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每個廁所裡都裝了廉潔檢舉箱。
作者丨華商韜略 徐豔麗
不是營銷，甚至不是品質、服務，這家年輕獨角獸公司真正的最可怕之處在於……
【1】
“企業管理好不好，
就看員工下午6點後的狀態”
2019年11月11日上午，蕪湖弋江區，一個原來叫羊頭梗的城南僻荒之地，拔地而起的三隻松鼠總部大樓，在通宵奮戰與酒食狂歡後沉靜下來。
“為你吹過的牛逼去拼命！”“在松鼠征服所有不服”“天貓超市1個億，幹到友商沒脾氣”“電腦不關機，決戰雙十一”“活100年，進入全球500強”……
層層疊疊的橫幅組成一片旗幟海洋，整個園區旌旗獵獵。
今年是三隻松鼠參加的第八個雙11，“松鼠老爹”章燎原定下了10億銷售目標。
從零點開始，總部“雙十一觀戰臺”上的LED屏實時更新著躥升中的交易額：19分23秒破1億，半小時破2億，1小時破5億……
去年今日，三隻松鼠一天賣了6.82億元。今年開局不利，破1億的時間比去年晚了近10分鐘，不到最後一秒，沒人知道今年能否完成目標。
上午11點，我見到了昨晚熬到凌晨四點的章燎原。他身材偏瘦，絲毫看不出熬夜的疲憊，端著杯濃茶，落座後先點上一根菸。
如果不開口，這位戴黑框眼鏡穿襯衣拿保溫杯的男人看著像中學班主任。一開口，他就是“章三瘋”、“松鼠老爹”、獨角獸公司創始人。
“我們原先的目標是保9爭10（億），後來不保9了，就是10，現在看也差不多。”
毫不掩飾野心。
“我們公司培育人的能力比較強，俗稱洗腦能力強，松鼠人具有強烈的文化認同感。”“是不是211、985都可以，你光成績好，讀個碩士博士有什麼用，我又不是搞科研，我要找打仗型的人，找創業飢渴感很強的人。”
高度務實。
“一家企業管理好不好，你看6點後的狀態就知道了。阿里巴巴從來沒有發過996的通知，但是阿里哪個人不拼？你們到松鼠感受一下，應該是士氣高漲！”
說到興起處，章燎原手裡的煙一根接一根。
他身後的辦公區域，身著統一戰服的松鼠員工們像一夜鏖戰後的士兵，有的趴在戰壕裡休憩，有的還在電腦屏前值守，有人狼吞虎嚥地吃早餐，有人緊張地刷新交易數據。
在這座以宜居著稱的三線城市蕪湖，一個70後把一群平均年齡25歲的90後帶成了戰無不克的特種兵。
【2】
“我的偶像是馬雲”
2011年底，一位35歲的年輕人風塵僕僕從安徽南下，去杭州參加天貓智囊團商家年會。
幾天會議下來，阿里的創新勁頭和員工面貌令他心嚮往之。
次年元旦，他利落地辭去幾十萬年薪的詹氏食品公司總經理及殼殼果CEO一職，拉了一個當廚子的發小、一個賣化妝品的推銷員、一個離職的老同事和一個做營銷的網友，組建了他日後自嘲為“比垃圾好一點”的五人團隊開始創業。
▲圖：2012年2月，松鼠老爹與被他“忽悠”來的，4個年輕人組成了三隻松鼠的創始團隊
在那些年拜馬雲為偶像的創業者中，章燎原是起點極低的一位。
19歲之前抽菸打架，讀技校逃課，掄拳頭拜把子。19歲後去東莞打工，賣過光碟，做過電工，開過餐飲店，最慘的時候吃不飽飯，抽的煙是女朋友買的。
“（那時候）座右銘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買個摩托車，一晚上跑五六十塊就覺得很賺錢，被（城管）抓了幾次，第五次我哭了，不幹了。”
人生的初程過得一片稀爛，連身邊人都懷疑他“是天生的倒黴蛋”。27歲之前，章燎原至少創過20次業，結局卻是從一個失敗走向另一個失敗。
他開始讀成功學，讀《平凡的世界》，收起拳頭和意氣，進入安徽詹氏食品公司學做一個“正常人”；沒有文憑就自學工商稅務，瘋狂跑市場，坐幾個小時車去鄉下一家家超市推銷山核桃。
在詹氏九年，從一名銷售員打拼成管理層，自創的零食電商品牌第一年就為公司創收2000萬。曾經“幹啥啥不行”的章燎原在電商崛起大潮中開始展現出超凡的市場天賦。
他身上有反學院派的營銷鬼才。
一款堅果經他之手包裝、上市，能在短時間內成為市場佔有率第一。多年之後由他取名的“三隻松鼠”辨識度極高，至少節省下幾億推廣費。
他身上有化不開的江湖習氣。
不唯上，好吹牛，只走自己認定為正確的路子，老闆不認就炒了老闆。不滿意門店裝修時，掄起大錘砸爛了公司的直營店，動情時包下整版報紙告白“謝謝蕪湖！”
天才&江湖，創始人性格的AB面，在我參觀三隻松鼠全程中若隱若現地交替映射。
所有人都叫他老爹，雙11之夜，他讓人把偌大的總部園區搞成樂池燈海、燒烤派對、遊戲轟趴，上千名合作伙伴、員工家屬與媒體人參與了狂歡，半個蕪湖知道三隻松鼠在搞雙11。
很難想象這麼一個能玩、會玩的人，自我評價是“笨人”，私下不愛混圈子，遇應酬能躲就躲，大部分飯局都是跟自己員工對瓶吹牛。
他愛憎鮮明，痛恨腐敗、背叛和欺騙，因為一塊錢處罰過供應商，辦公大樓每間廁所裡都裝著廉潔檢舉箱。
2012年，章燎原創建三隻松鼠第一年，雙11當天賣了766萬銷售額，足足10萬單。
這一年他開慶功會，闊綽地給大家發獎金、發汽車，每人20萬額度，油錢公司出。 活動會場的服務員激動地跑過來問：你們還招不招人？
【3】
不做CEO做首席洗腦官：
洗一次管一個月沒問題
2016年5月，三隻松鼠線上業務增長迅猛之際，章燎原突然對內卸任CEO，給自己的工牌印上了一個全新頭銜：首席洗腦師兼創始人。
2015到2016年，三隻松鼠員工猛增至3000人，職能隊伍幾乎是清一色剛畢業的大學生。
每個人都很有想法，不肯輕易相信權威。
從具體業務中抽身出來的章燎原開始專心研究上層建築。
他制定了“11545”企業文化憲法，嚴抓品質、服務標準與內部紀律；還創建了一個松鼠洗腦院，今天號召大家舉行吹牛逼大賽，明天組織學習使命願景價值觀。
“所有人才的吸引，最終極的是在於這家企業的願景能不能吸引人。”“優秀的企業家思想最終的走向都是宗教。”“能（把員工）忽悠得團團轉，人才的問題也就解決了……”[1]
“忽悠”，這個聽起來反科學發展觀的詞，是這位從底層攀爬上來的創業者的江湖管理學，也是一個企業創始人必要的價值觀傳教能力。
“很多人27歲那年就自我滅亡了。”
章燎原對華商韜略說，他招人最重要的一條不是學歷、資歷，是看對方有沒有創業飢渴感——“211、985只代表了他有學習能力，我要找能打仗的人。”
一個年輕時至少失敗過20次的人，他希望後來人少走彎路、直接借鑑他的經驗。一個27歲時不服權威不認命的人，他希望自己能以個人威信建立起絕對的企業價值認同。
凡進三隻松鼠的人，必須給自己起一個帶鼠字的花名，跟顧客交流言必喚“主人”，有求必應，不準讓主人不爽；
凡產品必須在15天內完成生產，保證全網同類產品最新鮮、豐富、便利、質高價優，最超出顧客預期，產品附加值最高；
凡工作中下級必須服從上級，全員服從公司，不允許當面拒絕或反對，事後不滿可直接向CEO信箱投遞，不允許請上級吃飯，不允許接受客戶送禮。
員工瘋、產品瘋、制度瘋。章燎原得圈內綽號“章三瘋”。
“章三瘋”外表斯文，說話溫和，卻成為這個公司無形的威嚴。
我此行接觸的所有三隻松鼠內部人員，都按公司規矩以鼠名自稱；從第一天踏進三隻松鼠總部，我們一行人就被要求穿上同款戰服；
密密麻麻的工位上，這位首席洗腦官洗出了一群“不正常的人”，天天打了雞血一樣，激情滿滿加班工作。[1]
口號、名言、制度規章貼滿公司牆面，“電線杆文化”薰陶下的松鼠員工們與桀驁不馴的90後形象背道而馳。
大俗即大雅。
一旦接受了創始人的價值觀，這群年輕員工不僅不覺得企業文化low，反而將這裡視為奮鬥者和夢想的烏托邦。
不在北上廣黃金寶地，沒有BAT巨頭光環，給不到華為的碾壓薪資，卻能以“比垃圾好點”的創始團隊加一群人均年齡25歲的年輕人，創造出七年上市、業績增長130餘倍、連續八年天貓淘寶全網銷量第一的業績奇觀。
信仰是三隻松鼠的核武器。
【4】
99%的人寫三隻松鼠營銷做得好
沒人看到管理智慧
2019年7月12日，創立7年的三隻松鼠在深交所上市，首日市值達到84億。截止今日，市值將近240億。
上市之前一年多，章燎原陷入經常性失眠。
電商高速放量時代結束，三隻松鼠出現業績波動，員工狀態鬆散，接連兩次衝刺IPO折戟，章燎原很清楚這家公司無法再僅僅靠營銷取勝和互聯網渠道紅利吃遍天。
2017年雙11，三隻松鼠最終成交額5.22億，相較前一年的5.08億幾無增長。
“這個數字是不是很尷尬？增長了很少。這是我們歷年雙11最差的一個數字。”他啞著嗓子對臺下上千名員工喊話：
過去五年三隻松鼠一路飆升，創造了奇蹟和偉大。今天起，我們會讓松鼠的未來再次偉大。“2019年（成交額）必須在2017年基礎上翻一番！”
兩年時間，三隻松鼠進入業務轉型與組織變革闖關。
以2017年為分水嶺，章燎原推翻了純互聯網零售品牌的定位，向零食產業供應鏈平臺轉型。
“相信老爹的相信。”別懷疑，幹就對。“章三瘋”的鐵腕和熱血再升級。2017年，以他為首的公司核心團隊全部剃了光頭，以此寓意三隻松鼠第二個五年“從頭開始、一鼓作氣、幹他300億！”
不久之後，三隻松鼠從戰略、組織、流程與制度等六個方面，打造出一套被稱作新時代管理體系的全新架構：361雙軌制考核、《11545文化行動綱領》、廉政公署與5P禁令、18項員工福利陸續出臺……
2018年，章燎原重修三隻松鼠企業文化，活100年、世界500強願景赫然在列。
橫幅式打雞血、洗腦式培訓、偶像式管理和扁平化架構，讓這家企業迅速恢復了戰鬥魔性和行軍目標。
有些企業慢性病，早發病早治療，後面就更健壯。
2019年來，零食乃至大食品行業普遍不景氣，來伊份三季度虧損，百草味母公司好想你Q3扣非淨利潤下滑為負。三隻松鼠成為零食板塊的倖存者。
業務上，283家松鼠小店、直營投食店陸續在全國開業；5年內，三隻松鼠計劃打造6個園區，每個千畝規模、覆蓋幾十家生產工廠、數百個零食品類，推進製造倉配一體化的松鼠大聯盟模式。
2019年11月11日24時，三隻松鼠雙11全渠道成交額定格在10.49億元。幾乎剛好是兩年前雙11成交額的翻番。
兩年前吹的牛實現了。
企業戰略轉型得到認可，章燎原的營銷天才再次被印證。市場同行紛紛剖析他的戰術打法和增長曲線。
然而在親自參觀了蕪湖總部、見證三隻松鼠雙11大戰之後，私以為這家年輕公司的最可怕之處，可能並不在營銷技法，甚至不在品質、服務，而在於——
每個松鼠員工對章燎原及企業文化強烈且自覺的組織認同和群體奮鬥激情。【紀要】
華商韜略訪三隻松鼠創始人章燎原：
華商韜略：今年雙11三隻松鼠準備了多久？
章燎原：可以說從來沒有停歇。從今年雙11結束那刻起，我們就在為下個雙11準備著。
華商韜略：華為以奮鬥者為本，阿里有“刷橙”傳統，三隻松鼠的“洗腦”文化聞名業內，您如何看待價值觀與企業願景對組織的凝聚力？您現在還擔任松鼠“首席洗腦師”嗎？
章燎原：我對內對外的身份始終是三隻松鼠首席洗腦師兼創始人，並且首席洗腦師排在第一位置。這個洗腦不同於傳銷的洗腦，這是一種形象的叫法，也就是我們要形成一種松鼠人共同的價值觀。
4月26日松鼠新時代全面管理體系實施後，公司全新升級了使命、願景、價值觀，確立了“超越主人預期、真實、奮鬥為本、創新、只做第一”這五大松鼠價值觀，提出“活100年，進入世界500強，服務全球絕大多數大眾家庭”的願景。
價值觀源自初心，本質就是全體員工的意識形態和行為準則，願景源自社會責任，是我們的終極目標，需要形成一個共識。明確了這個共識，才能朝著共同的理想前進。
華商韜略：松鼠集團員工平均年齡大概是多少？您甄選人才的第一標準是什麼？是奮鬥與激情、忠誠度還是業務能力？用人原則上有沒有一票否決的紅線？
章燎原：排除一線工人，我們職能人員大概千把人，平均25歲左右。
我們公司有一個基因——培育人的能力還是比較強的，俗稱洗腦能力比較強。我們以前沒有資格去找人，這一兩年好點，但是我現在也招不來清華北大的，從去年開始要求要211、985了。
我們看人最主要的關鍵要素剛才提到了，是這個人有沒有創業的飢渴感。211、985只是代表了他有學習能力，搞的虛頭巴腦的什麼“能力模型”沒有用，你要盯住關鍵要素。
我們搞了一個超級松鼠計劃，進來年薪都有18萬~20萬的人，第一代找的是211、985成績排名前10、當過學生會主席這樣的標準，要素太多，最後只要一條，有沒有飢渴感？有沒有實踐創業過？只要滿足這一條，你是211、985或者不是211、985的，都可以。
我們發現阿里的人很厲害，但你不知道人家從哪找的。其實很多找的就是這些創業飢渴感很強的人，因為這些人能戰鬥。你光成績好，讀個碩士博士有什麼用，我又不是搞科研，科研不一樣，我要找打仗型的人。
為什麼這麼強調創業飢渴感？
企業出問題，你就去看這個企業（下午）6:00之後，多少人還在（崗位上），看那些人的表情你就知道這個企業有沒有問題。任何一家企業出問題全是管理問題。我們2017年的時候6點之後看不到人，人都跑光了，天天講價值觀不用了。
華商韜略：創業之初您曾以馬雲為偶像，現在精神偶像是否有所改變？
章燎原：我是講過（馬雲是偶像），只是好給員工洗腦。因為你要找一個榜樣讓一個企業去學習，不能今天讓他今天學阿里，明天學華為，後天學京東。
我們從第一天成立開始就有一個標的物，就是學習阿里——阿里以外的思想我們是不太接受的，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再去長出自己的東西，不能照搬照套，比如我們的政委體系就和阿里完全不一樣。
華商韜略：您曾自我評價是“沒有天賦，屬於笨的人”，卻在幾年之內創造出一個行業第一，您認為促成目前成績最重要的內外因素各是什麼？
章燎原：第一，我肯定是沒有天賦；第二，看你如何去定義天賦？一種是天才式的天賦，一種是在某一領域深耕細作，通過實際的積累讓你有某一個領域的天賦，然後天賦再借助一些天時地利人和。
套到我這個模型上，我是長期在營銷這個領域草根式探索，十幾年很苦逼，恰好形成了營銷上一些天賦。然後又在這個行業探索了9年，又恰到好處碰到了電子商務，又恰到好處碰到了消費升級……
沒有什麼大道理，不要聽人家吹牛逼，好像他第一天創業就把問題都想清楚了。我每次聽人家問你為什麼做堅果，我說我不做堅果做啥？其實就這樣（摸索過來），但是這只是第一代（發展路徑），到第二代就不一樣了。我們這兩年就在跨坎。
[1]《三隻松鼠創始人章燎原：洗腦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創業家 採寫/王根旺 王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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