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總是很虛偽的人,究竟是自我保護,還是自我安慰?

我們穿厚厚的衣服,身體就不會冷,我們穿層層的偽裝,心就不會受傷。那麼你的虛偽,到底是種自我保護,還是在痛苦過後,為內心的虛弱,覆上自我安慰的微笑?

我們公司新來了一個姑娘,年輕漂亮,聲音和笑容一樣甜,於是,她上班還不到一週,我們企劃部的門檻就被單身同事踏破了。

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何葉,更難得的是,何葉姑娘確實人如其名,她就像池中花下平鋪開的葉片,溫順而親切,見了領導有禮貌,和同事之間表現得也親密得體,總之,她是一個看起來近乎完美的姑娘。

很快,人事部的帥哥追到了何葉,後來,又是運營部的才子,再接著,又輪到企劃部的暖男,何葉更換男友的速度,比八卦的速度還要快上一步。

大約單身的漂亮女孩總會惹來猜疑和非議,尤其是在何葉換了四個同事男友之後,大家對她的議論已經逐漸從背地轉向當面,就像荷花的長莖,帶著水下的淤泥,被人猛地提起來,露出水面。

我聽聞他們說何葉太假,說何葉玩弄他們的感情,但何葉依然每天笑著,雖然她的眼神變得越發寂寥。

終於有一天,何葉在午間休息時追上我,跟著我穿過大堂和寫字樓的轉門。

“可以一起吃頓飯嗎?”她試探著問。

我起先遲疑了一下,又轉念想起自己同樣也是女人,便點點頭同意了。接著,我看到何葉臉上再次浮現起熟悉的笑容,那副被整個公司的人所詬病的笑容。

當我們在餐廳一個靠窗的桌旁坐下,何葉已經沒有了笑容,臉上落寞的神情,和她的目光無比協調,而我忽然敏銳地意識到,她身上一定發生過令她不願去回想的故事。

“姐,你結婚了嗎?”這是何葉開口問出的第一句話。

我沉默地搖搖頭,我向來不喜歡別人問起這件事。

“那你為什麼要把戒指戴在那裡?”她一邊問,一邊指了指我的手。

我瞥了一眼左手的無名指,淡淡地笑著反問:“你找我出來吃飯,不會就是想問這個吧?”

何葉埋頭看著菜單,沒有回答我。我忽然覺得有些煩躁,似乎是被人窺見了心裡的隱秘,我開始後悔坐在這裡,像個傻瓜一樣被一個比我年輕比我漂亮的姑娘觀察揣摩。

那些總是很虛偽的人,究竟是自我保護,還是自我安慰?

正當我在心裡盤算著該如何體面地馬上離開,何葉卻開始了自己的故事。

何葉的美貌,讓她在學生時代就不斷收到情書和禮物,可是,她最後卻沒有接受任何一個男生的花束,而是在“小女初長成”時,早早地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

在何葉的講述中,那個男人是成功的,無論是在事業上、家庭上,還是作為男子漢的責任感和正義感,而何葉在他面前,卑微得就像塵埃,那段時間,她愛極了張愛玲,愛極了她的“低到塵埃裡”。

可是,張愛玲是多麼倔強驕傲的人,才能從塵埃裡開出花來,半個世紀之後的何葉,並沒有那樣的魄力和能力,她如荷葉一樣清淺的生命,終究還是無法承受那份過於沉重的愛情,於是,她將花種深埋在年輕的塵埃裡,也埋藏了自己怎麼也湊不夠的勇氣。

故事“本該”就這麼結束了,可這世上總是徘徊著更多的“不該”。

何葉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小三,但男人的原配妻子,不知從哪裡知道了何葉,居然帶著闊太太閨密團殺到了何葉之前的公司,大吵大鬧一番之後,被何葉的經理恭恭敬敬地請出了大廈。不用說,經理回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在何葉的辭退文件上籤了自己的大名。

當何葉抱著零碎的東西回到家,大門上被明晃晃地噴了塗鴉,整整一扇門,擦掉了,第二天還會出現,第三天也是一樣,就像整整一個世界,汙濁而雜亂。

我不知道何葉是如何度過那段低潮期的,坐在她對面,我看著她靜靜地吃著一盤炒麵,彷彿講述著別人的故事,無喜無悲。我忽然明白,其實現在公司裡對她的非議和中傷,對她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她早已從冰冷的傷痛中爬了出來,併發誓再也不會沉淪進去。

從這一點上說,何葉是堅強的,堅強得近乎殘忍,可我又總覺得,在她堅硬而從容的外殼之下,總應該還留下些什麼。

“姐,你有沒有過這樣的體驗,當失望和消極到一定程度,人反而變得開朗起來了,因為很多事變得不那麼重要,看得開,反而好過些。”

我垂下眼簾,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我想,這感覺是不是就像一個從地獄裡走過的人,再看世上,儼然就是天堂。

“其實那女人也沒有錯,看上去她確實有些防患於未然,可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動心了,如果不是她去大鬧一場,誰知道我會不會真的成為第三者。”何葉說著搖搖頭,彷彿在趕走一段久遠的回憶,接著她又笑起來,“所以現在的同事們也是如此,其實他們說的有道理,我的虛偽,還有感情上的不投入……”

何葉一口氣說完這些,之後端起茶杯,狠狠地灌下一口劣質濃茶,接著,那聲音也變得乾澀起來。

“我們穿厚厚的衣服,身體就不會冷,我們穿層層的偽裝,心就不會受傷。”

那些總是很虛偽的人,究竟是自我保護,還是自我安慰?

我渾身一震,瞪大眼睛看著她,努力摒棄目光中的憐憫,可是,何葉還是敏感地從我眼中捕捉到了它們,於是她的笑容忽然苦澀起來。

“姐,你敢說,你就是不虛偽的嗎?你為什麼未婚卻戴上戒指,之後還要裝作對自己的情傷若無其事呢?”

“不是那樣的!”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我辯解道。

但何葉似乎並沒有在意我的反應,她還在說著:“那麼你的虛偽,到底是種自我保護,還是在痛苦過後,為內心的虛弱,覆上自我安慰的微笑?”

我們並肩回到公司,就像我們來吃飯時一樣,可我的心情卻複雜至極。何葉就走在我身邊,但我卻感到,她像是一步步走在我的心上,我的記憶裡,我的整片精神世界,都被她輕而易舉地走過了。

在大廈門前,何葉忽然站住,看著我,說:“姐,其實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不僅不參與那些流言蜚語,甚至還在擔心我是不是能撐得住吧?”

她又笑了,在人流交疊的寫字樓門口,我終於讀懂了她的笑容,甚至在她的笑容裡,我看到了自己的臉。

“姐,謝謝你,不過你放心,我會過得很好。”

我想說些什麼,但在她的笑容面前,所有的安慰都變得虛弱無力,我茫然看向周圍。

身邊擦肩而過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虛偽,不同的笑容,不同的心思,卻都無一例外地想要掩飾自己的內心,就連站在她面前,很想勸她放開自己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何葉依舊微笑著,不管生活如何看待她,她的笑容,已經不再是一種偽裝,而是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離不棄,相依相守。

直到她離開公司後很久,我還會不斷記起她,記起那個中午,她同樣虛偽的笑容,還有笑容背後徹底的絕望。

有時我會想象,如果她一直這樣笑下去,是不是就無需面對生活的傷害,是不是就不會再痛,又或是,她的每一次笑,都是她的傷痛,向外是陽光,向內是尖刺,如影隨形,動一下,就是隱痛。

那些總是很虛偽的人,究竟是自我保護,還是自我安慰?

總有些孤獨的人,在世上行走著,他們笑得很美,眼神卻遊離在時空之外,蜷縮在自己的回憶裡,他們用最完美的演技,演繹著快樂的人生,而讓苦楚在心底沉睡。

我們相逢的時間太短,而一生太長,苦難太多。我不是聖人,走不進何葉的偽裝裡,觸不到她的內心,也無法將她封閉起來的那個小小的柔弱的自己解救出來,她不願醒,她只想一直笑下去,我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披著層層偽裝,慢慢走遠,而我也轉過身,摸摸自己臉上早已無法摘下的面具,輕嘆一聲,不知是為她,還是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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