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有一位不可思議的科學家，在世界上最早解答了已知等比數列的首項、末項和項數等；

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精確計算出北京的地理位置；計算出日食發生週期，求出了計算迴歸年長度值的公式，與今天計算的僅差17秒鐘；以數學方法發明了今天世界上通用的律制——十二平均律；但他因為一樁皇室糾紛，被歷史所掩蓋。今天我們就來跟著作者洛陽鏟一起探索一下這位科學家的傳奇一身。

被歷史遺忘的明代科學家

朱載堉（1536 -1611），——一位被國人遺忘數百年、今天依舊沒有得到應有重視和廣泛傳播的人。他是明代偉大的科學家、音樂家，後人奉之為“律聖”、“樂聖”、“藝術科學家”、“鋼琴理論鼻祖”、“百科全書式的學者”、“東方文藝復興式的聖人”、“布衣王子”等。

朱載堉（yù）的各種稱號有其學科或文化淵源。“藝術科學家”是指他以數學方法發明了今天世界上通用的律制——十二平均律；以實驗的方法研發了世界上第一架定音樂器——“弦準”，他首創的“舞學”開創了團體操的先河，同時，他還是一位作曲家和編舞家。“鋼琴理論鼻祖”是指現代鋼琴理論和定音規範是基於朱載堉發明的十二平均律。

“百科全書式的學者”更揭示了朱載堉在音樂、曲藝、舞蹈、數學、物理、地理、計量、天文、曆法、科學思想等領域取得的傑出成就：

1. 數學方面，他研究出了數列等式，在世界上最早解答了已知等比數列的首項、末項和項數等；
2. 在物理方面，精確地測定了水銀密度；
3. 地理方面，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精確計算出北京的地理位置（北緯39°56′，東經116°20′）；
4. 天文、曆法方面，計算出日食發生週期，求出了計算迴歸年長度值的公式，與今天計算的僅差17秒鐘；
5. 計量方面，對累黍定尺、古代貨幣和度量衡的關係等都有極其細密的調查和實物實驗；
6. 科學思想方面：開創了以數學和實驗方法進行科學研究的先河。

“東方文藝復興式的聖人”，這個稱號是李約瑟博士提出的，他推崇朱載堉在未受明代西方傳教士影響的情況下，將中國固有的學術與科技推上新的高峰所取得的偉大成就，並對其歷史貢獻在國內長期被湮沒而惋惜。李約瑟撰著了七大卷《中國科學技術史》，對中國古代科學家瞭如指掌，他是站在西人的視野中看待中國的，也以西人歷史觀來觀照中國，認為與文藝復興後期的歐洲科學家同期的朱載堉是“東方文藝復興式的聖人”。然而，中國既無歐洲式的中世紀，又何談文藝復興？今天依舊有不少國內人士用“東方文藝復興式的聖人”作開場來介紹朱載堉，這無異於用刀子把自己的腳削得鮮血淋漓去穿西方丟過來的那雙小鞋、還蹦騰得不亦說乎！精神之麻木，何至於此？難道我們現在進入了文化斷檔的“中世紀”？

“布衣王子”這個稱號更顯得不倫不類、莫名奇妙，徒吸引時人眼球而已。以明清而言，無論正史、野史都只有太子、皇子、世子之稱謂。清襲明制，稱謂多了貝勒、貝子。“王子”這個詞一般用於未被天朝冊封的外邦諸藩國王的兒子，如《明實錄·世宗實錄》所載：“虜小王子二千餘騎由莊浪馬場溝入”、“占城國王子沙古卜洛遣使沙不登古魯來貢方物”等。朱載堉是受賜金冊金寶的親王世子，怎將其逐出中華、稱之為外藩王子？這種稱謂，顯然也是不諳自家歷史，套用西方稱謂的結果。

朱載堉在科學、藝術方面的偉大成就，大家可以通過戴念祖先生的《朱載堉——明代的科學和藝術巨星》、邢兆良先生的《朱載堉評傳》、李約瑟博士的《中國科學技術史·物理卷》等專著進行系統瞭解。我們今天要挖掘的，是他讓爵前後的那些事。

一場鬧劇之後，天降鄭王之位

洪武皇帝朱元璋對朝臣十分刻薄，給的工資極低，清廉的基層官員連家都養不起。但對自己的兒孫們寵的不得了，恨不能以舉國之力養其朱氏一門。朱元璋建立的宗室爵祿體系，從兒子、女兒到孫子，乃至孫子的孫子無不兼顧：兒子封親王、親王的兒子封郡王、郡王的兒子授鎮國將軍、孫子授輔國將軍、曾孫授奉國將軍、四世孫授鎮國中尉、五世孫授輔國中尉、六世以下授奉國中尉。明朝開國之初，朱元璋給自己二十六個親王兒子極高的待遇：文武百官見到親王，行禮如見天子；親王每年的食祿為五萬石，還有大量的鈔、錦、緞、紵、紗、羅、絹、布、綿、鹽、花、馬等。這二十六個親王每年的食祿就達一百三十萬石，相當於一個大省的豐年歲收。就連遙遠的奉國中尉，每年亦有二百石食祿，年俸比正五品官員還高。雖建文、永樂兩朝削藩、大幅度降低宗室年俸，但人數呈幾何級增長的宗室，其支出成為明朝中後期政府財政的最大負擔。

朱載堉屬於燕王朱棣一支的後代。燕王初封時，朱元璋就給這一支宗族排了字輩：“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從字輩上看朱載堉是燕王七世孫，朱元璋八世孫。朱元璋還規定孫輩名字除了遵循既定的輩份字外，還需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的規律，名字中的第二個字必須帶有或金、或木、或水、或火、或土的偏旁。到了後來，帶五行偏旁的字根本滿足不了宗室起名的需求，於是製造出了許多有音、有形而無意義的宗室起名專用字，這些字的生僻與怪異給後世明史研究著作的電腦輸入帶來了不盡的煩惱。朱載堉出生的時候，還沒鬧字荒，他的名字釋為“肥沃的土地”（《廣韻》：“堉音育。地之肥也。以其能生長萬物，故從育從土”）。

朱棣通過“靖難之役”把親侄子趕下臺，旁枝側出繼任大統，又順利地將皇位傳給兒子朱高熾（chì），是為仁宗。仁宗登基後，立長子為太子，其餘的兒子封為親王。二兒子朱瞻埈（jùn）被封為鄭王，朱瞻埈薨了之後，嫡長子朱祁鍈（yīng）接位。朱祁鍈有十二個兒子（《明史》載“祁鍈有子十人”並不準確），二兒子未成年就夭折了，除世子朱見滋外的其他十個兒子都被冊封為郡王。其中老三朱見濍（sōng）封為盟津王，老四朱見（gàn）封為東垣王。朱祁鍈對世子朱見滋刻薄寡恩，對見滋生母韓妃也愛理不理，不予應有的禮遇。朱見滋為此積鬱成疾，年紀輕輕悒悒而終。朱祁鍈死後六年，由嫡長孫朱祐枔（xín）承襲鄭王。朱祐枔做了六年鄭王，三十三歲就去世了，沒留下子嗣，鄭王嫡長這一支就此斷脈。根據規則，王位的第一繼承人應該是朱祐枔的三叔朱見濍。

然而，朱見濍卻於此前因幹了件齷齪的事被廢為庶人。《明史·列傳第七·諸王四》載：“見濍母有寵於祁鍈，規奪嫡，不得，竊世子金冊以去。祁鍈索之急，因怨不復朝，所為益不法。祁鍈言之憲宗，革為庶人。”朱見濍的生母深受朱祁鍈的寵愛，看到世子母子不受王爺待見，錯以為有了機會。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當世子，沒少在朱祁鍈耳邊吹枕頭風。朱祁鍈雖不時胡作非為，但在王位承襲問題上卻嚴遵嫡長繼承的祖制；更何況寵愛某個小老婆和寵愛某個兒子並不構成必然的邏輯關係。朱見濍母子見軟磨硬泡不起作用，於是便採取了行動：把世子金冊偷了出來，不讓我當世子，世子將來也別想順利繼承王位！不料，這件事被朱祁鍈發現了，朱祁鍈向見濍母子追討金冊，卻始終拿不到手。把個朱祁鍈急得皇上那兒也不露面了、胡作非為也演進成了為非作歹。皇上聞知祁鍈“多不法”，於是召當面朱祁鍈斥責。朱祁鍈訴說原委，皇上更為震驚，下詔革去朱見濍爵位，子子孫孫永為庶民。

老三已是庶民，無權繼承王位。王位依序傳給老四東垣王朱見之子朱祐檡（zhái），也就是朱載堉的祖父。所謂心急吃不到熱豆腐，朱見濍若不那麼急吼吼地幹蠢事，鄭王之位唾手可得啊！

父仇子報，為奪鄭王之位，朱祐橏誣告朱厚烷

嘉靖六年，朱載堉的父親朱厚烷（wán）（1518-1591）年僅十歲襲鄭王位。史載“厚烷自少至老，布衣蔬食”。這位具有平民情結的王爺，崇儒學、通音律、性率直，對母親閻太妃極為孝順。然而，平民情結對於一位王爺來說有百害而無一益。嘉靖十三年，時任禮部尚書嚴嵩揭發朱厚烷奏進慶賀謝恩表章裡，稱皇帝為皇兄，稱自己為弟，蔑視“君臣之分，等於天地”的法統，不“虔恭寅畏，稽首稱臣執禮”，對皇帝大不敬。

嘉靖皇帝是以藩王身份入繼大統的，因此對其他藩王的一舉一動極敏感。於是以這件事情作為反面典型對宗室發出警示：“天下王府奏進章表文，務恪循典制，毋妄意稱謂，以乖禮法”。同時“恩義並舉”，停發鄭王府“不諳典制，有失輔導”的長史等官員三個月工資，以示懲戒。

嘉靖皇帝尊崇道教，好長生不老之術，幾十年不上朝，卻年年修設齋醮。朱厚烷對此很有意見。《明實錄·世宗實錄》嘉靖二十一年，“賜鄭王厚烷四書五經、性理大全各一部，從王請也。”四書五經這種書，滿大街都是，堂堂鄭王弄不到？還需要請皇帝恩賜？嘉靖三十二年，“賜鄭王厚烷，皇明祖訓、五倫書……各一部，從王請也。”

朱厚烷一而再地要皇帝賜儒家經典、祖訓等書，顯然是在曲裡拐彎地規勸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對此肯定心知肚明，但並不理睬。要書？多的是！你想要多少，我就賜多少！朱厚烷見這一招不靈，自己也忘了藩王不得干預政事的祖訓，“嘉靖二十七年七月上書，請帝修德講學，進《居敬》、《窮理》、《克己》、《存誠》四箴，《演連珠》十章，以神仙、土木為規諫。語切直”。直接跟嘉靖槓上了。嘉靖皇帝見此大怒，立馬先把鄭王府送信的長史關進監獄，並且放出狠話：“前宗室有謗訕者置不治，茲復效尤。王，今之西伯也，欲為為之。”你朱厚烷自己的前科不記得了？你想充當西伯侯姬昌的角色，那就做吧！嘉靖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清楚吧？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朱見濍一門雖被廢為庶人，以布衣身份署理盟津王府事務。朱見濍雖未將郡王之位傳給兒子，但鹹魚翻身、東山再起之心一代傳一代。朱見濍的兒子朱祐橏（jiǎn）很會來事兒，當地長出些一株雙穗、三穗的嘉禾，他就蒐集了七十八株進獻給皇帝。黃河水偶爾也有較為清澈的時候，朱祐橏見此便覺時來運轉。《萬曆野獲編》載：“嘉靖六年，祐橏為盟津革爵長子，撰《河清頌》以獻，上大悅，賜敕褒異”。天降祥瑞，這是嘉靖的最愛。然而，這件事也引發了朱祐橏和朱厚烷叔侄之間的爭鬥。

嘉靖對朱祐橏的馬屁文章很欣賞，下詔令對他予以特殊的褒揚嘉獎。詔令是下到鄭王府的，接詔後，朱厚烷就把詔書擱在一邊，也不交給朱祐橏。朱厚烷對這個遠房堂叔當然是有看法的，且不說朱見濍乾的醜事，朱祐橏已經是平民，但不安分守己，“擅稱長子、僭系玉帶”，蠢蠢欲動。朱祐橏幾次三番找朱厚烷討要詔書，朱厚烷就是不給，於是就向禮部告狀。禮部找朱厚烷調解，朱厚烷說：“朱祐橏是我鄭王府屬下盟津王府的管事庶民，詔書擱我這和交給他不是一樣麼？”朱祐橏豈肯失去這部“天梯”，把事情鬧到嘉靖那。朱厚烷受到皇帝詰責後，才把詔書交給朱祐橏。

朱祐橏也曾一度懇求朱厚烷上書，恢復他的盟津王爵位，但朱厚烷就是不搭理。朱厚烷嘉靖二十七年的上書，嘉靖很惱火，這把火點燃了朱祐橏奪爵的野心。經過一年多時間細心蒐羅、精心編織，朱祐橏“摭厚烷四十罪，以叛逆告”。檢舉揭發中包括了招集亡命之徒，私造兵甲，勾結妖人宋剛，謀為不軌等重罪，對朱厚烷實施致命性報復。對嘉靖來說，朱祐橏的惡狀和《河清頌》一樣具有祥瑞價值——除掉一個時不時噁心自己的人，不也是件快事麼？於是，嘉靖下旨徹查朱厚烷。

嘉靖帝借刀殺人，朱祐橏兩敗俱傷

錢穆先生在《中國曆代政治得失》一書中對明代官僚和皇帝之間的關係闡述地非常清晰。儘管皇帝說一不二，但官僚系統與皇帝之間不時交鋒，至少在嘉靖朝，這種相互不妥協表現得尤為突出。嘉靖為了給生父追加帝號，與大臣們鬧得不可開交，持續了數年時間，儘管嘉靖最後如願以償，但也領教了朝臣的厲害；最終把嚴嵩推出來抵擋百官，自己幾十年以修道為藉口，理政而不上朝。說白了，眼不見心不煩，懶得理你們這幫傢伙。

朱厚烷在嘉靖二十七年的上書，以宗親身份說出了百官的心聲，猶為朝中清流所激賞。所以負責徹查朱厚烷的“駙馬中官”，並沒有一味揣度聖意而置朱厚烷於死地，而是相對客觀公正地進行調查。

實際情況是“厚烷謀反無驗”。但是“信惑群小，多為不法”：在當地搞迷信活動蓋了個二仙廟，還弄了個育才館，結交了個神神叨叨的宋剛。

《明實錄·世宗實錄》裡記載了一件事：“濟瀆及北海神祠，河南濟源縣土俗，每三月廟會，諸列肆、地攤錢及香緡悉有司徵充公費。廟地若干畝，則住持道士耕種之。至是鄭王厚烷奏稱，廟宇頹圯，請賜給為業，歲收前項緡錢、地租漸次修理，以便焚修祝。禮部請從之，詔以嶽瀆正祀，朝廷重典，不許。” 朱厚烷覺得“有司”（有關部門）對濟瀆北海廟（今河南濟源市濟瀆廟）管理不善，請求朝廷將破敗的濟瀆北海廟賜予鄭王府，由鄭王府統籌資金維修。

濟瀆北海廟供奉的是濟水之神，濟水與淮河、長江、黃河並稱“四瀆”，其祭祀規格與五嶽不相上下。濟瀆北海廟受朱元璋敕封，立有大明詔旨碑刻，所以皇帝不許朱厚烷接手。這次卻私自蓋二仙廟，挑戰朝廷正祀重典。更何況“掉弄章句，規切至尊”，故應“法當首論”。嘉靖似乎覺得查出的罪名不夠重，派法司再次勘核，依舊找不到朱厚烷的重大罪證。於是下旨，以“驕淫欺慢，不臣無親”之罪，將朱厚烷削去爵位、發宗人府囚禁於鳳陽高牆之內，品嚐西伯侯被囚的滋味。

至於朱祐橏，在這次“徹查”中未得到任何好處。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扳倒了鄭王，自己也被查出逼殺良民等事，最終“褫管理盟津王府事庶人祐橏冠帶，閒住”——剝奪王府管理員制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閒住”是明代對官吏的一種處置：免去官職，令其家居。）

於無聲處聽驚雷，朱載堉的報復

時年十五歲的朱載堉對於自己父親無罪遭囚感到十分痛心，處於青春叛逆期的他採取了一種無聲的抗議方式：在王府門外自己搭了間土坯房，鋪上藁草，在裡面獨自生活了十九年，埋頭讀書、研究、寫作。直到隆慶帝朱載坖（jì）登基，大赦天下，朱厚烷復爵，三十三歲的朱載堉才同父親一起搬回王府。雖然隆慶帝以追加俸祿四百石的方式給朱厚烷平了反（當時親王的俸祿是一萬石，四百石也就是點心理安撫），但這場人生動盪卻對朱載堉的一生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萬曆十九年，朱厚烷薨。朱載堉向朝廷上疏：“鄭宗之序，盟津為長。前王見濍，既錫諡復爵矣，爵宜歸盟津。”自己不襲鄭王，把王位讓給大赦復爵的盟津王。但禮部認為東垣王一支襲鄭王已經三代，沒有中途變更繼承的道理，這是其一。其二，如果讓盟津王襲鄭王，那麼，盟津王朱見濍的一批子孫就要晉郡王，而東垣王朱見的子孫則要降爵，牽扯麵太大。

如果你鄭世子不想襲爵，那就讓你兒子世孫朱翊錫做鄭王。朱載堉前後十五年（1591-1606）七次“累疏懇辭”，決意讓爵。萬曆皇帝最後同意採取一刀切的辦法，讓朱祐橏的孫子朱載承襲鄭王；而朱載堉則復為東垣郡王，原東垣王改封他處，其他人不動。同時，朱載堉和兒子、孫子可以繼續享受鄭王世子的俸祿（明代親王世子的待遇等同於公主，年俸二千石）。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時東垣王之子朱常對朱載堉讓爵之事大為不滿。朱常覺得，你朱載堉想讓出王位也應該讓給近親吧？我和你是三代血親，而冤家之後朱載是你五服之外的遠親，這不是胳膊肘向外拐麼？讓出王位之後，皇上又讓你恢復東垣王，讓我們改封搬遷，東垣王府經營了幾代的產業又都歸了你！他越想越氣，於是上疏詆譭朱載堉為大奸，希望朝廷收回成命。

朱常的上疏遭到朝臣駁斥，但無疑在皇族內部激起了新的矛盾。為此，萬曆皇帝旨：“載堉懇辭王爵讓國，高風千古。朕嘉尚不已，業有旨賜敕建坊，彰天潢之羙。乃常挾私逞臆，不畏公論如此。念以宗親，姑不究，著遵前旨行。其常府第莊田等項待，另起郡名之日，載會同載堉通融議處，使之得所可也。”（《明實錄·神宗實錄》）東垣王府的產業問題，皇帝讓新任鄭王朱載和朱載堉會同協調。鄭王府的事，你們自己理清楚。朱載堉則明確表態，不要東垣王府一磚一瓦，自己主動搬出鄭王府，遷居到安慶府城外。朱載堉捨棄自己的利益，平息了這場爭端。真是想當王也難，不想當王也難！

讓出王位之謎，高風亮節還是心灰意冷？

朱載堉為什麼要讓出王位？官方的旌表是“非道不處，唯義是循”、“高風亮節”。明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編》中說：“既蓋乃父生前忿競之愆，又杜載

他日報復之念，其慮深，其謀遠，真仁人孝子用心也。” 沈德符認為朱載堉讓爵是因其父在位時與朱祐橏起爭端而導致被囚，同時也是杜絕朱載再起報復之心。然而此說並無說服力：朱厚烷被囚的起因並非朱祐橏，朱祐橏是乘機陷害。至於杜絕朱載報復，也不免天真，朱載當了鄭王后想要對付下屬的東垣王豈不是更容易？我們應當以人的生存背景和價值取向為重點去考察他讓爵的動因。

1、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朱載堉讓爵是受其父及儒家思想的影響。朱厚烷“布衣蔬食”的生活習慣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敢於越制向嘉靖皇帝上書的行為；以及父子情趣相投、感情極好這些因素，都為他讓爵鋪墊了心理基礎。

2、十九年土屋生活，從十五歲到三十三歲朱載堉基本脫離了宗室環境，專心致志埋頭學問和研究，興趣全在於此。其價值取向、思維方式和性格已經定型為學者，旁無他顧。返回王府後，他與朱厚烷也是終日探討音律，學習研究，對王府事務全不關心。朱厚烷被囚期間，鄭王府由廬江王朱祐㭿兼理鄭府事，嘉靖四十一年改以朱載堉弟弟德慶王朱載堼兼理鄭府事，朱載堉就沒參與過王府的事。朱厚烷平反後，朱載堉對王府事務也不參與，能推則推。《明實錄·神宗實錄》記載了兩件事可以看出端倪：一是“鄭王厚烷有疾，世子載堉亦久病，朝祭行禮不便，請以世孫翊錫代行。因乞賜翼善冠服如魯世孫徤杙例，禮部謂魯世子已故，今載堉尚存，似難比例。但朝祭大典，使世孫以常服行禮非惟觀瞻不便，抑且恭敬未伸。相應給與，允之”。朝祭大典也託病派兒子去，還因世孫著裝問題，給禮部出了道難題。二是“河南撫按查勘過鄭世子載堉以微恙辭管府事，志雖可尚，法從難從，況世孫代行禮儀、世子臥，理無妨合。今鈐束宗人不得再辭部覆報可”。朱載堉總以“微恙”為託辭，不管王府事務，引起朝廷關注而令“河南撫按查勘”。宗室的繁文縟節、王府雜七雜八的各種事務，顯然讓醉心於搞研究的朱載堉煩不勝煩。

後世有“科研不行搞行政”之說，反之，那些學問大家都對行政事務避之唯恐不及。

3、對宗族成員人生命運的焦慮。《明實錄》記載，在朱厚烷被囚後，宗室在擬定參加各種典禮的宗室成員時，朱載堉幾次均因“罪臣之子”被剔下來。《明史·瞿景淳傳》：“鄭王厚烷以言事廢，徙鳳陽。景淳奉敕封其子載堉為世子，攝國事。世子內懼，贐重幣，景淳卻之。時恭順侯吳繼爵為正使，已受幣，慚景淳，亦謝不納。” 朱厚烷被廢后，朱載堉因為內心懼怕，贈與宣詔冊封世子的正、副欽差以重金，卻受到拒絕。是什麼讓朱載堉“內懼”？自己父親從親王變成囚徒，自己由世子變成罪臣之子，宗親之間因利益而鬥得你死我活……

4、萬曆二十二年，朱載堉上疏，請求朝廷允許宗室子弟參加科考，並擇優任職。這一舉措意在打破明宗室“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的成規，使宗室子弟擺脫“種馬”的羈絆，發揮作為人的社會價值，為國盡力。這也是朱載堉親歷了宗室內部爭權奪利的風波後，對自身價值的覺醒。親王、郡王的地位不可謂不高，食祿不可謂不厚，然而在歷史的洪流中，又有幾位親王、郡王立德、立功、立言乃至不朽？恩寵也是一種壓抑，作為深受儒家薰陶的親王世子，朱載堉又豈甘於在錦衣玉食中碌碌無為、虛度一生？明代不安分的藩王很有幾個，朱載堉的七世祖朱棣就是一個，但他們謀求的是權力，

而朱載堉謀求的則是另一種人生價值。

5、前文提到過明宗室對政府財政造成的巨大壓力，即便國泰民安沒有內憂外患，不斷膨脹的宗室人數也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把明朝整個財政全部吃光，最終把明朝吃垮。朱載堉在計算十二平均律（2的12次方得到的頻率公比數1.059463094，朱載堉定名為“新法密律”）時，普通15檔的算盤不夠用，特製了一把81檔的超級算盤。這把算盤能把2的12次方算清楚，那麼，計算宗室把明朝吃垮需要多少年這種簡單算術，豈非輕而易舉？萬曆二十二年朱載堉的上疏，即能給宗族末流家庭，諸如各種“中尉”尋一條出路（這批宗親年俸不高、排場不小，生活不易），也隱含了對大明王朝的深深擔憂。如果朱載堉直接請萬曆皇帝停發宗族的年俸，皇帝和百官私下肯定高興，但當時的十幾萬宗室成員，一人吐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甲申國難，三月十七日，崇禎皇帝殺家人殉國，舉劍砍向年僅十五歲的長平公主時，悲憤地嘶喊：“爾何生我家！” 朱載堉也許算到了這一天……待到滿人對明宗室幾乎趕盡殺絕後，我們對朱載堉的讓爵似乎有了別樣的認識。

圖10 朱載堉定製的81檔大算盤複製品

6、朱厚烷去世時，朱載堉已經55歲。五十知天命，做出讓爵決定也就水到渠成。然而，這事一拖就是十五年，朱載堉前後七次上書均未批准。他在最後一次上書中說：“臣今年七十，衰病之人，死在旦夕，亦抱遺憾於地下，乞令載

襲孟津王，代臣管理府事。”古稀之年猶在堅持，其志之堅，可見一斑。

1611年，75歲的朱載堉走完了孤寂而獨特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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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1、朱載堉取得的偉大成就，傳入歐洲後受到讚歎並付諸實踐應用，而在中國，則被束之高閣四百年。儘管朱載堉被重新認識和研究，但他仍然躺在學者的書房裡。翻開任何一本歷史教科書，無論是小學的或是中學的，很容易看到李時珍、宋應星、徐光啟、徐霞客的成就，而卻難發現朱載堉的名字。正如李約瑟博士所說：“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諷刺”。

2、儘管朱載堉推位讓爵，自稱道人，生活如一般平民；一生潛心研究、著書立說，然而他的皇族貴胄“成分”，在之後的數百年成了一個甩不掉的包袱。且不說有清一代刻意汙化明朝皇帝與宗室，弘曆對音樂似懂非懂而排斥十二平均律；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音樂史著作中，雖對朱載堉的成就有所介紹，但作者們卻不吝篇幅批判他的“唯心主義音樂觀”和“貴族地主階級的歷史侷限”。

3、民眾對歷史文化和科技名人的漠視與踐踏。這兩年發生在沁陽朱載堉廣場的兩件事令人感到無語：一是朱載堉廣場的當地歷史文化名人塑像被不法之徒深夜往其臉上噴紅漆惡搞；二是為紀念十二平均律的發明者朱載堉而建造的廣場，卻因暴走族噪音擾民而受到居民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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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鏟，著名作家，歷史學家，知名歷史專欄評論員。

酷愛書法、繪畫；

喜歡從故紙堆裡，翻尋隱藏在歷史大幕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