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天道危機

這個時代的天道危機

這個時代的天道危機

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

——《左傳·莊公十一年》

上週的兩大熱點,第一當然就是人類首張黑洞照片的公佈,這是個歷史性事件。第二就是與之相伴隨的,將黑洞照片以版權形式進行售賣,甚至早就將國旗、國徽以版權形式進行售賣,在媒體界長期涉嫌運用“釣魚執法”方式進行牟利的圖片公司,視覺中國的輿論危機。


這真是個絕佳的寓言:黑洞彷彿天道的象徵,視覺中國彷彿人跡的象徵,兩者的相伴隨以及後者的危機,明明白白告訴我們,人跡在天道面前的低級、幼稚和可笑。不要笑話視覺中國,因為我們很可能沒有資格——視覺中國之所行,無非就是這個時代大多數組織和個人所熱衷和推崇的:投機。看似聰明,看似精明,看似讓人沒辦法,可是因果不爽,既陰溝裡行船,就不要指望不翻。


有句話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如今我們或許可以說:人類一投機,黑洞便啟動。很多人都沒意識到,我們的時代已經步入了一種更高級的天道運化,可是我們茫然不覺,於是在不自覺中進入了一種深層危機。


【一】


這要從我們所在的21世紀,所承接的20世紀的性質說起。上個世紀相去未遠,可是我們還遠遠沒有看清。


在我看來,如果要論20世紀在人類歷史上的意義,應該參照的對象,客觀維度,就是“寒武紀生命大爆發”——約5億4200萬年前至5億3000萬年前的寒武紀,2000多萬年的時間裡,節肢、腕足、蠕形、海綿、脊索動物等等一系列生物,竟然不約而同地同時起源、集體亮相,奠定了後來直至如今的生物格局,成為地史上的一大懸案。精神維度,就是文明之“軸心時代”——由德國哲學家雅思貝爾斯提出,指的是:時間上是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300年之間;空間上大概是在北緯30度上下,即北緯25度至35度區間;人類各個區域的文明同時取得重大突破,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中國有老子、孔子等先秦諸子,古印度有釋迦牟尼,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他們同時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影響一直延續在後世。


這種情形,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就是“大質變”。再回望20世紀,何嘗不是如此?科學上,從古典科學到了相對論、量子力學,進而是種種前沿科學:混沌理論,超弦、高維,暗物質、暗能量,平行宇宙、蟲洞,全息論,腦科學……科學越來越像玄學,越來越讓人想到那句話:“科學的盡頭,是神學。”科技上,從1946年第一臺計算機誕生到如今人工智能快速向著極限邁進,從1957年第一顆人造衛星升空到2013年旅行者1號探測器已經飛離太陽系,都不過短短几十年的時間;達爾文1859年才發表《物種起源》,以進化取代了上帝的造物主位置,如今生物克隆也已經成為往事,基因改造都已經提上日程;這些則只是科技突飛猛進中的個別明星而已。哲學上,古典哲學在20世紀完成了大綻放或說大分化,現象學、存在主義、語言分析哲學、解釋學、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等百花齊放、風起雲湧,理性的地位在一步步崩塌,哲學的成立在一步步解體。藝術上,野獸派、立體主義、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波普藝術……直至後來的行為藝術,與哲學保持著同樣的進化和方向。政治上,最具象徵意義的,則正是中國兩千多年帝制的正式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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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些,只是例子,這種大質變乃是全方位、整體性、徹底性的。這個進程不是已經結束了,而是20世紀只是正式起步、集中發源,我們依舊處在這個進程中,這個進程依舊在延續。


那麼這種大質變整體呈現出來的,或者說最終要告訴我們和向我們指明的,是什麼呢?便是

這個時代的世界全體,正在越來越呈現和趨向為一種結構——類似宇宙本身那樣的結構——上下前後左右向著不設限的、開放性而去中心化的結構。這種結構的形成也像宇宙本身那樣,是由對真相更全面、更深入的觸及而來的更廣大深邃,以及信息溝通的更加高效通達而來的更融通緊密,所共成的更高的完整性和整體性到了一個臨界,而帶來的,所謂雲計算、大數據,所謂“地球村”的概念。


上面說到的種種大質變,可以看到都是對此的支撐,都是向著這個方向匯聚的,其真正意義也由此而被呈現出來。


【二】


整體如此,帶來的局部性影響,或者說世界運作機制的改變,是什麼呢?前幾天在知乎上看到“海洋裡到底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問題下的一個回答,說到一種“流氓浪”,可以說就是大自然自己給我們的提示,正是一個極好的象徵和隱喻。


在標準數學模型和物理學認知中,就是大風暴中的海浪,浪高也幾乎不可能超過15米,20米級別的都不會被列入海況表中,30米以上的更是隻是傳說。30米高,以樓房層高換算,就是接近15層樓的高度,在大風暴中會形成寬幾百米、陡峭程度近乎垂直、破碎壓力達到幾百噸的水牆,可想而知是多麼可怕的存在。這些並不是說不存在,而只是純粹可能性意義上和極小概率的,比如一萬年出現一次,海洋又如此廣闊,所以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等同於不存在。以前輪船設計的抗壓力級別,就是依據於此。但很多的事實,比如很多因為未知原因沉沒的性能頂級的巨輪,以及一些航海人員口稱的目擊等,卻表明存在這種20米甚至30米以上的巨浪,但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遭遇和見過的大多都葬身海底了,剩下的也只有遠遠看見的口述,所以一直以來都不被相信甚至嘲笑。直到20世紀末,新型高抗壓海洋平臺和高精度觀測儀器的出現,才坐實了存在這種東西。引起重視後,經過衛星觀測,發現這種浪不僅存在,而且數量沒那麼少,有學者稱甚至每一刻都大概會有10個。而至於這種浪的成因,則至今仍是一個謎,只有假想和推理,沒有確定結論。因而它無法預測,會迅速出現又迅速消失於無形,卻有著極大的破壞力和毀滅性,所以被稱為流氓浪,就像耍流氓。側重於其神秘性和巨大力量,則又被稱為怪物波、殺手浪等。


海洋的結構和存在形式,就類似於上面說到的當今世界的結構和存在形式,廣大、深邃、開放。流氓浪則正是其中發生於局部的標誌性的運作機制——不可預測的隨機性和偶然性。你也許會說也許存在原因而只是人類尚不知道呢?那也是因為海洋的廣大深邃開放程度還不夠,假如擴展深化到宇宙這種級別呢?在無限的背景和視角下,因果重重無盡,去哪裡尋找這種確實和肯定?量子力學裡的“上帝擲骰子”,混沌理論裡的蝴蝶效應,上篇《

老子:生命的終極解局

》裡耗散結構的隨機漲落引發躍遷,說的都是這種隨機性和不可預測性,可見正是這一存在形式下律則式的存在科學的玄學化,就是由觸及和麵向了這一層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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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明白點說:因果律是有兩種的。我們通常以為的因果,只是表面、封閉、侷限視野下的線性因果,就像牛頓力學只適用於低速運動的宏觀天體,相對論則適用於高速運動的宏觀天體,量子力學則適用於更高速運動的微觀存在。此外還有一種深層、開放、無限背景下的更高級因果,便正是如上結構存在下的隨機因果。這種因果不是沒有因,而是在無限推演、極速變幻、高度相互影響下,因是越來越趨向於不可測的,因不可測而呈現為隨機性。並且,永遠不可能得到解決。解決本身,就是侷限思維下的產物。


流氓浪只是一個象,它不能左右整體,而在那種存在結構的實際情形中,局部的不可預測事件卻是可能趨向於造成整體鉅變的。回到人類社會,這種特性便是所謂的“黑天鵝事件”。我們這個時代,具備了更大整體性、高效性、關聯性的一體融通,卻同時具備了更大的不可預測性,任何發生於局部的黑天鵝事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到來,我們只知道到來時可能就是整體性的鉅變,如華爾街金融危機造成的全球經濟動盪。

至少,其影響範圍也絕不會只侷限於這個局部,而要大得多。就是在具體的人上,就像那些網紅,因為這個時代的結構特性,人前所未有地更容易爆紅;因為這個時代的運作機制,人也前所未有地更容易失寵,或者形象快速崩塌,比如常見的明星人設崩塌;而一切都是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的,這就是那種隨機性。其中雖然似乎有著把握和操控人心以取得成功的確定性和可掌控性,在這種結構特性的力量面前卻是次要的,況且他們顯然沒有算到自己的結局,如咪蒙。商業上的表現,就回到了視覺中國,其行徑不也很流氓嗎?其長期被討伐和不滿,卻都拿它沒辦法,其自以為得意,可是黑天鵝不還是來了嗎?諷刺的是爆發源自黑洞,是被黑洞吞噬掉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說明“天意”呢?那麼那些其所代表的投機取向下的組織和個人,下場會如何,就不用多說了吧?那是一定的。這是個速成時代,也是個速朽時代,近些年這樣速成速朽的戲碼何其多也,並且愈演愈烈、愈來愈快,就像抖音上的那些成名者,就像那些風起雲湧的所謂種種風口,共享單車之類。創新是對的,有問題的只是功利。


你可能會說,熱點同樣也是更容易吸引注意力、也更容易被遺忘的,等輿論遺忘了不就好了?這是不可能的。首先黑天鵝來臨時的毀滅力是巨大的,你很可能就此徹底栽掉,多少深陷負面輿論中的組織和個人,從此就銷聲匿跡、一蹶不振了,這些年我們見得還少嗎,比如某個公益組織以及與之相關的那位乾女兒。就算沒死透,要麼改弦更張,如果依舊我行我素,就埋下了黑天鵝疊加效應的隱患,被重新翻出來時的傷害將是幾何級遞增的,沒有僥倖,直到死透為止。世間從沒有遺忘,只有潛伏,就像火山。響水化工廠爆炸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輿論強度?不只在其破壞力和惡劣性,更因為有以前屢教不改的底子在。


你可能又會說,這種疾升疾落畢竟只是發生於個別人的,跟我們這些平常人又有多大的關係?而夢魘就是那種隨機性

——不知道啥時候就可能隨機到你身上——有多少成為熱點之焦點的人物,都是曾經的平常人,都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況且,如前面所說,這種時代天道運化法則的改變,一方面是更大的完整性和整體性、更高的溝通速率、更深的關聯性,另一方面也是身處其中的各個部分越來越趨向分化——不同的行業、不同的理念、不同的人之間隔離性越來越高,“隔行如隔山”體現得越來越明顯,不僅“行”越來越多,“隔”也越來越強。比如數學發展到今天的應用數學,分支越來越多,而不同研究方向的人互相都不認識、沒得聊,因為互相不懂。這也是科技領域的一個縮影。就是在生活上,到80後為止大家還算有共同的童年和時代記憶,90後之後在社會和互聯網豐富內容之多元興趣人群劃分下,生長起來的新一代人,又能留下多少群體性的共同記憶?那麼這個時代人們都擔心跟不上時代、被時代拋棄,而如果逃避於這種更高整體和隨機的大勢,而不是積極面對和融入,就只能淪落於這大勢之分化的另一面,越來越閉塞和邊緣化,除了落後和被拋棄又能有什麼?分化結合隨機性,你身處的則是更大的被動性,又哪裡可逃?而只能更無力。


總而言之,這個時代的天道運行法則的確已經發生質變,我們必須清醒而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有如身處一股波濤洶湧的洪流中,眾生皆在其中沉浮,卻未見衝浪人和泛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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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麼怎麼辦?


回到文章最開始引用的《左傳》中的那句話:“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其結論,何其像上面所說的?其前提,當然就是辦法所在。什麼辦法?“罪己”與“罪人”關乎的,就是德。以上所有的負面影響和憂患,都是由無道帶來的。無道於是無德,無德所以無道,本是一回事。作為人,無德更為真切,於是一切如同上帝審判已經開啟


故講“厚德載物”的坤卦文言云:“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其中負面的餘力和後勁,不也在我們這個時代得到了更大展現嗎?而正面,不就是餘地和退路嗎?


易《繫辭下》又云:“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少有不悔恨的)矣。”這個時代的一切,反反覆覆論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其中,更是明白將德列在首位、作為統攝。


《中庸》雲“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這個時代更大的統合性對應的就是致廣大,更高的分化性對應的就是盡精微。既能致廣大又能盡精微的,是極高明,而叫做中庸。中庸是什麼?孔子云:“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這明明是大道,卻為什麼稱為德?暗示地也已經很明白了。


這個時代前所未有地告訴我們和向我們證明著一件事:德就是道,德就是寓於事、落在人的道。縱然你對智謀和技巧有再多執念,也要承認德是根基,並在我們這個時代越來越呈現為道的最深層。古聖先賢的話,不僅沒有過時,反而在我們這個時代,才得到了更快速、更徹底地演繹,為我們更好、更徹底地領會提供了契機。


我們要看到,我們這個時代的天道運行法則已經空前不同;德的實質,也已空前不同——已經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天道法則已然要求人如此、逼著人如此,必須如此,沒得商量。

我真正想說的,就在這裡,我們必須回過頭來重新審視這個“德”字。不是要說老生常談的德,而是德已經成為唯一的出路和救贖,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背景下,才真正襯托出了其實質和分量。禪宗所謂“直指”,這就是直指;易所謂“見天心”,這就是天心。


有沒有此,已經直接關乎和決定你在這樣一個時代,能不能對抗那種隨機性和不可預測性,更直接而緊密地決定著你能不能立得穩、走得遠,有沒有禪宗所說的那種“力量”。我們已經到了一個德性必須全面迴歸的時代;再強調一次,是必須,而不是應該。整個世界如此,每一個人也是如此。古德雲“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易雲“陰陽不測之謂神”、《中庸》雲“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但能德重,全然不測之天地鬼神尚且不奈你何,何況這個只是在趨向不測的時代?


而這個時代最大的危機,就是天道法則已然改變,而人們卻渾然不覺、全沒跟上,依舊是人性千萬年來趨利的老一套,那麼除了被裹挾又有什麼結果?跟不上的人卻是這個大勢的主體,於是不足以駕馭之,那麼除了失控和崩潰還會有什麼結局?所以儘管這篇所說很像上一篇所說的耗散結構,是耗散結構落在現代社會的反映,應該是樂觀的,就像這個世界表面看上去的繁榮和樂觀,然而卻並不是,因為作為主體的人不是;或者說,時代的確已經形成耗散結構,而人沒有,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這種兩極化背離,直接意味著人終將會被吞噬。如此下去則所有人都是炮灰罷了,出路是在做主人。


孟子云“行有不得,反求諸己”。這個新新鉅變的時代,卻在與古老的先賢智慧契合,就如同一個圓在完成閉環,這是天道在藉由人類社會在完成他的“反身”。

易雲“無往不復”、“七日來複”,老子云“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反者道之動”,莊子言“得其環中,以應無窮”,《鶡冠子》言“物極必反,命曰環流”。這是天道運行的必然,運行到一個極致就必然要反身,才能成其圓、成其通、成其久。人要做主人,也要如此,也要從反身修德開始。


所謂危機,是“危”,也是“機”。一切都取決於人。要麼是毀滅的開始,要麼是頓悟的起步。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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