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雙十一”臨近的緣故，李佳琦的存在感越來越強。即便你打定主意不摻和購物狂歡、不看直播、卸載淘寶，也免不了一次次聽說這個網絡主播的帶貨業績。我聽過最有幽默感的一種分析是，他之所以獲得信任感，是因為他和粉絲們站在一起，對抗商家的“剝削”，爭取最大福利。至少，感覺上是如此。最後一句話很重要。人們看他的直播就忍不住買，極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拿到的價格低優惠多好嗎？誰不想圖點小便宜。
“所有女生”老老實實拼手速，其實也不能幻想真“薅”到啥。畢竟，“買垮這家店”只是帶貨網紅們撒嬌的話術，沒人當真的。
但“羊毛黨”真的能買垮一家店。他們怎麼能做到呢？
起初，“羊毛黨”只是蒐集並分享商家優惠活動信息，組團佔點小便宜。到了後來，他們開發出不少“創造性”的玩法。特別是那些不小心搞出系統BUG的商家，一旦被盯上，就會迎來蝗蟲過境般的打擊。“薅羊毛”已有黑產之勢，破解軟件能“嗅到”各類優惠和漏洞，哪怕是犄角旮旯的小網店，都可能遭遇精準打擊。比如最近，一個淘寶店家一個手滑，一件橙子4500克，設置成了4500斤。
結果上架剛幾分鐘，就被一個擁有50萬粉絲的播主“監測”到了。於是，這個小店成了苦主。播主號召自己的粉絲趕去“薅羊毛”。具體操作如下：瘋狂下單，導致店主無力發貨，再以發不出貨為理由，投訴店家違規，獲得賠付。賠付的錢，按照規則從店鋪交給平臺的保證金里扣。這個果農叔侄二人湊錢開的小網店很快不堪其重，宣告關閉。
這種“薅羊毛”的思路，一開始打的就是商家保證金的主意。比起鬨搶般的刷單、刷優惠，投訴索賠的手段更有“心機”，它用熟稔的套路把人逼入絕境。據說，當店主公開“求饒”，請求大家退貨、不要舉報的時候，那位播主還在群裡示威般回應他們是“各憑本事”，這還不夠，他還公開嘲諷被薅的水果店，嫌棄他們保證金金額低，沒多少“肉”吃。這樣的吃相，可能連其他“羊毛黨”都會鄙視。比如我聽說，在“羊毛黨”的群體裡，這種把小店鋪欺負到破產的做法，深為許多“同行”不齒。順便補充個重要信息，這位播主用同樣的手段“洗劫”過多家店鋪。那套“算法”，想必他已手到拈來。
始作俑者活該被唾棄，他毫無爭議地被拽到了人們的視線焦點。我們知道，這個人專注“薅羊毛”，他自己也經營店鋪，熟悉電商平臺規則，所以出手“穩準狠”。媒體的報道讓他的面目逐漸清晰。但被他煽動起來的那些普通“羊毛黨”，或者普通網友呢？他們又是什麼樣的人？
用自私或者貪婪來形容他們，可能都過於武斷。如果單獨看某一個數量幾十、幾百的訂單，某一個投訴，它更像惡作劇。這個人或許只是單純地覬覦那幾百塊的好處，這能是多大的惡呢？
這個人或許在生活中性格溫和，對待朋友友好親切，喜歡孩子，偶爾還會心疼外賣小哥。這個人甚至都算不上“羊毛黨”，他只是偶然進了個群，或者偶然看了個視頻，腦袋一熱而已。這個人只是愛佔小便宜，這點小惡如此平庸。可平庸之惡被組織起來，卻能累積成成噸的傷害。在一種類似狂歡的氛圍裡，在別有用心者的鼓動下，他們放棄了思考，惡的面目變得模糊，人的面目也變得模糊。一些浸淫已久的參與者，逐漸打心眼裡相信自己是“憑本事佔便宜”，不光彩而已，全然不在乎別人的淚水。這是組織薅羊毛的“羊頭”們更隱蔽的危害。
對抗人性常常是徒勞的，可有意勾引惡、屏蔽善，無疑是對人性的戕害。“羊毛黨”的興起與蔓延，始終裹挾著當下最炙手可熱的資源，流量。有一類“羊頭”的牟利途徑，是和某些互聯網創業公司相互“供養”：“羊頭”組團去“薅”，平臺刷到了數據，誰都不虧。還有一類，和榨乾保證金的播主類似，靠“羊毛攻略”圈粉變現。灰色的產業鏈裡，傻呵呵跟隨組織者“攻城略地”的底端“羊毛黨”，何嘗不也是被“薅”的角色？他們充當著數據、流量，在別人的遊戲裡，淪為一顆顆棋子。想想所得不過一點蠅頭小利，是不是很諷刺？
薅垮保證金的播主曾經忽悠他的粉絲，說被盯上的那些店家是故意犯錯，以此沖銷量刷排名。言下之意，大家無需愧疚，咱們誰也不比誰無辜。這當然居心叵測，經不起推敲，多半是套路的一部分。但依我看，這個謊言堪比警鐘：如果任由規則被玩壞，相互算計、相互利用便不再是蠱惑人心的誑語，而會變成生存法則。
被薅慘了的果農後來獲得了援助，他們被淘寶平臺“保護”起來，嗶哩嗶哩彈幕網封掉了播主的號，並承諾幫助果農維權。我看過幾個律師的分析，簡而言之，果農可以拿起法律武器，而且勝算不小。這或許能稍稍撫慰人心。
可這不過是一個“慣犯”終於現形的故事。他那些個號稱攻破“史詩級漏洞”的視頻，在封號之前都是熱門。很多“福利博主”、“羊毛教程”，藏在虛擬世界的各個角落，和崇尚流量的商業世界互利共生。還有更多更隱蔽、更雞賊的“慣犯”，託底的法律未必能拿他們怎麼樣。那個作惡的播主，網名叫“路人A-”，光看名字，彷彿一個路人甲。所有“羊毛黨”幾乎都可以辯解，“我只是個路人”。躲在“路人”的面具裡，就無需負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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