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有朋友給我留言說,孫祿堂等人不去考武舉是因為他們不屑於考武舉,去王府教拳做教頭比考武舉強多了。

我想告訴這些朋友,這種看法打錯特別,完全是不瞭解清末武林生存環境的胡說。

首先,晚清“教拳”的拳師可不等於老師,更多時候被達官貴人看做是“玩意兒”,不是說武技本身是“玩意兒”,而是說教拳的這個拳師是“玩意兒”。

以民國真正靠武藝混成“官兒”的霍殿閣為例,根據李國雄的《隨侍溥儀紀實》記載,溥儀找霍殿閣教拳,是讓霍殿閣在戲臺子上“打拳”,他和隨侍人員坐在下面“看戲”。

霍殿閣被溥儀聘請為拳術教師後,一樣要給溥儀看家護院,溥儀的侍衛李國雄雖然跟著霍殿閣學拳,但是到偽滿洲國時,李國雄是侍衛三隊的隊長,而霍殿閣是他手下的三等侍衛官,一樣被李國雄呼來喝去,完全當做了下屬看待。

如果看李國雄口述回憶錄大家就知道,李國雄作為一個侍從,他也分得清侍衛武官與拳師的區別,李國雄分得清,晚清北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更分得清什麼是“武官”,什麼是“玩意兒”。

其次,李堯臣這個清末民國著名的武術家在會友鏢局當了20多年的鏢師,他口述的保鏢與走鏢生涯明確說了,鏢師們寧願去走鏢,給商局守夜看大門也不願意去給達官貴人“看家護院”,因為達官貴人的僕人們往往把這些鏢師看做是“臭要飯的”,呼來喝去,完全不尊重鏢師的人格。鏢師們都不願意受這些“小人們”的閒氣。

給達官貴人看家護院對於武術家來說,其實是一件非常傷自尊的事情。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另外還有一些朋友說,學武不一定要考武舉。

這也是謬論。

清代武舉制度最為完備,武舉也分武秀才、武舉人以及武進士。雖然武科待遇比文科差遠了,但那也是官僚之間的評比,武科秀才、舉人也享受文秀才、文舉人免稅、免徭役等特權。

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能考上武秀才,那麼不但他的徭役賦稅(類似今天個人所得稅+星期六“義務”勞動)免了,他還能指定家裡的一個男丁同樣免除徭役,而且還一舉成為官僚隊伍的一員,清末武科雖然不如文科尊貴,但是反過來武科從秀才開始可以遞補職務非常多。

以民國四川大軍閥楊森為例,他父親就是一個武秀才,後來遞補成不入流的典史(負責一縣治安),所以楊森小的時候才能讀得起書。

更別提考上武舉人、武進士,那和范進中舉享受待遇也差不多了,一個武舉人哪怕是沒考上武進士,只要願意投軍,考察一年合格後清廷也可以授予他六品武職。

就是回鄉閒居,儘管在家鄉老爺圈裡算是地位最低的,但那也是老爺,縣官也要倚重的。

有人可能要說了,清末捐官便宜,孫祿堂不稀罕考武舉,當芝麻綠豆小官,要當官他自己早捐官了。

這麼說的朋友,也是不知道清末捐一個官要花多少銀子,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負擔得起的,也是捐官氾濫,那也是對於官宦富商人家而言,對於普通人,哪怕是一個擁有15畝土地的富裕自耕農,捐官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光緒年間捐一個最最基本的監生(類舉人待遇,在清末算文憑,有監生身份才說得上下一步買官),需要白銀24兩。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清史泰斗戴逸教授曾經考證過,清末農村一戶四口之家擁有20畝土地的中農,一年總收入不超過32兩白銀,而一年開支稍不注意就會超過35兩,也就是辛苦一年還要虧空3兩銀子。

也就是說,即使清末捐例大開,誰花錢都可以買個官,可光是監生文憑就不是一般富裕自耕農家庭買得起的。

這也就是說即使在清末,普通人都買不起一個監生,對於普通人來說文武科舉是最好的出路。

這裡我就簡單給大家介紹一下清朝最後一個武狀元張三甲是如何考上武狀元的,中間穿插著孫祿堂女兒孫劍雲所述說的孫祿堂生平,看看孫祿堂是考不上還是不屑於考。

另外再說一句,不要以為武舉好考,清朝武舉也是三年一考,一科不到150人,就算是武秀才,人口大縣也就二十個武秀才名額,小縣只有幾名。尤其是清代直隸地區,有考武科舉的傳統,競爭異常激烈,凡是考上武秀才的,那至少身體素質在全縣幾萬人裡排名前一百是沒問題的。

張三甲生於1876年,孫祿堂生於1860年,也就是說張三甲比孫祿堂小了十六歲。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張三甲(上圖)是清末直隸開州人(今河南濮陽),孫祿堂是直隸順平人,說起來都是直隸老鄉。

張三甲比孫祿堂幸運在於他父親是武館館主,在當地教拳為生,未必有多富貴,但至少可以保證張三甲吃飽,從小接觸武術。而孫祿堂則出生於普通農戶家庭,九歲父親去世,根據孫劍雲女士描述,孫祿堂當時窮的不行,如果沒有好心人救濟,孫祿堂差點因為家貧自盡。

張三甲從小在他父親教導下學武,而且根據《濮陽縣誌》等資料,張三甲到15、6歲就發育的比普通成年人還要高大魁梧,而且臂力驚人。臂力驚人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從道光帝開始,清代武舉就走入異常重視“武技”的怪圈,尤其重視拉重弓,如果臂力好,拉重弓拉得好,騎射、步射乃至文字測試稍就算差一些也會優先錄取,相反,如果拉重弓不行,其他成績再好,名次也高不了。

雖然《濮陽縣誌》等史料記載簡略,但是可以合理想象,如果張三甲家裡窮,營養跟不上,張三甲也許能高大,但是魁梧肯定就沒戲了,臂力也沒法鍛鍊的如此“驚人”,而且張家不僅供張三甲全脫產學武,還供他弟弟張冠甲全脫產習武。

從這一點看,張家全年總收入至少是在150兩左右,而這差不多是孫祿堂18歲到27歲十年收入總和了。

和張三甲不同,孫祿堂在青少年時期重要的是謀生而不是習武,根據孫劍雲女士所說,孫祿堂先生赴保定做筆墨鋪子夥計前,就斷斷續續和一個農村拳師學了兩年“花拳”,可以肯定的說,18歲時的孫祿堂絕對不是18歲時張三甲的對手。

張三甲既然15、6歲就長得高大魁梧而且臂力驚人,那麼這樣好的武術苗子自然有人投資。

中國古代是官本位社會,陳寶良教授在他的鉅著《明代社會生活史》裡就說過不管一家人再怎麼有錢,如果三代沒有出一個舉人,那麼這個家族就會很快衰敗下去。

可是不管文科舉還是武科舉,都是需要天賦的,並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天賦,如果家族裡沒有適齡子弟有文武科舉的天賦怎麼辦呢?

明清有錢人一般都會資助家貧但是有天賦的孩子,會供養他讀書,進京趕考等所有費用,為的就是將來這孩子考中了舉人或者進士,可以知恩圖報,庇護這家有錢人。

紅頂商人胡雪巖第一個貴人浙江巡撫王友齡之所以能當上浙江巡撫,可不是因為胡雪巖,而是王友齡他爹在做雲南麗江知府時資助了一一個不入流小官兒子讀書科舉,這個人就是咸豐帝寵臣何桂清(四十一歲做到兩江總督),在何桂清一再堅持下,咸豐帝才不情不願的委任王友齡為浙江巡撫。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蔡鍔將軍被下手更早,四歲時就被當地劉姓大戶發現了讀書天賦,於是蔡鍔四歲時就開始接受劉家的資助,蔡鍔十幾歲考上秀才前一直在劉傢俬塾讀書,學費全免包吃包住還有零用錢。

後來劉家還出錢給蔡鍔赴日本留學(費用和今天供一個去美國讀本科的留學生差不多,一百多萬人民幣級別),所以後來蔡鍔學成歸國就娶了劉家的一個女兒做正妻。

所以當地一個武術大家楊國昌(當地豪強大滑)就看上了張三甲的潛力,不但讓張三甲跟著自己練武,還把女兒嫁給了張三甲,甚至還給張三甲找來了光緒庚寅科(1890年)三甲武進士杜同春做考前輔導。

從張三甲和蔡鍔的經歷就能看出,如果真有潛力和天賦,是一定有當地富戶來資助結親的,當然前提是你要讓別人看到投資的價值。

從這個角度說,孫祿堂從15歲開始學花拳一直到27歲還在保定筆墨鋪子做夥計,這至少說明這十幾年時間,沒有人覺得孫祿堂有什麼過人天賦,而且孫祿堂一直到28歲才結婚,這也說明孫祿堂先生整個青年時代經濟狀況堪憂。

而另一邊,別看張三甲考中武狀元時才22歲,卻已經結婚好幾年了。

根據現有資料已經查不到張三甲究竟是何時通過的武秀才考試,但是他通過武鄉試的時間是1897年,他在大名府參加的考試。而且張三甲還被同時參加考試的武秀才稱為“窮猴”,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當時考武舉考生家庭富裕程度,就連張三甲這樣,對於孫祿堂來說必須要仰望的家境,居然奚落為“窮猴”。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而此時孫祿堂還在河北一帶遊歷,根據孫祿堂大事年表記載,1890年孫祿堂已經主持武秀才考試了。這就有點奇怪了,因為根據清代武舉慣例,武秀才考試主考官是一省學政,副主考是當地任職的從三品遊擊以上武職軍官,而且還不能是本地籍貫。也就是說,主持直隸武秀才考試的副主考武將不但是從三品(類似准將)以上高級武官,而且還要是非直隸籍貫的高級武官才行。

孫祿堂一介白身,又是直隸本地人,更何況他還不是學政,怎麼能主持武秀才考試?

說回張三甲,事實上張三甲鄉試名次並不高,只排在第三十一名,這說明兩點:第一點,河北不愧是清朝中武舉、武狀元最多的地區,競爭就是激烈;第二點,無論文武,沒真本事考不上秀才,但是到了舉人和進士這一級,什麼樣的成績只能“聽天由命”。

武舉不怎麼看得出來,文科舉大家有興趣找清朝普通進士與狀元的八股文來看,反正我是看不出狀元的八股文比普通進士八股文強在哪兒,我覺得就是“隨緣”的事兒。

但是秀才不是,沒有真本事真考不上。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有人說四大名著作者有進士身份的就施耐庵,這不假,但是吳承恩是歲貢生、曹雪芹是旗人,《聊齋志異》的蒲松齡也是秀才,羅貫中之所以沒有功名是因為元朝科舉時斷時續,他恰好沒趕上。

大家千萬別覺得秀才不怎麼樣,清朝三四億人口,全國秀才也就20萬不到,擱在現在,至少也是985碩士、博士身份。

1898年,張三甲赴北京參加武殿試,得中武狀元,成為清朝也是中國最後一個武狀元,他在殿試中充分發揮了自己臂力驚人的優點,不管是拉重弓還是舞刀都乾淨利落。

只可惜張三甲得中狀元后很快因病去世,而此時孫祿堂還在老家和北京往返奔波。

我為什麼要詳細介紹張三甲是如何考中武狀元的?就是想說明在清代,拳師最好的出路就是考武舉,其他保鏢、教頭、看家護院都是因為武舉走不通不得已而為之。

正如今天高中畢業生讀高職,去大專或者直接就業,原因只有一個:沒考上大學。

大家好好想想,可能有一個成績隨便考清華北大的學霸高考都不參加,直接進工廠搬磚嗎?他圖什麼?

以孫祿堂老先生為例,如果他武藝真有傳說那麼驚人,他為什麼不考武舉呢?就算武舉人、武進士有難度,武秀才總可以考吧。要知道中了武秀才就可以免稅、可以見官不跪,這難道不好嗎?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楊露禪就算真去端王府教九歲的幼端王學武,因為他沒有功名,見到端王那也得下跪(當時老端王死了好幾年,幼端王才過繼),孫祿堂如果在清末結交過達官貴人,那也一樣要跪。除非有功名的人,才可以見到達官貴人鞠長躬。

另外,根據孫劍雲女士講述和孫祿堂先生自述,我們現在很清楚知道孫先生13歲到27歲經濟上都很困難,婚都沒結,學武也是斷斷續續,18歲前主業是種地,18歲到27歲店鋪夥計。

不管任何體育運動,18—27歲都算是運動員黃金年齡,大家假如孫先生是運動員,他把自己黃金年齡浪費在做營業員上,他能在競技體育取得好成績嗎?

梅西要是27歲才治好自己侏儒症,大家覺得他還能成為今天的梅西嗎?

張三甲的故事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真有天賦(高大魁梧、臂力驚人),在武舉風氣濃郁的直隸,是一定有富戶進行投資的。

張三甲也就是從16歲到22歲,只用了6年時間就完成了從平民到正三品武官的轉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快實現階級跨越?

張三甲和孫祿堂都是河北拳師,張三甲如何用六年就考上武狀元的?

大家看孫祿堂先生大事記,孫先生有大概十年時間(1890—1900)在老家與北京之間來回往返,最正經的營生就是在老家完縣(今順平縣)開了一家武館(蒲陽拳社)。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認為孫先生之所以十年間來回往返北京,其實就是想找機會留在京師,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如果只看孫祿堂先生大事記,你會發現孫先生這十年打遍了河北各地無敵手,還以白身主持過武縣試,留下了各種神乎其神的搏擊傳說,但是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他到了1900年還是一介白身的事實。

還是那句話:還有什麼比考武舉中進士更快完成階級跨越?

最後,讓我用著名武術家趙道新先生之前採訪時一段話結束這篇長達5000字的長文。

(物質貧瘠的武術家)生活問題怎樣解決,營養哪裡補給,資金、器具誰來提供?如果自食其力,花大量精力安排衣食住行,訓練效果怎能提高?

《清末武舉制的最後實施與廢除》、《清光緒庚寅科廣東陳氏藍翎侍衛查實記》、《李堯臣口述回憶鏢師生涯》、《清末捐個“監生”得花多少錢 》、《近代前期武術從業者群體的生存鏡像與職業變遷》、《孫祿堂大事年表》、《已故武術家趙道新:武術是沒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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