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無語,人淡如菊-論紅樓夢裡的岫煙

雲無心以出岫,煙淡然於聚合。岫煙,一個與世無爭,淡然出塵的女子出現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紅樓中,猶如一絲清新的風緩緩吹進,猶如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悄悄流淌。掩卷而思,除去岫煙對全書的格局沒什麼影響;但是有了她,卻使紅樓多了幾分出塵的飄逸。你能夠記起紅樓中這個出場不算多的姑娘嗎?

岫煙是隨著走親的人們一起來到大觀園的。那時,大觀園裡色色齊備,正是富貴盈門之時。眾姑娘到齊,住在大觀園這個相對純淨、理想的女兒國時,紅樓才群芳齊聚在絳花洞主“門下”,開啟了一段浪漫的青春:踏雪賞梅、吟詩作對、划拳賭酒;烤鹿肉以競風流,鬥百草而生雅意。

花落無語,人淡如菊-論紅樓夢裡的岫煙

在這個繁花似錦的大觀園裡,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外國美人”寶琴一來就得到賈母寵愛,當然全園人都對她青眼有加;李紋李綺本有自己的房舍居住的,如果住得不舒暢是有家可以回的,大觀園裡住不過是承情而已。只有岫煙一家是來投奔邢夫人,希望刑夫人施以經濟上的援手。這樣的情況下,岫煙住賈家倒是鐵板釘釘的了,沒有任何退路。岫煙能夠進大觀園對邢夫人來說那是求之不得,對岫煙本人來說如能分到一個自身有魄力的姑娘院中也許還可以得到一些照顧。可是岫煙偏偏分到了連自身都保不了的迎春房中,清貧、少金少銀的岫煙在那一大家子錦衣玉食中就是一個“異端”,顯得扎眼。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是一幅多麼美的畫面:蘆雪庵外,大雪覆蓋下整個世界一片純淨,眾人穿著華貴的鬥蓬,踏著小皮靴,像一簇飄移的花朵行走在琉璃世界中。這正是所謂脂粉香娃,白雪紅梅,一幅天然圖畫!雖然有那麼一兩個沒穿斗篷,只是因為自己不想穿;獨有岫煙沒有避雪的衣服,只是穿著家常舊衣。岫煙身著舊衣在一群華麗裝扮的夫人小姐中對比如此之強烈,就算是心理強大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實際上也不免顯露出幾分貧寒之像。好在岫煙對這一切安之若素,還能夠吟出:“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這詩用典貼切,恰到好處地刻畫了紅梅的色彩之美、動態之美,彰顯了岫煙清淡的外表也也隱藏著濃豔之美;結句則是詩者本人淡泊灑脫個性的寫照: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無奈中透露出一股曠達之氣。這些為後來岫煙因為要打點下人不得不典當衣物被發現時,也沒見抱怨多少打下了伏筆。

花落無語,人淡如菊-論紅樓夢裡的岫煙

說到貧富,窮人怕富人看不起,富人覺得是對方不願意來往,所以大家就越走越遠,而岫煙卻是很少見的既樂於接受也沒低三下四,骨子裡自有一種不卑不亢的人。岫煙以自己貧寒之身從容周旋於紅樓各色人物中,因自己的端雅溫厚獲得寶釵的暗中照顧、鳳姐的更多體恤讓紅樓罩上一層俗世的溫情。

勢利是常態的賈府裡,寶釵、鳳姐和探春都對這個父母糟透、姑姑邢夫人只是面子關心、迎春照顧不了的岫煙看重,對她施以不同程度的援手。寶釵看到岫煙在冷天穿著夾衣時細心追問,岫煙坦然回答因為在迎春屋裡不僅不敢怎麼支使丫環們還得隔三差五請她們喝酒吃點心不得已當掉棉衣找幾吊錢時,真覺得紅樓夢不過青春時期的兒女情長罷了,一片繁華中自也有其不如意之處。寶釵接濟岫煙不讓別人知道,這是對岫煙何等的體貼;岫煙也受得坦然,並沒有因為此事就表現得對寶釵多麼的媚態;探春心細發現岫煙沒有玉佩,趕緊送了一個,岫煙坦然戴上;鳳姐雖然喜歡斂財,雖然勢利嘴甜心苦,但喜惡分明,對岫煙從撒手不管到後面的多加憐惜,也是個性情中人。常聽聞“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確實,施捨能讓人舒暢;接受幫助的人能夠沒有屈辱感我以為也算是件難得的事了。岫煙真如凌霜之菊,人生淡濃的況味由他去。

岫煙在紅樓中也不是全然無根,賈府櫳翠庵的妙玉是她半個師傅,但是沒人知道。寶玉過生日,妙玉以檻外人的身份給他祝壽,再加上妙玉請寶姐玉妹喝體己茶時專門叫上寶玉並讓寶玉用自己的杯子喝茶,妙玉對寶玉好感肯定是有的,別說那時就算現在讓異性喝自己常用的杯子也少有吧!這樣的情形下,寶玉不知道怎麼回妙玉署名奇怪的帖子時偶遇了岫煙。這是神來之筆,讓岫煙的個性得以豐滿。岫煙雖得妙玉青目,並且學字讀詩都是承妙玉所教,半師半友之誼也沒有讓岫煙一味地崇拜,不加選擇地接受妙玉的觀點,顯然是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和見解的女孩子。在她看來妙玉只是“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個人而已!她深諳妙玉個性,指點寶玉如果妙玉以“畸人”相稱,那麼“世人”;如果以“檻外人”相稱,當然還個“檻內人”。岫煙沒有借妙玉來抬高自己的學識,淡然中自有其個性。

花落無語,人淡如菊-論紅樓夢裡的岫煙

淡淡地行走於鮮花著錦的女兒國,不急功近利地討好,也不浮誇輕薄。寵與不寵,岫煙俱以自己的姿態安然綻放,身著寒衣不自慚於狐裘,無玉有玉都坦然。這個淡淡的女子被寶釵一家看上,提親時岫煙說的是心中先取中寶釵,說明她對婚姻有自己的守則,婚姻不是用來改變自己貧寒的境遇的籌碼和工具。這種驕傲恰如悠然而放的菊花,只隨著自己的心性先走於紅塵。

岫煙生於苦寒之家,遇上不對女兒上心的父母,日日為生計發愁;投奔不得力的親戚,為打點下人當衣物,像這樣的際遇不能說是幸福的。不幸中的幸卻是岫煙得以與妙玉做鄰居,並在妙玉的教導下識字讀書,讀書後岫煙把所讀所學的東西內化成自己淡然的個性,用順其自然的心過著隨遇而安的生活。岫煙那一抹動人的幽香只有靠近她的人才會明白,也只有明白她的人才會體會到她那“人淡如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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