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導語:

前寫一篇《古今書家們的花式自誇》,今又來再寫一篇《古今書家們的花式傲嬌》,兩篇合在一起成了一個“花式系列”,便亦可戲稱之為“花式姐妹篇”。


書家的傲嬌從王獻之的拒絕題榜談起。

在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方正篇第二十六記載有這樣一則故事:

太極殿始成,王子敬時為謝公長史,謝送版,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雲:“可擲著門外。”謝後見王,曰:“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長。”謝以為名言。


故事文字簡短,但是敘述完整而生動,事由、人物、情節、場景、言語、動作皆如一幕電影片段,歷歷在目。

故事中的謝公是指謝安,子敬便是王獻之。謝安何許人也?!淝水一戰,奠定東晉江山穩固,風頭一時無二之人!而上面的故事記載的也很清楚,其時的王獻之正在謝安手下做著長史之官職。也就是說王獻之是謝安的下屬。而且謝安與獻之的父親王羲之是同輩,並且關係很好,但是故事裡講的卻是:就是這樣一個名望至高的長輩兼長官來安排一下屬題個大殿的榜竟被直接給拒了?!而且對來傳送命令的人說:可擲著門外!這一個“擲”字便是將王獻之的傲嬌之氣躍然紙面了!而結尾一句“謝以為名言”則將謝安的雅量也映襯的煥然紙面了!

故事雖是以文言寫成,然而也淺白可讀,唯謝安見問王獻之一句:“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牽涉一則掌故,說的是在曹魏時書家韋誕題榜的舊事。這則舊事也記載於《世說新語》中:


“凌雲臺初成,舍誕題榜,誤先釘榜而未題。以籠盛誕,使就榜書之。榜去地二十五丈,因致危懼,頭須皆白。乃擲其筆,比下焚之,戒子孫絕此楷法,著之家令。”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王獻之書法欣賞《新婦地黃湯帖》唐人摹本,25.3*24.0釐米,日本東京臺東區書道博物館藏。

王獻之的傲嬌是與生俱來!出身第一流的門弟之家,自小便養成“高邁不羈”的作派,有“風流為一時之冠”的盛名。而且王獻之也不是第一次在謝安面前表現出這般的傲嬌,《世說新語·品藻》記載了這樣一段兩個人的對話:

謝公問王子敬:“君書何如君家尊?”

答曰:“固當不同。”

公曰:“外人論殊不爾。”

王曰:“外人那得知!”

咦,王獻之的傲嬌可真當得上是“外人那得知!”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謝安中郎帖(傳為南宋紹興御書院摹本),23.3X25.7釐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蘇東坡的“五不寫”與馬一浮的“九不書,十寫一”。

網上曾見有一篇《蘇東坡的“五不寫”》文章,流佈轉發甚廣,我便想要去查其原始出處,翻檢半天終不得。估計是現代人所杜撰而出之網文。近日偶翻馬一浮先生的相關資料,讀有先生一段事記,言及先生曾為賣字而立下一個相對複雜的規矩,我規納其為“九不書,十寫一”。其中有些條款和網上所傳《蘇東坡的“五不寫”》相類,於是合成此一節文字。

蘇東坡的“五不寫”網文就不全文來轉發了,這裡摘錄“五不書”之標題以為分享:

一,限定大小者不寫;二,未曾謀面者不寫;三,綾絹不寫;四,藉此揚名者不寫;五,文無深意者不寫。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蘇東坡《東武帖》

馬一浮,民國大儒也,身處離亂之世,據說先生曾一度因迫於生計,便也來寫字賣字,但是先生傲嬌,事先聲明只寫一年,且立下明文的規矩條文,如:寫字一律不題上款,如必需上款,則潤資加倍等等;又有九“不書”,十“寫一”,的詳細條款,我這裡摘錄如下:

一不書祠墓碑誌;二不書壽聯、壽序、徵啟;三不書訃告、行述、像贊;四不書題簽和時賢作品;五不書市招;六:他人書畫碑帖,真贗雜出,凡有友朋見屬,概謝不應;七:無介紹不書,八:立索不書,九:書畫碑帖的題跋不書;十:凡自作詩請書寫,皆以一首為限。


以痴人所見,蘇東坡之“五不寫”即無見出處,更讀其解釋的文字內容也多為牽強不通;而馬一浮先生之寫字賣字之規矩則略顯那一代文化人的嬌情!合為此一節。權作為古今書家們之“花式傲嬌”中的一式。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馬一浮行書對聯

齊白石與啟功,是傲嬌更是傲骨!

抗戰爆發,國畫大師齊白石為拒絕給慕其名而請為作畫的日本人,選擇閉門謝客。而有日本特務為爭取他的名望來影響國人放棄抵抗,便以邀請齊白石加入日本國籍、或請他到日本去辦展覽、觀光等條件來做利誘,齊白石皆不為所動。於是日本人便不斷加壓。最後齊白石老先生無奈之只得應付,當著來求畫的日本人,提筆畫下4只螃蟹,筆精墨妙,日本人看的是心花怒放,老爺子抬頭微微一笑後,揮筆落款到:“看你橫行到幾時”。日本人看後頓時是氣得無語,卻也不好發作。從此不再找老先生寫字作畫了。

盧溝橋事變後,北京淪陷,“北平大學藝術專科學院”由日本人管理,並配日文教員。當時的院長徐悲鴻離開了學校。而齊白石曾受聘為該美術學院的教授,於是日本人便欲邀齊白石來主持該校,並以校方名義將聘書寄給齊白石,結果齊白石收到信後,直接在信封上書寫上 “齊白石死了”五個大字後原封退回!

齊白石先生之所做所為不僅是一個“傲嬌”可以概之的!更是傲骨與智慧!而兼此有“傲嬌、傲骨”同類者則非啟功啟元白先生莫屬了!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齊白石書法作品

據說啟功先生早前對人求其寫字多是有求必應的,但隨著先生名氣水漲船高,來求字的人則來勢更猛,如洪水氾濫,嚇得先生忙不迭的懸掛出免戰牌,在起住處的門口掛上一塊牌子,上面寫到:“大熊貓病啦!”(啟先生非常喜歡大熊貓,所以經常以大熊貓自稱)或“啟功心臟病發作需要靜養”的告示牌等,以為來阻擋求字的隊伍。

毫無疑問,靠幽默與風趣肯定是擋不住求字人的熱情與厚顏的,這個時候,傲嬌的態度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據說一位商界領袖級人物,通過關係,將啟先生邀請到企業來參觀,完後在會議室將準備好筆墨紙硯擺開,非要叫啟功為企業題名。啟先生推辭半天,企業家還是軟磨硬泡,並說:你看我筆墨紙硯都準備好了…啟先生一聽這話,馬上臉一沉說:“你準備好筆墨紙硯我就非得要寫,你要準備好一副棺材我就得往裡跳嗎?”

哈哈,大熊貓傲嬌起來也是挺厲害的。

又聽說有一位空軍的領導非常喜歡啟先生的書法,於是便安排秘書前來啟先生家中求字,秘書進得家門說明來意,表明身份,派頭十足,啟功一看這陳勢,便故做害怕狀地問:“我要不寫,你們會不會派飛機來炸我?”秘書聞聽此言,先是一愣,有點摸不著頭腦,回過神來後,只能尷尬的回答到:“哪裡,哪裡。”啟功馬上就說:“那好,那我就不寫了。”

齊白石要對付的是日本侵略者,啟先生要對付的是商賈軍官,對象有別,然傲嬌與傲骨則無別!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啟功行書論書絕句一首

反清復明的鬥士傅山在寫字這件事情上卻反而失去了傲嬌!

前面講述的幾個故事都是書家們的各種花式傲嬌,當然還可以列舉更多一些。而現實中能真正有傲嬌之氣的書家其實鳳毛麟角。而趨炎附勢,為五斗米而折腰的書家則比比皆是!我這裡要來講的一個特例卻是有著反清復明鬥士之稱的明末大書家傅山傅青主。

傅山在書法創作上提出的:“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四寧四毋”的理論不僅是對書法而言便是對整個藝術範疇也有著開創意義和深遠影響。而其對趙孟頫書法的評價:“行大薄其為人,痛惡其書淺俗,如徐偃王之無骨。”更是顯出傅山本人對書法的高傲姿態。

但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傅山在寫字應酬這件事情上卻無法傲嬌起來!

傅山自己嘗說:常被“俗物面逼”,而當場揮毫。還說:“因無貸之難,遂令老伕役人之役。凡人來,不忠厚者多”。此一句可見傅山內心明知來人不是忠厚者,但是為“稻糧謀”,拿人錢財,不得不寫。換句話說,傅山這是為了五斗米而折腰了!

這樣的委屈自己當然也只能通過自嘲來解脫,他說:

“西村住一無用老人,人絡繹來了,不是要藥方,即是要寫字者。老人不知治殺多少人,汙壞多少綾絹扇子,此輩可謂不愛命、不惜財,亦愚矣。又恨恨道:凡字畫、詩文,皆天機浩氣所發。一犯酬措請祝,編派催勒,機氣遠矣。無機無氣,死字、死畫、死詩文也。徒苦人耳。”


古今書家的花式傲嬌:從王獻之“拒題榜”到蘇東坡“五不寫

傅山書法作品

我這裡要來羅列出傅山這些言論,倒不是有意挪耶傅青主為了生計而放下身段去應酬寫字,反是要來辯證出,對於一個可以在民族大義上都能保持傲嬌的傅山何須要在寫字這樣的小事上窮較勁!?

咦!書法家之傲嬌與否其實也是要因時、因事、因人之分別而有分別,若是隻一味的傲嬌,恐最後墮入的是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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