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年（255年）正月，司馬師誅殺李豐、張緝、夏侯玄等反對派已有一年，廢黜魏帝曹芳也已有三月。司馬師通過施展比父親司馬懿還要強硬的手段牢牢控制了朝廷，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司馬師廢黜皇帝的舉動並不能讓所有人感到滿意，有的人甚至還產生了大禍臨頭的感覺，這些人不想坐以待斃，他們拔出腰中的刀劍，指向了司馬師。
這次和司馬師作對的人是毌丘儉和文欽，前者擔任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後者擔任揚州刺史，兩人一管軍一治民，共同駐守淮南。四年前，也是在這裡，太尉、都督揚州諸軍事王凌密謀擁立楚王曹彪為皇帝，企圖和司馬懿對抗。只不過，王凌尚未起兵便被司馬懿平定，而毌丘儉和文欽真的起兵了。
暗流湧動的淮南
從地理位置來說，三國時期的淮南和江東本來都屬揚州（東漢時期，揚州下轄九江、丹陽、廬江、會稽、豫章、吳六郡）。東漢末年，群雄混戰，袁術佔領了九江郡和廬江郡。後來，孫策脫離袁術獨立發展，東渡長江，又佔領了會稽、豫章等四郡。從此，長江以西的揚州郡縣（淮南），和長江以東的揚州郡縣（江東），各自分屬兩個勢力。
建安四年（199年），曹操擊敗袁術，佔領了淮南地區。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在赤壁戰敗後，不僅沒能佔領江東地區，就連完整的荊州也被孫權和劉備瓜分，中國南方的形勢由此更加錯綜複雜。
淮南北接豫州，西連荊州，東通徐州，南鄰江東，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孫權為保障江東的安全，多次進攻淮南。曹操為防禦孫權的進犯，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建設淮南，使淮南的軍事實力得到了提升。曹丕建立魏國後，在淮南全面進行軍政建設，以壽春為治所，建立起揚州刺史治民，都督揚州諸軍事治軍的體系，使淮南成了抗吳的東線根據地（西線根據地是荊州）。
淮南的地理位置
曹爽執政後，一邊任用三朝元老王凌為都督揚州諸軍事，一邊任用親信諸葛誕為揚州刺史，對淮南進行經營。王凌在《 》一文中已有介紹，茲不贅述，這裡介紹下諸葛誕。
諸葛誕，字公休，琅琊陽都人，和諸葛亮、諸葛瑾、諸葛恪等是同族。魏明帝時期，諸葛誕和夏侯玄、司馬師、何晏、鄧颺等是好友，他們談玄論道，互相標榜，謂夏侯玄等四人為“四聰”，諸葛誕等八人為“八達”，聞名當時。魏明帝是個務實的皇帝，他討厭這些官宦子弟們崇尚玄學，偏離正道，於是下詔罷免了諸葛誕等，這便是魏國曆史上有名的“浮華案”。
景初三年（239年），魏明帝駕崩，曹爽和司馬懿受遺詔輔政。曹爽啟用何晏、鄧颺、畢軌、丁謐、李勝、夏侯玄、諸葛誕等親朋故舊作為自己的黨羽，架空司馬懿等老臣的權利，開始獨攬大權。曹爽在中央任用何晏、鄧颺、畢軌、丁謐、李勝等，在地方任用夏侯玄、諸葛誕等，從上到下建立了自己的權力網絡。
曹爽的影視劇形象
嘉平元年（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誅殺曹爽及其親信，又把夏侯玄從關中調到中央，唯獨對淮南的人事沒有變動，王凌和諸葛誕由此沒有受到政變的波及。嘉平三年（251年），司馬懿平定王凌的叛亂後，提拔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同時提拔時任廬江太守的文欽代諸葛誕為揚州刺史。
文欽，字仲若，譙郡人，和曹爽是同鄉。齊王曹芳時期，文欽長期擔任廬江太守，他驍勇善戰，性格驕橫，和王凌的關係十分緊張，王凌為此上奏朝廷，以文欽“貪殘，不宜撫邊”為由，請求朝廷把文欽免官治罪。曹爽看在老鄉的關係上，不僅沒有治文欽的罪，反而厚待文欽，讓文欽繼續擔任廬江太守。文欽有了曹爽的庇護，於是更加驕橫，王凌即使再看不慣，也只能忍住了。司馬懿平定王凌後，諸葛誕得到晉升，文欽亦得到晉升，成為了揚州刺史。
嘉平四年（252年），諸葛誕在東興被吳軍擊敗，司馬師沒有對諸葛誕進行懲罰，只是在次年把諸葛誕和時任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的毌丘儉進行對換，結束了東興戰敗引起的風波。
毌丘儉，姓毌丘（正確讀音guàn qiū），名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他的父親毌丘興在魏文帝黃初年間擔任武威太守，立有戰功，封高陽鄉侯。毌丘興死後，毌丘儉襲父爵，擔任平原侯曹叡的文學，侍奉平原侯左右。魏文帝死後，曹叡即位，是為魏明帝，毌丘儉身為藩邸舊臣，自然跟著官運亨通，先後擔任尚書郎、羽林監、洛陽典農、荊州刺史、幽州刺史、豫州刺史等職務。
毌丘儉擔任幽州刺史期間，在景初元年（237年）率軍討伐遼東公孫淵，結果遭遇連綿大雨，在遼隧被公孫淵擊退。景初二年（238年），毌丘儉配合司馬懿，再次出兵遼東，平定了公孫淵。
遼東和高句麗接壤，高句麗不時進犯遼東，毌丘儉遂在正始五年（244年）出兵高句麗，攻佔了高句麗的國都丸都城，第二年，毌丘儉再次出兵高句麗，高句麗王遠遁，毌丘儉派軍隊窮追不捨，魏軍穿越沃沮千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自此以後，高句麗不敢再進犯遼東，魏國邊境獲安。
無獨有偶，毌丘儉和夏侯玄也是好朋友，司馬師把諸葛誕和毌丘儉對換，並沒有改變曹爽派控制淮南的形勢。司馬懿、司馬師父子敢對何晏、鄧颺、畢軌、李勝、丁謐、夏侯玄等沒有兵權的政敵血腥清洗，卻不敢對諸葛誕、毌丘儉、文欽等實力派下手，他們只得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與這些人的關係。然而司馬懿、司馬師父子在洛陽城中一連串的行為卻不能讓身在淮南的曹爽派感到安心，曹爽派不敢掉以輕心，洛陽城中的每一次變動都會觸動他們敏感的神經。
毌丘儉、文欽之叛
嘉平六年、正元元年（254年），司馬師先誅殺李豐、張緝、夏侯玄，後廢黜張皇后，又廢黜魏帝曹芳，改立曹髦為皇帝，政治局勢變得異常緊張起來。毌丘儉和文欽憂心忡忡，坐臥難安，為改變被動的局面，他們經過謀劃，在正元二年（254年）正月正式起兵。
任何戰爭都講究出師有名，即使是叛亂也不例外。毌丘儉和文欽打出起兵的理由是司馬懿對國家有大功，司馬師無功無德，只是靠著父親的蔭德輔政，而司馬師罪行累累，朝廷應該罷黜司馬師，讓司馬師以侯就第，使司馬昭代之，同時請求朝廷讓司馬孚、司馬望父子執政。
司馬孚是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師的叔叔，他德行出眾，在魏國的聲望不亞其兄。只不過，毌丘儉和文欽讓朝廷罷黜司馬師，任用司馬孚，不但絲毫不能改變司馬家族專政的局面，還會更加鞏固司馬家族的地位。這樣的口號顯然不能打動那些對司馬家族不滿的人，也不能策反那些對司馬家族效忠的人。毌丘儉派人分頭邀請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諸葛誕和兗州刺史鄧艾加入自己，諸葛誕和鄧艾沒有任何猶豫就斬殺了毌丘儉的使者，向司馬師表明瞭自己的立場。
司馬孚的影視劇形象
毌丘儉和文欽先發制人，率領五六萬人渡過淮河，深入豫州，抵達了項縣。毌丘儉和和文欽分工合作，前者堅守項城，後者在外為遊兵，做好了迎戰司馬師的準備。此時此刻，毌丘儉和和文欽一定想不到，司馬師正在被傷痛折磨，他正為自己該不該帶兵出征的事情而犯愁。
司馬師眼上有個瘤子，最近剛割掉，傷口尚未癒合，生活多有不便，更不用說處理政事和指揮軍隊了。司馬師的幕僚們多建議司馬師在洛陽養傷，讓司馬孚帶兵出征，河南尹王肅、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則堅持勸司馬師忍痛出征。
或許是病痛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如今的司馬師沒有了往日的雷厲風行，他左思右想，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傅嘏分析道：“毌丘儉等銳氣正盛，戰鬥力正強，如果諸將失利，主公失去大勢，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司馬師聽完傅嘏的話，立刻想起東興戰敗後的情景，他猛然從病床上坐起來，語氣堅定地說道：“我想好了！帶病東征！”
司馬師的影視劇形象
司馬師把洛陽交給弟弟司馬昭鎮守，自己率領軍隊向前線進發，同時命令各地的軍隊到許昌集合。司馬師抵達許昌後，以荊州刺史王基為監軍，王基屢次請求司馬師儘快佔領南頓，逼近項縣，以遏制叛軍的攻勢，然而司馬師為避免失利，遲遲沒有答應。
在王基的堅持下，司馬師這才決定進兵隱水。閏月，司馬師抵達隱水後，毌丘儉的一些將領前來投降，司馬師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不久，司馬師採納王基的建議，搶先進兵南頓，和毌丘儉等展開對峙，遏制住了叛軍的攻勢。
東吳丞相孫峻知道魏國內亂後，沒有坐山觀虎鬥，他率軍向壽春進發，企圖一舉佔領淮南地區。吳軍的參戰使戰爭的形勢複雜化，司馬師沒有直接進攻項縣，向毌丘儉等發動決戰，而是以退為進，把汝陽作為自己新的大本營，繼續牽制毌丘儉等，同時命令諸葛誕率豫州的軍隊進攻壽春，以佔領叛軍的老巢；胡遵率青州、徐州的軍隊從側翼包抄項縣，以斷絕叛軍的退路。
毌丘儉等如今戰不能戰，退不能退，當初凌厲的攻勢不得不停了下來。淮南將士知道大勢已去，取勝的希望渺茫，又因自己的家屬都在北方，不戰而降司馬師者絡繹不絕。毌丘儉等為擺脫困境，不得不尋找戰機，扭轉於己不利的戰局。很快，毌丘儉打探到了一個消息，兗州刺史鄧艾率領一萬多人剛到樂嘉，立足未穩，此時正是偷襲鄧艾的最佳時機。毌丘儉隨即派文欽出兵樂嘉，企圖一戰而勝，擊退鄧艾。
正元二年（255年）閏月，淮北戰場形勢圖
當文欽趕到樂嘉後，他卻傻眼了——司馬師已經率領主力和鄧艾會合，難以再實施偷襲了。文欽見計劃有變，一時不知所措。文欽的兒子文鴦時年十八歲，不僅勇力絕人，而且武藝高超，他向父親主動請戰，率軍夜襲司馬師的軍營。文鴦和他的士兵們夜襲成功，如入無人之境，司馬師的軍營登時大亂。司馬師大吃一驚，傷口崩裂，一隻眼睛爆出眼眶，疼痛不已，為了不讓將士們知道自己的傷情，他咬住被子強忍疼痛，以至於被子都破了。文鴦激戰一夜，文欽卻遲遲不來接應，天明後，文鴦見司馬師兵盛，只得撤兵。
文欽不敵司馬師，決定撤兵，文鴦這次又主動請戰，以爭取撤退的時間。文鴦帶領十幾個精銳騎兵殺入司馬師的軍隊，以一當十，所向披靡，司馬師的將士昨天夜裡都領教過，或者聽說過文鴦的勇猛，他們不敢應戰，紛紛回營自守。文鴦一邊激戰敵軍，文欽一邊安排退兵，當文鴦回營後，文欽已經準備完畢，父子倆隨即率軍撤退。
司馬師見文欽已經撤兵，便派左長史司馬班率領八千精銳騎兵追擊文欽。文鴦看到追兵越來越近，再次發起主動進攻，他單槍匹馬殺入敵陣，進進出出六七次，殺傷敵軍數百人。司馬師的將士如遇瘟神，唯恐避之不及，只得停止追擊。在這場戰鬥中，文鴦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了戰場上的局勢，使文欽得以安全撤離，其勇猛世所罕見，真一員虎將也！
文欽本以為追兵已退，卻不料司馬師又派人來了。只不過，這次只來了一個人，來人叫尹大目，他沒有勸降文欽，卻說了一句有點奇怪的話：“你何苦現在就撤退，難道就不能再忍幾天嗎？”文欽聞言大怒，破口大罵道：“你是先帝家人，不念報恩，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祐你！”言罷，拿起弓箭就要射尹大目。
尹大目從小就是曹氏的家奴，常在皇帝左右，素懷忠貞之志。他這次跟隨司馬師出征，知道司馬師的一個眼睛已經爆出，其性命將不保，便毛遂自薦，以勸降文欽的名義離開軍營，前來給文欽透露消息。尹大目的話外音是希望文欽不要急著撤退，能再忍幾天，等司馬師去世後再圖進取。文欽卻急著撤退，對尹大目的話沒有進行深思，反而痛罵尹大目一頓，還要用弓箭射尹大目。尹大目大失所望，不禁流下眼淚，自言自語道：“世事敗矣，你們好自為之吧！”
文欽回到項縣後，發現毌丘儉和主力部隊都不在城中，他這才知道毌丘儉已經先自己一步撤兵了。原來，當毌丘儉知道文欽撤兵後，瞬間喪失了繼續戰鬥的意志，遂連夜從項縣撤兵，叛軍主力見狀不妙，亦在撤退途中潰散。不久，毌丘儉在逃亡途中被百姓斬殺，其三族亦被全部誅殺；文欽父子不敢再回淮南而投降東吳，這場歷時一個多月的叛亂於是宣告結束。
諸葛誕佔領壽春後，司馬師隨即任命他為鎮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讓他回到了原來的崗位，安撫壽春城中參與叛亂的軍民。東吳丞相孫峻見淮南不能得手，只得撤兵，諸葛誕趁勢派軍隊追擊吳軍，斬殺東吳大將留贊，一舉解除了外患。
司馬師雖然平定了叛亂，傷情卻加重了。司馬昭聞訊，慌忙從洛陽趕到許昌來看望哥哥，司馬師見到弟弟最後一面，安排弟弟接管軍隊後，永遠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心跳。這時，魏帝曹髦下了一道命令，他讓司馬昭鎮守許昌，尚書傅嘏率領軍隊返回洛陽。
輔政大臣司馬師意外去世，沒有安排朝中大事，魏帝曹髦作為皇帝，對人事進行調整，自然是理所應當，然而司馬昭會接受任命嗎？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兩晉史，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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