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上罐罐茶

趙利君

隴上罐罐茶

隴南武都

小罐煮茶,隴南叫罐罐茶。這種茶俗,廣見於藏、川、雲、貴一線,又見於河湟、隴中、渭水上游,如蘭州、定西、通渭。罐罐茶,是待客之禮,是老人“專利”,象徵身份、地位;罐罐茶,也是休閒,這好比民國人端水煙壺、又好比隴東老漢和他高翹的旱菸鍋。

隴上罐罐茶

西和人家罐罐茶

罐罐熬茶,用明炭火盆,一年裡多擱炕頭。客人坐上炕來,只見一隻寬簷“鐵鍋”,明滅間炭堆裡,蹲個油黑“小瓶”,那就是茶罐。老人掰一小塊磚茶,或捏一小撮綠茶,放裡烘烘,然後倒進開水。寒暄間,罐口有了蒸汽、吐嚕起茶泡。老人拿小棍,把茶葉壓壓,又在罐口攪一攪。再沸騰,茶香便冒出來。拿起小盅,倒與客人。茶色如火。撥火再煮。這種從容、誠摯,形似潮汕功夫茶,隱約是茶道的源頭。

隴上罐罐茶

隴南人家

罐罐茶是早點、是簡餐。人們勞作之後,借炭火快速提供釅茶、焦饃片,迅速補水、消除疲勞。這是人們能取得的可靠慰藉。“一日不喝癮發,二日不喝頭疼,三日不喝瞌睡迷夢乏”於是,罐罐茶成了隴南人生活的一部分。

隴上罐罐茶

罐罐茶在陝西略陽

罐罐茶,其實是一種源於藏羌的火塘文明。喝罐罐茶,是綿延古今的習俗,也是茶馬古道之上,藏漢交流、融合的見證。

罐罐茶,作為一種飲食文化,則屬於長江流域。有喝罐罐茶習俗的地域,西起青藏、北及河湟,過川岷、江漢(嘉陵江稱西漢水),入湘贛,東至越閩。佔去了少半個中國。其分佈,正是古羌源和流,也是著名的唐蕃古道(西北)、茶馬古道(大西南)及其文化衍生區。

隴上罐罐茶

罐罐茶在集市

罐罐茶在隴山以東,也久存過。不過,由於開放的隴東,交融了西來的中亞、西域少數民族、北來的歸化遊牧民族,與東來的戍卒、中原漢族移民。於是,當地人生活形態、意識形態更具複雜性。在這樣一塊古代就是“戎狄之間”的高地上,歷史一身的滄桑無問,也便早早涮去了千把年前入駐過的罐罐茶——唐蕃風韻。

20世紀末,羌笛無聞,罐罐茶走入歷史。在鎮原,我爺便是這最後罐罐茶民中一個。我爺用錫焊鐵皮壺,束頸,熬茶時,水和沫總是溢出,在火爐上激起一片灰霧。煙熏火燎,灰麻烏東。於是,他改用搪瓷缸,給擰個手柄,“洋鐵絲”的。不扣蓋子,沸騰在觀。這樣一來,茶越來越釅,得一口口呷。有人會醉得恍惚。

隴上罐罐茶

沸騰的罐罐茶

茶再多濃,總歸溫和。在漢字裡,“和”指向溫飽,“茶”是溫飽之後存在,指向安詳。堅持喝自熬茶,是祥和人格的外露。現代人不說“熬茶”,稱“煮茶”。但“煮”是烹飪,與“熬”並非同類。熬是小火久久為功、人靜心慢工。前者急切,靠調料拼湊,掩蓋淺淡,後者卻似古爐煉丹、如陳窖釀酒,獲得濃釅滋味、獲得人世悠長。

隴上罐罐茶

茶鄉雲南

隴南有古風,有偏於一隅的恬然,有隴東缺少的川岷樸素風情。在西和,夜不閉戶。這使我驚異。後來,一個破敗的孤鰥老人告訴我,人壞,是因為人多。我去細想,發現古今那些“壞”地方,果然都是“車馬店”一般的存在。他們與茶無緣。而中國數十億人的遙遠種族故鄉——高高的西邊雪域,那兒有曾經不被打擾的萬年純淨,這也是人們嚮往西藏、藉以觀照自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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