷代主流價值觀自覺選擇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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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春望·杜甫》

在古代中國的大部分歷史時期,主流價值觀自然就是指儒家思想。但歷朝歷代對儒家原初思想的汲取與理解不同,一般都有不同程度的拓展和適應時代的改造。就詩歌作用方面,孔子的“興觀群怨”說、“事父事君”說、以及“識鳥獸草木”等觀點,就被後世廣泛加入符合當朝的解釋。

然而,後世之人為了順應主流價值取向,普遍側重發揮其“事父事君”的單一“政教”觀點,從而誇大詩歌反映政治現實的功能。即便是對錶現普通感情的詩作,一般也不遵循詩歌原旨,而是牽強附會地綁上“教化民眾”、“移風易俗”的社會功能。比如《毛詩序》中認為,《關雎》乃是歌詠“后妃之德”的詩歌,而從詩文上看這只是一首男子追求女子的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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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詩》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毛詩序》中,已有明確的“志情並舉”提法,其“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句,已指出了詩歌抒發人思想感情的本質特徵。不過其中也多處滲透著儒家“詩教”的政治倫理觀點。對此,有學者指出,《毛詩序》中的“政治教化”思想很可能是後人為“符合時宜”所改造之作。這是很可能發生的。

其實,即便是對“詩言志”的提法,後世者也多有斷章取義之嫌,僅取“志向”一層意思大肆發揮,尤其是“大志向”。其實,“志向”的範圍,還包括“吃飽穿暖”之類的小事。只不過古代掌握知識的階層,大多不為此類小事所困罷了。當然,便是有此類困擾,也羞於將之寫在詩歌中,故詩歌創作更傾向於“立大志”、“為國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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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贈汪倫·李白》

此外,還有一個歷史選擇的問題。由於歷朝歷代詩歌創作理念的發展,難免會對前代詩歌作品有個取捨保留。即便是同一時代之內,不符合當時詩壇風尚的作品也難以傳世,因此詩人們更多會迎合時代的品味。

因此,隨著封建時期思想專制的加強,詩歌的“政教”功能也越發強大。尤其是在文化知識掌握於統治階級的古代,詩歌的“高雅地位”越發“高大”起來。以致於詩歌發展到今天,不少人仍堅持認為詩歌乃“大雅”之聖事,某些庸俗之事不該入詩的觀點。

“詩言志”還是“詩緣情”,重理還是重情,《毛詩序》中早有定論

《古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李白》


2.“詩緣情”的歷史演變

“詩緣情”的完整提法出自西晉陸機的《文賦》,它指出詩歌創作是來自抒情的需要。實際上,這並不是陸機首創,早在孔子的“興觀群怨說”中就有體現。該說法的原文如下: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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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書》

可見,孔子論《詩》,不僅僅只是“事父事君”角度,還有“興觀群怨說”及其他。一般來說,對“興觀群怨”的通行解釋是:“興”,指用比興的手法抒情;“觀”,指觀社會風俗得失;“群”,指幫助人溝通情感,和則聚集為群;“怨”,指抒發怨情,一般指“怨刺上政”。

由此可見,詩歌“抒情”的提法,早在孔子時代就初現端倪,只是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而已。直到漢末以後,隨著《古詩十九首》等抒情性極強的詩歌出現,人們對詩歌的“抒情性”才越發重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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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賞牡丹·劉禹錫》

不過,受制於封建禮教思想的束縛,詩歌的抒情範圍也始終“止乎禮”的範疇。而封建時期的“禮”,上忠君,下孝父,貴賤分明、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不同身份有不同的行為規範。這就必然使詩歌的取材範圍有一定的圈子。

而且,在我國古代,詩人的身份大都是“士”,或者更尊貴,哪會有真真切切取材於田間地頭、山鄉野地的詩歌呢?即便是發源於街頭巷尾的民歌、俗曲,也是經過文人加工流傳下來的。所以,詩歌似是生來就一副“高雅面孔”,連“抒情”也得附和著“高雅”的節拍,帶著鐐銬跳舞。

“詩言志”還是“詩緣情”,重理還是重情,《毛詩序》中早有定論

《古詩·春望·杜甫》

在《毛詩序》中,對“抒情”的表述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雖然已提出詩歌“吟詠情性”之能,但此情性仍受制於“教化諷諫”之功,乃是“止乎禮義”之情性。換句話說,即為:雖然人們也以詩歌來抒發內心情感,但此抒情是符合禮儀道德規範的抒情,而這是先王“澤被後世”的結果。

不過,隨著“詩言志”的“志”被長期解讀為合乎儒家禮教觀念的“思想”,“詩緣情”的“情”便逐漸發展為與之對立的“私情”。所以,從《毛詩序》以後,眾多理論家和詩人開始重視“情”的功用,逐漸發展為“情志並舉”的詩歌創作理念,甚至由此衍生出“重情派”與“重理派”兩大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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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都城南莊·崔護》

但是,由於其統治階級的身份屬性,最終很難真真切切反映到底層民眾的精神困境中來。也就是說,古人“詩緣情”的詩歌創作理論,包括後來發展的“重情派”,都是有限制的抒情。這種限制主要是時代環境所造就,非個體力量所能改變。

所以,現代的詩歌創作,自然也會受到時代的限制。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現時代的特性,順應時代的變遷,創作符合這個時代的作品。無論是走得太超前,還是走得太落後,都將承受來自這個時代的巨大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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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江畔獨步尋花·其五·杜甫》


3.“志”與“情”的現代對立

現代的詩歌創作,又似乎與古代的詩歌創作狀況正相反。就選材內容來說,表現人類命運、國家前途、社會現實等宏大主題的創作愈發少了;而關注個人身世遭際、男歡女愛、情緒感受的創作則愈發多了。即詩歌的“抒情性”被拔高了,而表達“風教”功能的現實作品少了。

不過,筆者並不反對白話詩偏重“個體抒情”,反而認為,這正是順應時勢的表現。正如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所說的那樣——我們最瞭解的只有我們自己,別人的生活我們不瞭解,所以我們只能說說自己的事情。所以,與其建議他們去嘗試宏大主題的現實主義創作,不如讓他們寫寫他們最熟悉的自我。再說,個體的心靈困境難道就不會是集體的困境嗎?

“詩言志”還是“詩緣情”,重理還是重情,《毛詩序》中早有定論

《瓦爾登湖》

其實,在詩歌創作中,主題的“宏大”與“微觀”或“個體”,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儘管在歷史上的某些時期,詩歌創作曾不同程度地提倡要反映社會現實、國家政治得失等宏大主題,但基本上還是“情”與“志”並存的狀態。

不過,就歷史上大部分詩人的實際創作來看,抒發集體情感、宏大主題的作品確實要更為多些,“小情小緒”的抒發則更多通過“詞”來表現,所以詞也叫“詩餘”。甚至到南宋時期,詞也開始承擔起重大主題的表現來,如蘇軾、辛棄疾等人的豪放詞。如前文所說,這是不同時代主流價值觀的自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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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雕像》

所以,隨著時代的變化,我們不能認為詩歌的“高雅”歷史就意味著詩歌是“高高在上”的文學。隨著現代知識學問的普及,人人都有寫詩的權利,人人都有創作的權利。那麼,詩歌創作的取材範圍自然就會更加寬廣、更加遼闊。儘管這免不了泥沙俱下,但詩歌創作成就的高低,並非當世人能輕易定論,還得看歷史長河的洗滌。


4.筆者說

總的來說,對於詩歌創作理念,筆者主張發展繼承古代的“情志並舉”觀念。只不過,情與志的範圍可以更加廣泛。畢竟,現代社會,是一個多元的社會,個人意識的覺醒也是必然之事,高階文化知識的普及更是眾望所歸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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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草堂》

所以,詩歌寫作的範圍拓寬一些,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畢竟,順勢而為、順其自然,是歷史交給我們的教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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