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幾乎每個單位到了秋季都要給職工搞福利，分秋菜、分水果等，通化師範學校每年秋天都要給教職工統一各種福利。我的老家在大連，學校每年秋天都會安排我去大連聯繫購買蘋果。大連一帶質量最好的是三十鋪蘋果，這裡的蘋果個大，肉嫩，糖分足。1982年秋季，學校安排我與一位姓左的職工到大連三十里鋪聯繫買蘋果。
從三十里鋪火車站下車後，滿眼都是蘋果園。三十里鋪是一個丘嶺地帶，一片接一片的果園沿著平地延伸向小山坡，像一片墨綠的海洋。秋天的果樹葉子落了很多，蘋果卻變得紅豔豔的，掛滿了枝頭。這一帶的蘋果品種主要有果光、紅玉等秋天成熟的品種，同時還有一些黃巾、元帥、雞冠等其它品種。其中果光品種最多，果光這種蘋果天越冷果越紅。每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果園裡就像是紅色的火燒雲，紅紅的，豔豔的，十分壯美。
我們每天在果園裡行走，與各個生產隊協商價格，經過幾天的努力之後，終於確定了一個生產隊的蘋果。在交納了定金之後，生產隊便組織社員給我們摘蘋果，我們則通知學校派汽車前來運輸。
在果園裡等待汽車的時候，我有幸欣賞到社員摘蘋果的歡樂勞動場面。摘蘋果的都是女社員，女社員們都用圍巾把頭臉圍得嚴嚴實實的，幾乎看不見她們的模樣。女社員穿得衣服大都是素色，每個人的胳膊上都套著一幅套袖，這是為了防止衣服袖子被磨損而特製的。摘蘋果的時候，每棵樹上只有一個人，樹下架著一個人字型木梯。摘蘋果的女社員站在梯子上，胸前有一個大布袋子，她們每摘下一個蘋果就會放在布袋裡，布袋裝滿後就會走下木梯把蘋果送到大堆上。摘蘋果有技巧，會摘蘋果的，只要抓住蘋果輕輕一扭動就可以摘下來，不會摘蘋果的，往下硬拽需要費力氣的。雖然摘蘋果用力不大，如果一氣要摘下樹上的上百個蘋果也很累的。摘蘋果的時候，樹與樹之間的女社員會相互拉家常、說著笑話，相互開一些玩笑，有時還會響起一陣陣的歌聲。在這裡，我聽了果園裡婦女們的一段大連方言對話，非常有趣。
“二姐，你家的姑娘蛋（女兒）長得可真待陰（人）親的。”
“得了吧，俺家的那倒楣鬼（女兒） 真待陰（人）恨，能氣死個陰（人）。”
“二姐，可別學（說），你家那姑娘蛋做事可羽齊（妥帖）了，你要是嘎矢（捨得），就給俺老大做媳婦得了。”
“行啊，你要是稀罕（喜歡），就娶過去，醒（省）得她在家裡老左搓陰（折磨人）”
“俺們是海南丟（山東人），俺那小子別的毛病沒有，有時上來勁了，有點倔了巴次（特別犟）的。”
“沒事，俺們也不是此地巴子（本地人），都一個脾性。要是真行，就讓他們回海南家（山東） 結婚。”
“二姐，你家姐夫怎麼老是木滋滋（性情悶）的？”
“可不是嗎，他辦事老黏了（慢騰騰），他那個熊樣，老咯應陰（煩人）啦，也就是我跟他。不像你的那個（丈夫），那麼溜道（辦事利落）。”
“俺家那個溜道是溜道，就是愛調主（打撲克），老想給陰家剃禿（讓對手不得分、剃光頭）。”
“哎呀，麻大煩了，我走的時候鍋還在爐子上點著呢。”
“那就麻急溜地（快點回家）吧，別燒掉底了。”
一個婦女從果園裡急忙往外跑。一個聲音在後面喊：“二姐，離家
老鼻子遠了（太遠），別崴了覺（腳），借個車子吧。”這段話翻譯過來是：
“二姐，你家的姑娘長得可真招人喜歡。”
“得了吧，俺家的那姑娘特招人恨，能氣死個人。”
“二姐，可別說，你家那姑娘蛋做事可妥帖了，你要是捨得，就給俺老大做媳婦得了。”
“行啊，你要是喜歡，就娶過去，省得她在家裡老折磨人”
“俺們是山東人，俺那小子別的毛病沒有，有時上來勁了，特別犟。”
“沒事，俺們也不是本地人，都一個脾性。要是真行，就讓他們回山東結婚。”
“二姐，你家姐夫怎麼老是那麼悶呢？”
“可不是嗎，他辦事慢騰騰的，他那個熊樣，老煩人啦，也就是我跟他。不像你丈夫，那麼利落。”
“俺家那個利落是利落，就是愛打撲克，老想給人家剃光頭。”
“哎呀，麻煩了，我走的時候鍋還在爐子上燒著呢。”
“那就快點回家吧，別燒掉底了。”
這段對話具有典型的大連方言特點，也是非常典型的大連農村婦女拉家常的語言風格，聽著十分有趣。
果園中一處較寬闊的地方是蘋果集中之處，人們摘下的蘋果都會送到這裡。由女社員們按不同的等級裝箱、裝筐。摘蘋果的時候人們可以隨便吃，不過吃過一兩個蘋果之後，誰也不會再吃第三個，蘋果吃多了就會失去味覺，果汁裡的酸度也會把牙齒酸倒的。生產隊裡選出一等果和特等果要裝箱統一上交由國家收購，向外出售的大都是二等果以下標準的。二等以下標準的蘋果只是裝筐，每筐標準重量是30公斤。我是本地人，經過商量之後，生產隊長同意給我們的蘋果不分等，大小混等裝筐，按二等果計價，每筐15元錢。這個價格非常公道，換算成單價每斤才0.25元。
當學校派出的汽車到達時，一位社員湊到我跟前低聲說：“兄弟，我們這裡有幾棵樹得了水果病，這種蘋果不好看，但特別好吃，你可以找隊長把它買下來，一筐蘋果最多5元錢。”
我和小左一看到這種蘋果，幾乎都失去了買的信心。這種蘋果不僅個頭小，而且每個蘋果都帶有瘢痕，長得非常難看。但這種蘋果有一個特點，就是顏色特別紅。這個社員拿起一個蘋果擦乾淨後對我說：“你逮（大連方言，‘逮’指嘗或吃）一個。”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這種蘋果糖分特足，甜甜的，汁水很大。我向周圍觀察了一下，發現很多社員專找這種蘋果吃。我和小左商量了一下，找到隊長要求買這種水果。
生產隊長感覺很奇怪。他說：“這種蘋果沒有人買，我們摘完果以後，要分給社員自己逮（吃）的。”
經過商量之後，隊長同意把今年摘下的這種水果都賣給我們，雖然不多，也有幾十筐，每筐才5元錢。裝車時，開車師傅一見比預定的蘋果多出來幾十筐，他說：“裝不下這麼多，我幹不了”。
我知道司機是拿把，我說：“這樣吧，我在車上擺筐，到家後，按我們學校職工的價格，分給你兩筐行不行？”
司機高興了，說：“行，就按你說的辦。”
我便跳到車上，採取一正一反的方法，充分利用空間把多買的幾十筐蘋果都裝上了汽車，用帆布和繩子捆好。
那時的公路大都是土路，汽車從大連回到通化需要走一天一夜。我決定連夜出發，由兩個司機換班開車，途中不休息。這段路經過山區的時候，經常有人利用汽車上坡較慢的特點扒車盜竊，我不得不防。
我親自押著汽車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回到了學校，把混等蘋果分完之後，那些有水果病的蘋果卻沒有人要。小左擔心地說：“陳老師，這些蘋果要是壓在手裡怎麼辦？”
我笑著說：“你放心，一會就會搶光的。”
我打開一筐蘋果，洗出一盆放在桌子上，對剛剛分完蘋果還沒有離開的老師們說：“請大家品嚐這種蘋果，品嚐之後，告訴我，你們要不要這種蘋果，如果不要我全包圓了。”
老師們品嚐之後，立刻要求買這種蘋果。我和校長商量一下之後，把蘋果筐全部打開，按人頭平均分配給老師了。
第二年再次去買蘋果的時候，學校的老師們紛紛要求我們這一次再給他們帶回那種好吃的蘋果，然而，我這一次並沒有找到這種蘋果。這種蘋果為什麼這麼好吃，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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