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今天接著讀趙之謙大師的印。

最近介紹趙之謙大師的印比較多,給他的評價也極高,有朋友私信說:哪有那麼神?言下之意是我們對趙之謙的評價太高了,其實趙之謙篆刻水平之高是公認的,今天我們大致說說這件事:

一、公認的篆刻大師趙之謙

當今印壇,師法安持老人陳巨來先生的印人當屬不少,我們先看他對趙之謙的評價,陳巨來先生在《安持精舍印話》中有這樣一段話: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陳巨來先生像)

近百年來印人輩出,舍丁、鄧外,其著稱者如蔣山堂仁、奚鐵生岡、黃小松易、陳曼生鴻壽,要皆謹守一派,未能脫去藩籬。洎會稽趙撝叔之謙出,集取徽、浙、皖三派而更參以新室鏡銘、六國幣等,上師秦漢、內闢心源,錯綜變化莫可端倪,二百年來一人而已。李陽冰有云:‘功侔造化,冥受鬼神。’撝叔當之允無愧色。”這評價幾乎以冠絕古今來論趙之謙的成就了。

有人說,這不算,因為陳巨來的老師趙叔孺是趙之謙的粉絲。而且陳是晚輩,不算。那說個幾乎於趙之謙同時代的人:

吳大澂(1835-1902),清代著名學者、金石學家、書畫家,其實他還算民族英雄 。他擅畫山水、花卉,精於篆書,金石鑑賞水平為時人稱賞,他對趙之謙大師的評價更能說明問題: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吳大澂)

摹印之學,自漢以來至本朝而益盛。完白山人已駕丁、黃而上之,吳讓之、趙撝叔尤能奪完白之席,而獨樹一幟。撝叔以漢碑結構融會於胸中,又以古幣、古鏡、古磚文參錯用之。宜其變化神明而不可測如此……”(《觀自得齋印集》序)。鄧石如出來之後,鄧石如就是當世第一,而趙之謙“尤能奪完白之席”,這也是當世第一的評價。

如果這還不算的話,那麼,後來學習趙之謙而成大師的眾多印家似乎能說明一些問題了,趙之謙的學生,錢式早夭,其他多寂寂無名,趙之謙雖不算桃李滿天下,但私淑者卻極多,且多成就極高,如胡钁、吳昌碩、黃士陵、齊白石、趙叔孺,他們在趙之謙這裡各取所需,共同將近代篆刻藝術的創作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這些人,後人多稱之為大師,偏偏趙之謙漸漸被人忽視了。雖然,大師的老師不一定是大師,但趙之謙是影響大師的大師。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趙之謙像)

這也有原因,因為趙之謙雖然自稱欲“為六百年來橅印家立一門戶”,但實際上,他的志向更在於“經世之學”。對於篆刻藝術的態度,雖然他也極用功,甚至評說“人五天五”,但終歸是沒有用盡全力的。

在他的《二金蝶堂印存》序言裡,胡澍說他是“薄彼小技,聊資託興”,魏錫曾則在跋語裡說他“不欲以印傳。”他自己在“印奴”一印的邊款裡也說:“稼孫為我集印,稼孫屬我刻印,皆印奴而已。”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二金蝶堂印存》的部分頁面)

最重要的是他“性不耐為人刻印,故交求者間者一二,非真知篤好,或勒不與。”言下之意,除了知己好友,他是不輕易奏刀的。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一生的作品流傳並不是太多,但正是因為這種態度,使得他在大量鬻賣書畫的同時卻並不曾鬻印,凡其所刻作品,極少草率之作,所以幾乎件件精品,他一生只有不到400方作品,不像吳讓之,一輩子刻印一萬方以上,吳昌碩則更多,這固然是好事,但平庸之作自然難以避免,更不用說陳巨來先生自言一生刻印三萬方了。

綜上,趙之謙是公認的大師級篆刻家,他的作品也幾乎件件是精品,而這些精品印,也大多是他贈送朋友或為朋友刻屬的私印,就如今天我們要說的這一方: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趙之謙:胡澍之印)

二、趙之謙的印都刻給了誰

趙之謙大師曾經在“叔度所得金石”印的邊款裡說:“生平不肯為人刻印者,以伎拙而議之者眾也。”當然,他不樂意給人刻印,並非是技拙,而主要是“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他一生刻印不足400方,其中有97方是自用印,大都收藏於國內博物館和藝術院,流佈海外的有一二十方而已。即便生前,他的印已為世人珍視,能夠得到他的印的,也只五六十人而已,這些人中,得到最多的是他的知交好友和金石同好。

他的金石同好,又多集中在胡澍、魏錫曾、沈樹鏞、潘伯寅及他們的子弟輩。我們一定記得這一方特別的印: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趙之謙金石同好的記錄印)

這方印印面內容是:“績溪胡澍川沙沈樹鏞仁和魏錫曾會稽趙之謙同時審定印”,這裡面提到的三個好友,是他的印的主要受主。

此外,早期的有郭承勳、王履元、何澂等人,晚期則有孫熹等人。

今天我們讀的這方印,因為不見印款,據張小莊考證,大約刻於同治五年至同治十一年之間,這個時期,趙之謙已歷家難,篆刻已走向成熟時期。所以,這方印是他的成熟作品

三、一方成熟的漢白文作品

這方印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大氣磅礴,端莊安詳。是典型的漢白文四字印印式印作,放大看看: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放大看印蛻)

顯然,這是一方刻給好友胡澍的私印,乍一看,這就是標準的漢白文嘛,四字任疏任密、均分印面,各自佔有各自的地盤,留邊基本均等,四個字工工整整,界限清楚……但如果往細處觀察呢?

四、造出來的疏密

趙之謙的白文印,一定有疏密關係,當天然字形沒有疏密關係時,他一定會通過篆法的調整“造”出來。

1、造疏

依照篆書“勻空”的基本規則,“胡”字“月”部中的二橫顯然不是這樣靠上,趙大師卻讓它們極端靠上,月字下部形成一塊不小的紅地;“澍”字的“寸”部照方抓藥,依然是生生在下面造出一塊不小的紅地,這兩塊紅地,與左上的“之”字的兩塊紅地相映成趣,互相呼應。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紅地的關係)

當然,印字左部的三角形小紅地,也與胡字古部的小紅方塊有呼應。拿掉其中任何一處,完全處理成“滿白”都會顯得憋悶。

2、造密

“造疏”已經使印面趣味頓生,趙大師並不滿足於此,他還要強化疏密對比,以突出印面的視覺對比,形成視覺衝突。

最突出的造密是“印”字上部的小爪,大師的做法是加粗了筆畫,使“印”字的滿白效果與“澍”字的滿白聯成一處。以形成與上部兩字的視覺差異。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印字的造密與澍字聯成一片)

為了強化這種關聯,大師將印字的上下兩部分都做了與澍字的連字處理,各有刻通或相連的地方。而印字內部,上下兩部分,也強化使之聯在一處。而澍字內部也同樣做了這種連並處提,總之,強化下部的滿白效果(當然這種滿白不是絕對的滿,是有透氣處的)。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連並處理)

圖中黃色指出的地方,都做了連並處理,仔細看,上部“胡、之”兩個字,這種處理是完全沒有的。

五、見筆見刀

只要看趙之謙的成熟作品,就一定是既見刀情石趣,又見筆墨精神的,因為這是他的印學主張,他自己當然踐行。

“大印尚氣魄”,這樣大的印,一定是有大刀闊斧的刀痕,我們看,也確實有一些刀砍斧削一般方方正正的刀痕: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見刀之處)

我們在四個字的任一字上都能見到刀的峭利之感,這當然是篆刻的獨有魅力,但是初學者往往為了達成滿白效果,把一方印刻成滿滿皆是刀痕的“工匠”似的作品,或者為了追求渾圓的筆墨效果而過分刮削,又把一方印刻成了過分“甜熟臃腫”的墨豬似的作品。

當我們看完上面的刀痕之外,再來看這方印的見墨之處: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見墨之處)

把印章裡的筆畫,用刀做為工具,表現出筆墨的痕跡,這實際上需要精熟手上控制和篆書的精深理解,除了常規的藏頭、回鋒之外,我們只看一下黃色箭頭所示之處的處理(這種精妙之處,還有很多):

1、“寸”字的處理,中間一筆,斜轉而下,這是寫的感覺,趙大師留了一點紅,精準地模擬出了這種筆痕。2、“印”字的末筆,如果是滿白處理,很多人會刻得如幾何直線一樣的平直,但趙大師將這一筆處理得微微有向上的轉彎,這也是書法的辦法,墨韻十足。

我們說過,越是普通的日常作品,越見大師的過人之處,這一方印就屬於這一類,看似平平常常,實則暗含精彩,如果再往深處觀察,妙不可言之處還有很多,比如它的方圓並用,比如它的衝切兼施。

讀印:趙之謙“胡澍之印”

(吳昌碩大師像)

……治印一道,尤為別開生面。蓋古文奇字,爛熟胸中,隨筆綴成,靡不渾古。”我們越讀趙之謙大師的印,就越理解吳昌碩大師的這段評價。

(【布丁讀印】之34,部分圖片引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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