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紀偉大波斯詩人莫拉維(魯米)簡介(3)

13世紀偉大波斯詩人莫拉維(魯米)簡介(3)

蘇菲派詩集大成者(3)

——莫拉維

1927年,我國著名文學家鄭振鐸在其鉅著《文學大綱》第二冊第十五章《中世紀的波斯詩人》中,用50頁的篇幅首次向我國讀者系統介紹了一大批波斯古典詩人,其中關於“路米”(即魯米)的介紹只有簡短的幾句話。書中這樣寫道:“(這個時代)第二個重要詩人是路米,他生於公元1207年,也是一個神秘的詩人,他的抒情詩是可以永生的。有人稱他的作品為波斯文寫的《可蘭經》,是聖教之根,是‘重合’與‘實知’的神秘的發現者。他的作品譯出為英、法、德文的不少,所以亦是歐洲人熟悉的波斯詩人之一。”

在上述評語之後,為了讓讀者領略魯米作品的風格與思想,鄭振鐸還轉譯了一首他的抒情詩《啊,我是不知道我自己的》:

渴望是神秘的核心,

渴望本身就可以療愈,

忍受痛苦,這是唯一的法則。

你必須訓練你的願望,

如果你想要什麼,

那就先奉獻什麼。

美國詩人和文學教授克爾曼·巴克斯於1976年偶然接觸到一本莫拉維的詩集的譯本,他花了七年的時間對莫拉維的詩集進行了重譯並出版,僅《莫拉維詩歌精華》(臺灣學者梁永安譯作《在春天走進果園》)一書就發行了50萬冊;印有莫拉維肖像、詩句的掛曆、茶杯和文化衫風行於美國各大學;美國所有的大學都開設了介紹和研究莫拉維作品的課程;在美國主要城市的報紙的文化專欄,經常可以看到莫拉維詩歌朗誦會和講座的消息。莫拉維的影響甚至超出文學領域,激動的美國讀者組織書友會和沙龍朗誦他的詩歌,組織詩歌節或者在互聯網上建立網站紀念他。2005年4月11日,美國國務院發行的《華盛頓特別報道》的記者史蒂夫·霍爾基特以“莫拉維 ——征服美國的伊朗詩人”為標題,報道了伊朗13世紀蘇菲詩人莫拉維在美國日益增長的影響。克爾曼·巴克斯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莫拉維的詩歌滿足了美國人的精神和靈魂要求,這正是莫拉維詩歌吸引眾多美國人的因素之一。”為什麼莫拉維在21世紀還能征服美國人的心靈,其秘密在於“詩化了的伊斯蘭教蘇菲派神秘教義,從而表現了人類文明相通相知的真理”。

莫拉維用詩歌這種形式,通過優美的故事,向人們傳達蘇菲玄理,使人們在探討人生哲理的同時,得到美的享受。但是,莫拉維詩歌時時鮮活和永恆的秘密不僅僅在於其動人心絃的語言結構,更在於其作品中所傳達的思想。

莫拉維作為一個伊斯蘭教長老,在他的詩歌中沒有任何宗教的狂熱和偏見,整個作品中充滿了宗教寬容思想和人文主義關懷,他的“萬教歸一”的思想,在當今這個物慾橫流、教派紛爭、叫囂文明衝突的時代,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穆斯林的教義學家需要從中反思伊斯蘭教的精神實質,而其他教派的思想家應該通過莫拉維的作品去全面地瞭解伊斯蘭教,感受伊斯蘭教的真諦,摒棄任何的偏見。從這個意義上講,莫拉維可以成為文明對話的橋樑。

蘇菲主義探討的基本問題是真主與客觀世界、真主與人、人與客觀世界的關係。人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人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是每一個理智健全的人首先要回答的問題。莫拉維的詩歌主題正是對人類心靈的探索。他對精神世界的探索正是對人生的探索。真主創造了世界,世界育化了人的生命,生命演化出了智慧,人類是地球上將智慧發展到最高級的動物,人類、客觀世界都是真主的創造物,人類應當互相友愛、愛真主、愛自己生活的環境。人生的目的在於拋棄塵世的物慾享樂,追尋精神與主的合一。人類對生命意義的探索越深,越容易找到共性,越容易溝通和交往。莫拉維對探索人生的深刻思想加以詩化,這種詩意美就會促使人們心靈觸動,去發掘內在靈性空間,這就是當代美國人從莫拉維詩歌中為自己靈魂找歸宿,從而超越外在物慾,超越時空與文化差異的緣由所在。因此,美國《出版週刊》主編菲利普·提科爾認為:“莫拉維在美國受歡迎是源於這個國家人民精神的飢渴。”

總之,莫拉維的坦蕩人格和作品中所傳達的萬教歸一、博愛、人道、真誠、寬容是他超越時空、至今受到西方社會喜愛的重要因素。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在論莫拉維時寫道,蘇菲詩人們“從自己的特殊存在中解放出來,把自己沉沒到永恆的絕對裡”。蘇菲神秘主義詩歌的主要思想正是對絕對精神的追求。比如《瑪斯納維》開篇的《笛賦》:

請聽這蘆笛講述些什麼,它在把別恨和離愁訴說:

自從人們把我斷離葦叢,男男女女訴怨於我笛孔;

我渴求因離別碎裂的胸,好讓我傾訴相思的苦痛;

人一旦遠離自己的故土,會日夜尋覓自己的歸宿;

……

在詩中,詩人用斷離了葦叢的蘆笛的嗚咽哭訴來象徵人的靈魂,為迴歸原初而不斷尋覓和追求。這就闡述了一種形而上的思想:真主在創造亞當時,把靈魂吹入亞當的軀體,使他比其他的生物顯得都高級,因此人能夠與真主合一。人能夠通過種種修行,擺脫塵世的羈絆,泯滅物質的自我,復歸真主,從而達到“人主合一”的最高境界。普通讀者雖不做形而上的思考,卻也能與詩產生共鳴,引發個人的或民族家國的思鄉尋根的情感。

《瑪斯納維》第一卷中有個十分精彩的故事:羅馬人和中國人都聲稱自己的繪畫技藝比對方更高,於是國王讓他們在兩間門對門的屋子裡進行比賽。中國人在屋子裡畫出了精美絕倫的圖畫,而羅馬人在屋子裡整天只做一件事 ——打磨牆壁,把牆壁磨得光亮無比。比賽的結果是,中國人的畫全映在了羅馬人的牆上。這個故事闡述了蘇菲神秘主義中“濾淨心性”的重要性。

還有,第六卷中的“窮人尋寶”的故事:一個窮人向真主祈求財富,真主降示天啟給他,“在一拱頂旁,臉朝格布勒,把箭上弦,射箭。箭落之處即是藏寶處。”於是,這個窮人不停地拉弓射箭,但始終沒有挖掘到寶藏。在窮人絕望之時,真主的聲音又響起:“我只讓你把箭上弦,射箭。何曾讓你拉弓?”這時,窮人才明白寶藏就在自己的最近處。這個故事闡述了蘇菲神秘主義一個十分重要的思想:真主就在我們最近處,而人在尋覓真主之路上往往背道而馳。該思想源自《古蘭經》:“我比他的命脈還近於他。”當人濾淨自己的心性,就會發現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粒塵埃都揭示了真主的存在。

第二卷中“四個人因對葡萄的叫法不同而產生爭執”的小故事講:一個波斯人、一個阿拉伯人、一個突厥人、一個東羅馬人結伴而行,某天偶然得了一枚硬幣,四個人都想買葡萄吃,但因各自語言對葡萄的叫法不同而產生誤會,乃至廝打起來。這種對同一事物的表述方式不同而引起的誤會是世界上各宗教之間、各教派之間產生衝突的根源。

《瑪斯納維》的主旨雖是宣傳蘇菲神秘主義的宗教哲學,但作者以高超的藝術才能使宗教哲學與詩歌的藝術魅力達到了完美的融合。可以說,是深厚的蘇菲神秘主義思想和詩的藝術魅力,使它成為博大精深的文學經典和思想瑰寶。

蘇菲派以其泛神論的神秘主義特徵著稱。蘇菲們相信,世上萬物雖然千差萬別,但實質上是一體的;“多”只是幻,“一”才是真。而這“一”,就是真主,“多”就是真主的自現或外化。

蘇菲們進而相信,人可以透過精神與肉體上的修煉,直觀性地參透“存在是一”的道理,並達成與真主合一的境界。

蘇菲派與正統伊斯蘭教派和其他大多數宗教的一個顯著的不同之處在於:人與神的關係的不同。正統伊斯蘭教或其他宗教中的至高神都是用來敬奉、崇拜的,人們在神的面前總會誠惶誠恐、心存敬畏,祈禱和侍奉神只是為了得到神的恩寵、寬恕和救贖。但在蘇菲們看來,真主是人的本源,也是人的終極歸宿,所以對待真主不但不需要畏懼,反而值得愛慕、眷戀和追求。蘇菲們常常把人與神的關係比喻為愛者(Lover)和被愛者(Beloved)。

蘇菲們這種探求內心世界、尋求宇宙人生終極答案的精神追求,其實是人類所共有的精神活動。蘇菲派基於宗教修持和神秘體驗形成了一套獨特而完整的世界觀和哲學體系。21世紀的人們依然可以從蘇菲神秘主義所提供的回答中得到某些啟迪、借鑑和印證。

這一點恰恰解釋了為何莫拉維這位13世紀的蘇菲詩人的詩歌依然能夠喚起現代人的巨大共鳴。一位西方讀者寫道:“我很奇怪,為何數百年前的莫拉維能夠直指我今天的生活,他在我的精神之旅上與我對談。”

愛者與被愛者是莫拉維詩歌中經常出現的一對語詞,他也時常把真主稱作“朋友”“國王”。但這種用詩歌語言所表達的對神、對萬物之源的愛,並不會讓現代人感覺無法理解和接受,即使對於一個無神論者,莫拉維的詩歌也能觸發和喚起他內心的某種情感體驗。

莫拉維詩歌的成功在於,在他的詩歌背後,人們可以讀出詩人所要表達的對內在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形而上的哲思。正因為有其神秘的感性體驗,所以莫拉維能將玄妙難言的哲理用充滿靈感、形象生動的詩歌語言表達出來,將宗教思想與詩歌的藝術魅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由神所代表的無限世界所激發的狂喜與激情讓詩人獲得了不竭的靈感,使他的詩歌充滿了無限的詩意。莫拉維,不僅是一個偉大的詩人,更是一個偉大的精神大師。

未完待續。文章摘自《中古伊朗八大詩人》魯米卷,作者:張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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