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旧京故剧学家陈墨香先生遗作。对余之世系，自三胜起，记述甚详。对叔岩之成功史，纪之尤为详尽，非泛泛者流所能及。墨老撰此文，时期约在民三十与三十一年之间，盖时正当叔岩病势险恶之际，故文中对叔岩之死卒月日，均留以空格，备临时为之填注也。讵墨老不寿，竟先余而归道山矣。此文遂成墨老临终遗墨，价益为之增重。不独为一篇梨园史料观，实亦极有价值之剧学文章也。（编者识）
自明人黄五，及其女翠娘，改创新声，推翻旧曲，不用过于文雅之昆山水磨调，另造通俗之歌，一曰二黄，一曰西皮。二黄者，其父女之姓。西皮者，其父女居于吉安之西皮镇也。清道光以来，二黄西皮盛行，但犹以旦角为主。沔阳王桂字湘云，执北京戏场之牛耳。通城李翠官，名噪汉上。范锴俞蛟辈，各有记载。既而日势渐衰，生角崛起。虽米喜子创首，而罗田余三胜继之。三胜者，即叔岩之祖父也。
“泥人张”彩塑 余三胜《黄鹤楼》之刘备
罗田之余，乃元忠宣公余阙之后。忠宣墓在安庆，三胜曾往安庆演戏，因拜忠宣墓焉。当清咸丰同治之世，罗田人余万胜，累立战功，官至提督，周锡恩曾为之立传。万胜亦称忠宣裔孙，当与三胜一族。特当日官员，不与伶人叙谱牒，虽武人亦然。故万胜与三胜各立门户，虽同一余姓，其族众，各父其父，各子其子，甚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竟成两家人矣。
初汉上名班林立，老生詹大有、李化子等，皆负盛名，三胜亦汉班健者。当是时，吾陈氏方设布肆，曾立二戏班，一曰“太和”专演昆腔，一曰“桂林”则演二黄西皮。三胜亦来，隶桂林班中，但数月即去，人不甚知之耳。
罗田人陈镛，字笙舫，与三胜居相近。三胜在后村，笙舫在前村。三胜每归邑里，未尝不与笙舫相见。邑人某素轻三胜，恒骂之。一日，遭三胜于途，骂不已，且奋拳相殴。三胜方退避间，其人痰涌而蹶，抚之若冰，里正呼曰：“余三胜杀人矣！”将执以诣官。三胜急走，入笙舫家。里正以其士族，不敢迫而退。笙舫曰：“非汝罪也。”然恐仇人陷害，乃资三胜以金，使北走京师。顾其人竟不死，三胜则北上，而不复南还焉。三胜成大名，笙舫官部郎，亦居京。三胜每岁终，必延之观己演戏，以报其德。先人与笙舫交厚，三胜曰：“公安陆陈乎，吾曾入桂林班，则曾受公家恩。”因亦延请。且曰：“诸位爷台，愿看三胜何戏？即请点派，勿客气也。”三胜殁乃止。笙舫于三胜亡后二十年始卒。
京伶当日之与三胜齐名者，曰程长庚，曰张二奎，曰段景荃，人谓之：“余、程、张、段”，称四大名生，如今日梅程尚荀，称四大名旦也。又有张喜子，慕米喜子之名，遂亦自名曰喜子焉。后于四大名生，亦微负时誉。及三胜死，京师为之语曰：“菊部无人唯喜子，梨园减色剩长庚！”可以知三胜声望之隆矣。
三胜无嗣，其养子曰紫云，字艳芬，为景和堂梅慧仙弟子。习正旦，兼花旦，唯不能扎靠耳。尽其艺精而不博。其正旦戏则谢双寿所教。双寿虽仅二路角色，早年教一余紫云，晚年教一王瑶卿，亦足以自豪矣。紫云初隶四喜部，与时小福同时，而紫云年最少，多病、呕血，不常在戏园登台。然以其罕见也，其名益彰。年五十余，尚与谭鑫培演于天和馆，三日即不复再见。由此紫云退而养老于家，而其子叔岩，即于此时露头角焉。
余紫云画像
叔岩之母沈氏，乃名昆旦沈天喜女也。天喜晚年入普陀为僧，伶人中此类事，颇为罕见，故多传其感梦诸异迹。天喜亡后数十岁，曹心泉、沈金奎、刘春喜辈，尚津津道之。叔岩幼学老生，师吴连奎、贾丽川。清光绪二十九年，其父紫云与谭鑫培，同演于京师西珠市口天和馆，隆冬登台。叔岩时年十三，亦在此出演，其名则曰“余小云”。演《战蒲关》之王霸，《教子》之薛保，台下彩声大作，皆曰紫云有子。紫云退老，叔岩亦未再登场。
既而叔岩从姚增禄习武功，走外码头，开封、天津均尝往焉。其名则易之曰“小小余三胜”。重一小字者，明其是余三胜之孙也。嗓变还京，紫云亡。叔岩家居，习艺益勤。入民国，曾在总统府演《安天会》扮齐天大圣，虽但演“大战”，未演“盗丹”，诸老伶已多瞩目之，曰：“毕竟是我们家的人，文武不挡，不似票友半边把式，不能动刀枪剑儿也！”及出，竞相传说，曰：“此子将来可以吃戏饭，至不济，不失作一刘春喜”。叔岩亦颇自负。
余叔岩便装照片
谭鑫培在三胜前常作偷儿
余叔岩亦仿行窥谭
谭鑫培者，江夏人也。亦隶籍湖北，少尝寄居余三胜之“胜春堂”。三胜曰：此儿他日必成大名。及鑫培入三庆班，与杨月楼不相下。出改隶四喜，又不与菊仙相融洽，乃与紫云别立胜春班。晚年复同在天和馆，立福庆班。叔岩曾在此时登场。谭、余二家交谊甚笃。鑫培老而名益彰，叔岩乃执列门墙，称弟子，于是叔岩遂为谭派之后劲矣。鑫培之于余三胜也，从之问业时甚少，而三胜登场，鑫培辄伏稠人中窥之，摹其意态，听其腔韵。鑫培固无常师，程长庚、王九龄辈，皆见慕拟。且摹孙春恒、冯瑞祥焉。集其大成，遂执老生牛耳。叔岩虽北面称弟子矣，鑫培亦未尝勤于教授。叔岩亦伏稠人中，窥其登场，如鑫培之于三胜者。鑫培知而笑曰：“我曾在余三爷处作偷儿，则小余三之偷我也，不亦宜乎？”叔岩艺于是日进。
谭鑫培
唯其时诸名宿多一凋落，唯鑫培尚存，故叔岩所收之精亚于鑫培一等，而取材之富，眼界之宽，去鑫培不可以道里计。岂叔岩之不如鑫培也哉，时无俊杰使之然耳。然叔岩之衰派戏，多似贾洪林，其靠背戏多似李鑫甫，知叔岩于此曹，亦取其长，若鑫培之于孙春恒、冯瑞祥云。
春阳友会票房
因叔岩加入名震都下
樊迪生者，为清之胥吏，拥巨资。入民国，立春阳友会票房，日集票友歌唱。叔岩时未搭戏班，家居养望，迪生乃约之入会，叔岩欣然应之。数在该会登场。会中票旦林立，叔岩演《南天门》则约伶人诸如香，而不与票友同演。票友本非伶之敌，况叔岩乎。坐客见叔岩益击节称赏，曰：“伶之艺果早熟，非票友比也”。叔岩名乃彰。叔岩实用兼弱攻昧之计，叔岩亦智矣哉。
樊迪生之春阳友会，恩禹之即恩三之南月牙票房均京师之最高票房也，其票友亦皆一时之选，技稍不精，或精而不为坐客所称善，辄不预，然一遇叔岩，莫能与争。票友之偶然游戏，固与以此为业者异焉。春阳友会乃因叔岩而名震都下，虽南月牙犹逊之。若正乙祠之熙春会，江西会馆之黄学会，椿树三条胡同赵氏之众乐会，更不能及。叔岩知已为坐客所推抑，遂辞春阳友会，而入梅兰芳之戏社，与王凤卿同作兰芳之辅佐，出演于香厂之新民戏院。兰芳演《戏凤》，叔岩为扮正德皇帝。初紫云能戏虽少，而《戏凤》独冠绝侪辈。谭鑫培曾扮正德焉。叔岩与兰芳在斯时，亦曰珠联璧合，足为鑫培、紫云之继。叔岩之誉望，故稍逊鑫培，兰芳与紫云较，则远过之。坐客之赞赏，似更胜于昔。
余叔岩与梅兰芳在国剧学会之合影
当是时，兰芳已名震天下，而叔岩作好花枝叶，亦益为坐客所重。叔岩腹笥极博，虽时尚持重养威。凡谭派戏未尽演，而人所不著意之旧戏，如《汜水关》、《打登州》，则扮之。老于顾曲者，辄曰：“某戏匹刘春喜，某戏甚李顺亭，某剧较王福寿似为过之”。自鑫培以后，号称头等角色之老生，能与二路争衡而不受俭腹之讥者，唯李鑫甫。李死，则首推叔岩矣。
未几叔岩出梅氏之剧社，而与尚小云演于三庆园。既而又舍小云去，更与程砚秋为伍仍在三庆园出演。尚程并后起，以资望论，故叔岩名列其前，与在兰芳戏社之日，名犹列王凤卿之次，迥不侔焉。砚秋初演《玉堂春》，名流皆集，叔岩曰：“我不可以示弱”。乃演《定军山》，是日上座甚盛。砚秋赴上海，叔岩亦停锣，而叔岩之专演谭派则以此时为始。
梅余并驾齐驱
声誉满菊坛盛极一时
杨小楼既弃第一舞台，入三庆园，王瑶卿与余叔岩并与同演。一日小楼演《铁笼山》作压轴子，而末一折之演大轴，则瑶卿、叔岩之《打渔杀家》也。杨小楼与人同事时，不把持大轴，类如此。但瑶卿、叔岩演在其后，亦众望咸服。是时京师及各省堂会，梅兰芳及余叔岩无不预者，他人则或有或无。旦必推兰芳，生必推叔岩。评戏者日做此类文字，揭之新闻纸中，二人之名，非唯同时之伶莫能与抗，即起三胜、慧仙于九原，亦当自笑祖不如孙！而已故之谭鑫培，半老之王瑶卿，更何足道哉！自有京戏以来，殆未有盛于兰芳、叔岩之声誉也。但以二人并论，叔岩又不如兰芳云。
叔岩登场演唱，每不及谭鑫培。其所灌留声机中之《战太平》与鑫培相较，任是谭家死亦不能谓鑫培过叔岩也。唱戏旧尚中州韵，久而弊生。士大夫既不习诗词，沈休文且置高阁，况周德清乎？伶人之识时务者，乃群趋于京音字母。于是中州韵之学，微矣！叔岩与王凤卿，独力持中州韵，颇近于劳而无功。世之称叔岩者罕称其用字之精，凤卿且以咬文嚼字见诮，而二人坚持不移。虽曰习染太深，亦可谓之曰其愚不可及，但无益于事耳。彼废弃旧韵之人，且以京音易为人所晓，负口齿清晰之誉，乃知叔岩、凤卿，诚为天下之至拙。杨小楼于民国十五年，在开明戏院演唱，老生则叔岩，旦则荀慧生。既而移入新民戏院，三人者，台座之力相当，极一时之盛。自鑫培瑶卿中和园同唱以来，萃名伶于一堂，颇为罕见，此犹足与媲美。自此之后独角班盛行，名伶各不相下，无复老伶遗风矣。噫！
余叔岩便装照片
叔岩与慧生、小楼合演《绝缨会》，叔岩之楚庄王，慧生之许姬，小楼之唐狡，慧生不习此，问业于王瑶卿，乃克登场。而老伶钱金福扮先蔑，王长林即王拴子扮连尹襄老，皆谭鑫培与瑶卿、楞仙辈演唱时旧配角也。余、杨、荀三人于此一剧均不甚费力，而坐客大集，知三人之誉望极隆，而谭与王等之余威尚在矣。
叔岩虽曰谭派，而不尽与谭同，有人作《定军山》戏评，列其与鑫培不合之处，极为详细。大抵语皆伸鑫培而抑叔岩，主张极不圆通，但字字确实之至，无一浮泛。其于此一剧所得甚深，即扮相之是否勒黄绸条，大刀是否必用金者，亦枚举不遗焉。文长不尽忆。知是此道当行，且必曾学老生靠背戏，或目登场，否则不能为此文也。但其人名不甚彰，阅者且诧为妄诞，票友群起非之，尤不乐闻，亦一怪事。叔岩自有其所长，何必定谓其一切合于谭氏。试问谭鑫培果尽合于余三胜、程长庚耶？此之不然，可以绝于智者之口。自伶人票友群倡摹拟之风，而戏乃不振。袁子才《随园诗话》有论作诗模仿之弊语，颇为明畅。诗固如斯，戏恰与相类。叔岩之异于谭，安得指为其短？
祖孙百年称雄剧坛
三胜有叔岩得以声名不殁
诸名角既各自立不相比附，自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以下，莫不各树一帜，荀慧生亦起而继之，遂成四大名旦之势。杨小楼与余叔岩乃各成一班矣。叔岩演于开明戏院，其所用之旦角，则先为王蕙芳，后为黄桂秋。叔岩睹时世非昔，大势所趋，未必压倒群英。而老生如高庆奎、马连良、言菊朋，亦纷然继起，尤无必胜之术。叔岩遂托病归，谢绝登场焉。叔岩亦可谓明哲，圣人云：“君子见几，不俟终日”。叔岩殆与暗合乎？
由余三胜至叔岩，老生称雄于歌台舞榭之间，益将百年，三胜能与旦之王湘云等互决胜负，叔岩能与四大名旦彼此支撑，其祖孙之魄力，均有可称。三胜初不及叔岩，以其时旦已将衰，叔岩则当旦中兴之年，时有不同，故其树立亦异。若叔岩者，真三胜之贤子孙也。余氏有叔岩，三胜于是乎不死。
叔岩颇喜与票友游，不独一樊迪生也。老生若王君直，琴工若陈彦衡，旦角若陈子方，均票房之曾负重名者，皆与叔岩相善，张伯驹且拟摹叔岩矣。叔岩所用之打鼓人杭子和，亦票房名手。叔岩虽未若王瑶卿，遍引诸票友使入戏班，酿成无羊不成班之局。但其与票友亲密之迹，亦莫能掩焉。且亲近票友，何过之有？引用票友，亦何过之有？老伶或以为非，得勿主张太过乎！王君直在票房演《失街亭》，余叔岩嗓音未复，名亦未彰，乃扮王平焉。于是他票友睹而笑之，谓王四爷奈何用小余三作王平？渠非但不如刘春喜、李顺亭，即沈金奎、郭益棠，皆王平老手也。冯金寿虽三等角色，以王平而论，不胜于小余三乎？既而叔岩成大名，票友之扮诸葛孔明者，乃竞出重金，延余三老板来，揖而请其作王平矣。演讫，大言曰：“余叔岩且作吾之王平，非吾之艺足以压之，当不及此。余叔岩之所推服，在票友中，唯吾为首。若王君直，但以资老压叔岩耳。且是昔年，今必不然。吾之胜于王君直明甚，王君直虽负虚誉，不足为吾之足下泥，彼王君直者，直侥幸成名之小竖子，乌足道哉？自有老生以来，未有如吾者也。
《失街亭》余叔岩之王平
余叔岩与曹心泉亦相善，从心泉习昆曲数折，但未于戏园演唱。叔岩起甚迟，某甲于上午九时，诣心泉家，则叔岩在焉。叔岩去，某甲曰：“余老三，黄昏始下床，今日何其早耶？”心泉笑曰：“彼昨夜未睡，今则归家酣眠耳，谁谓其今日独能早起也？”叔岩与旦之王瑶卿，皆使昼作夜者，是以二人均多病，嗓音亦均喑哑。
文人中，余叔岩最推重魏铁珊，北面执弟子礼，而陈仁先以湖北籍，亦颇与叔岩相往还。传闻仁先至京，或未接亲友，先访叔岩，虽未有实据，亦足见仁先之与叔岩相得矣。
叔岩年五十余，既退休，有弟子二人。男伶曰李少春，为申沽名伶李桂春之子。少春演《战太平》，叔岩亲莅其事。如王瑶卿之于章遏云、华慧麟、王玉蓉也。女伶之师叔岩者，曰孟小冬。叔岩娶陈德霖女，故德霖子少霖，亦从叔岩问业焉。而叔岩最先之弟子则名琴工杨宝忠。
余叔岩、孟小冬、李少春师徒合影
叔岩夙多病，民国三十年，病益甚，医治无效，遂于XX月X日卒，而京伶老生中，又弱一个矣！
叔岩好结纳，座上客常满，一日有数客至其家。众皆坐谈，独一客上大床而卧，及兴阑将散，客尚不起，众前曳之，即手足并僵，众大惊，俯而视之，则已不知其于何时死矣。急召其家人来，舁其尸以去。叔岩以为不祥，曰：“我殆将死乎！”乃召道士设坛禳解，如曹《石头记》中之大观园符水故事，当时传为笑柄。以与戏曲无涉，且不关于叔岩之品格，因附之篇末，留作谈助可也。
戏史氏曰：人生在世，皆毁誉参半，而名伶为甚矣。誉之者，未必真知其长也，毁之者，亦未必真知其短也。且有以其长为短，而毁之者，亦有以其短为长，而誉之者矣。何也？坐客于戏，本多隔膜，而皆以解戏自负，各凭胸臆而言，顾安得有真是非乎？叔岩亦名伶也，誉之者千万人，毁之者亦千万人，然而能真知叔岩之得失者，殆无一二焉。非唯叔岩也，谭鑫培亦若是也，王瑶卿亦若是也，而于梅兰芳，为尤甚也。故吾之述叔岩，于当日一切浮泛爱憎之说，概不取焉。然而必谓吾能得叔岩之真相，则吾亦未敢自信也。吾亦坐客之一耳，吾于戏亦隔膜也。吾之是非毁誉，亦不敢自谓尽当也。而观于是非毁誉之纷然，盖可知叔岩辈之为名伶矣。使其无名，则毁誉不及之焉。俗谚有之曰：“病畏有名，人畏无名。”吾则谓人而无名者，则超然于毁誉是非之外。谚所云云，犹不读老庄之徒，醉心名利之言。实则人亦畏有名，与病无异也。但无名则利亦不厚，名者利之本，亦伶人为甚矣。叔岩辈，殆皆名利双收者乎？宜其汲汲于名，唯恐无毁无誉也。
（《立言画刊》1938年第244、245、2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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