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三姨

三姨於我就像是另一個媽,是小時候除母親之外唯一溫暖過我的人。直到若干年後仍然記得躺在她的懷裡看露天電影,迷迷糊糊睡著了,她就用自己的衣服把我裹緊,生怕夜裡的涼風順著哪個縫隙鑽進去把我弄醒。平日裡我也喜歡緊緊的扒著她的脖子,聞著她身上淡淡的、紫羅蘭香粉的味道。

說起我三姨就不得不提我父母的政治婚姻。那是一個典型的帶有時代特色的結合。我父親的出身不好,是妥妥的被打倒的地主、資本家,奶奶那時候經常早上4、5點起來要去掃大街。眼瞅著熬到30好幾的父親還沒有媒人說親的跡象,奶奶有點坐不住了。後來聽別人說,據我家900公里以外的偏遠的陝北山區農村,可以找到願意下嫁給我父親這類臭老九的未婚女子。於是,父親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跟著一個鄰居的親戚,滿懷希望的踏上了相親之旅。那時候交通非常不便,父親先要搭乘長途汽車到山西榆次,然後再倒另一班去陝北吳堡縣城的汽車,通常一天就一班,有時候超員或者錯過了發車時間就得在當地住一晚然後次日再出發。到了縣城後,就沒有通往村裡的汽車了,完全要靠步行翻躍幾十公里的山路。我記憶裡小時候唯一一次去姥姥家,生生的把那雙新買的塑料涼鞋崴斷了。有時候我常常在想,也許那時的父親是充滿了希望的,亦或者是被生活折磨的麻木了,只是想盡快完成奶奶交代的任務,至於要見的是什麼人是沒有過多考慮的吧!總之,經過2天2夜的長途跋涉,父親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陝北吳堡郭家溝村。在後來成為我的姥姥姥爺家,父親母親在媒人的安排下第一次見面了,母親比父親小12歲,因為家裡極度貧困,從來沒有上過學。但是因為天天聽樣板戲和毛主席語錄,目不識丁的她竟然對毛主席語錄可以倒背如流,也因為她在村裡的突出表現及極高的政治覺悟,如果不是後來選擇下嫁給我父親,已然是入黨的積極分子了。對於這次相親,我父親多年後還耿耿於懷。那是父親得了白血病後,唯一一次和我推心置腹的長談,他說從第一次看到我母親,就知道這是他最厭惡的一類女子,無論是長相還是言談舉止,沒有一樣可以讓他忍受。如果可以選擇他絕不會將母親娶進家門。言外之意就是他別無選擇!將近一千公里的跋山涉水,老母親的殷殷重託以及“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的社會重壓,我父親在那個年代別無選擇!然而,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話,還是有些震驚的,也為我那日夜操勞的老母親鳴不平。不過很難說誰對誰錯。歷史的悲劇最終促成了兩段悲劇的人生。

短暫的見面後,甚至都不清楚對方的名字,父親就把母親匆匆帶回了家。一年後姐姐出生了,四年之後又有了我和弟弟。然而孩子的出生並沒有減輕父親對母親的厭惡,我小時候不僅從沒有被父親抱過,也常常成為他在眾人面前嘲諷的對象。用他的話說,我不喜歡你們的母親,又怎麼會喜歡她生的孩子?所以那時家裡常常看不到父親的身影。

所有的重擔都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她每天從早忙到晚,半夜還要到村頭的水井旁洗我們弄髒的尿布,好趕在我們睡醒前烤乾,續上下一天的用量。我聽我母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罪孽深重,一下生了兩個,讓她在我和弟弟出生後的三年時間裡沒有脫過衣服睡覺。或者說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睡過覺。一個沒有讀過書的女人,隻身一人嫁到這舉目無親的地方,除了一間家徒四壁的房子,永遠缺席的丈夫,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服自己熬過來的,也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她以淚洗面,或者說連傷心的時間都顯得那麼奢侈。記得有次上小學的我,很好奇的問了我母親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活著?”。她說當然是為了你們啊。因為當時讀書於我是所有快樂的來源,可以讓我忘記所有的不愉快。我不能理解一個不能讀書的人有什麼樂趣可言。當然她的回答讓我不滿意,也讓我悶悶不樂很長時間,因為一想起這個毫無追求的母親就覺得沮喪。母親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在這樣繁重的體力勞動中,在毫無安慰和幫助的情況下走向了崩潰的邊緣。其實那時她不過也只有24歲。終於有一天,她累了倦了,想對所有的苦難做一個簡單的了結,就照著院子裡的一口水缸一頭紮了進去,恍惚間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我和弟弟,怯怯的趴在水缸邊的倒影。就在那一瞬間,母性的力量戰勝了所有的抑鬱和不滿,將她從死神邊拉了回來。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知道了這件事的姥姥,自作主張將正在上高中的三姨送到了我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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