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金庸逝世的时候,市民自发为金庸点亮襄阳古城墙的热搜让老艺术家很是感动了一把。
时隔一年,襄阳却因为计划在古城墙旁为郭靖、黄蓉立像,引发颇多争议。反对者认为,虚构的武侠人物可以呆在主题乐园里,却不应侵入真实的历史。
老艺术家倒觉得,如果能借由武侠文化让更多人了解江湖儿女浪漫的背后是襄阳饱受兵革之灾的历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神雕侠侣》里面对压境的蒙古铁蹄,黄蓉把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取名为郭襄,好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
而在正史之中,襄阳作为一座孤城,曾在元军的围困下支撑了将近六年。
马可波罗将这一军事史上的奇迹记在了其游记当中“襄阳,这座江南门户城市,依靠它的极不寻常的内在力量,顶住了长期的围困”。
更应该担心的是,立像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伦敦人不会把国王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圈起来卖门票,巴黎圣母院也没有一个扮演加西莫多的景区工作人员和游客收费合影。
而中国城市对于ip的想象力,却大多止步于这种忽悠外地中老年旅游团的挣快钱阶段。
易中天在《读城记》一书中说:
“城市和人一样,也是有个性的。不是所有的城市都会受到关注。中国的城市毕竟太多,其中大同小异的不在少数。显然,只有那些个性特别鲜明的才会受到关注,因为个性鲜明才会有魅力。”
时代的聚光灯永远有限,大部分城市只能在“谁才是中国最没存在感的城市/省份”这一话题下被一次次围观和消费。
然而在眼球经济的今天,存在感就意味着资源和可能。与其当一个受争议的网红城市,也好过在默默无闻里衰落的小透明。
在这场城市竞赛里,其实也不乏像襄阳这样的幸运儿,最终留下的,却只是一地劳民伤财的“挨批”。
万物皆可ip
城市争夺ip的初始阶段,往往是先在名字上宣示主权。
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城市名字无论是在吸引游客还是招商引资上都至关重要,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城市群里的“马冬梅”。
而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当地最有名的自然、人文风光放在名字里,自上世纪末以来,就有湖南大庸改成了张家界市,四川灌县更名都江堰市,南坪县更名九寨沟县,福建崇安县改名武夷山市。
这些成功的改名案例,让原本无人知晓的一方天地在中国地图上被点亮和标识。
但随景区姓的套路并不总是有效,用一个景区来代表一个地域的文化,也可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1988年,也想靠山吃山的徽州更名为黄山市。
比起拿汤显祖的“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当旅游宣传词更让人尴尬的,大概就是让一座山代表了整个徽州。徽派建筑、徽剧、徽商、徽墨都随着徽州这个地名的消失而成了无所依傍的浮萍。从招牌到公章的更换,更需要支付巨大的成本。
将原本层次丰富的徽派文化压缩成一座单调的山峦,却并没有为它带来期待中的资金和人流 。
原本徽州的行署所在地是屯溪,为了顺应改名要求,屯溪火车站改为黄山站,屯溪机场改为黄山机场。
等游客们拎着大包小包从火车和飞机上下来,打开手机地图时才会发现,他们距离黄山还有八十多公里。黄山的游客数量也一度由1986年160万人次跌至1999年119万人次。
能坐拥国家级风景区的城市幸运儿毕竟有限,在名山大川被各地瓜分殆尽之后,历史名人故里又成了新的ip风口。
像李白、苏轼这种满地图被贬的文艺青年,简直是行走的招财猫。开发者用他们的苦楚和风尘锻造出一座又一座故居。
各地为争夺这些名人笔战甚至打官司的新闻已经屡见不鲜,然而去过多处名人故居的老艺术家想问,这些名人故居真的不是由同一个工程队承包的吗?
刻意做旧的建筑,百度上扒下来的介绍词,连门口卖的纪念品都带着浓郁的十元店气息。站在杜甫草堂这前后几进的大宅子,试问谁不会怀疑杜甫对于“茅屋”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随着中国旅游业的发展,其最大的矛盾可以说是各地日益增长的经济增长需求,同落后的历史名人生产之间的矛盾。
眼看真实的历史人物不够用了,中国的城市IP争夺战终于从非虚构走向了虚构。
为郭靖、黄蓉立像弘扬“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还可以理解,两省三地争夺西门庆故里就不得不让人钦佩于规划者的前卫和胆识。按照这一趋势,容嬷嬷主题鬼屋、流沙河死亡漂流怕是都已经在路上了。
流水的吉祥物,铁打的熊本熊
2010年以前,熊本县只是位于日本九州岛的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城镇。2010年,不生产熊的熊本县却因为一头熊而名声大振。
2011年,贯通整个九州岛的新干线即将全线开通。长期以来,外地游客来九州一般都是去长崎和鹿儿岛,
熊本县尽管在必经之路上,却留不住一个个过客。面对新干线开通这一机遇,熊本县准备截胡。熊本县委托设计师水野学设计了Kumamon的城市吉祥物。根据官方解释,Kumamon的主色调代表了熊本城的黑色,而点缀的红色则凸显了当地的火山地理特点。当然你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一只有两坨腮红的黑熊。
通过原创城市吉祥物打造IP来宣传城市形象在中国各大城市和大型活动中也并不少见,只是这些吉祥物往往只是在镜头前和宣传手册上昙花一现,作为一个城市文化空洞的象征,却总来没有真正融入到一个城市的生活当中。
用完即抛,是绝大多数中国城市吉祥物的命运。
对于熊本县来说,熊本熊自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这个城市的一员。
他被授予了公务员的职位,出现在各种节目中,而且一反政府公务员的严肃形象,熊本熊喜欢掀女生裙子,和其他城市的吉祥物打架,还因为减肥失败被降职。
横空出世的熊本熊一举拿下2011年的日本吉祥物第一名,出道两年就为熊本县带来了近80亿人民币的收入。
熊本熊走红之后,中国许多城市都跟风推出了自己的吉祥物,但从结果来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而在熊本熊的背后,却站着
3000个日本城市吉祥物。高知县须崎市被认为是最后一次目击到日本水獭的地方,所以当地的吉祥物被设定为最后一只日本水獭——新庄君;
深谷市盛产大葱,它的吉祥物就是一只头上长葱的兔子;
彦根城的彦根喵是一只武士打扮的猫;
爱媛县今治市的巴厘桑是一只跑步比熊本熊还慢的大黄鸡;
而在中国拥有仅次于熊本熊人气的日本吉祥物,大概就是千叶县船桥市暴躁老哥船梨精。它曾在2014年的“日本春晚”——红白歌会上和熊本熊大打出手,一战成名。
这些吉祥物的设计并不复杂,圆滚滚胖乎乎,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又有各自的性格。他们需要和同行竞争上岗,还会因为市民投诉而被解雇。
它们是IP,但也是市民真实生活的一部分。每个手握IP的人都知道要讲故事,然而如果讲述者自己都不相信这个故事,又怎么希求听众会为此买单?
一个宜居的城市本身就是最好ip
根据今年年初发布的《2018年短视频与城市形象研究白皮书》,新一线城市是短视频风口的最大受益者。重庆、西安、成都成为网红城市的前三甲,杭州、苏州、武汉、长沙等新一线城市也紧随其后。
说起重庆就想到魔幻,一提西安就是摔碗酒和“烂怂”大雁塔,唱着《成都》就要去小酒馆的门口走一走,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生怕有人在你面前突然劈叉。
一夜之间,它们因为互联网而兴,也为网红而累。
迅速飙升的物价、堵成贪吃蛇的交通、遍地开花的不规范民宿,每到节假日,整个城市都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
今年十一,长沙一家龙虾馆还被报道排号超过两万,有游客排了三天还没吃上,毫无体验可言。一个城市的发展当然需要知名度,但最怕盛名之下,难堪其重。
本地人抱怨外来游客严重扰乱了他们的节奏,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成了外地人镜头里大惊小怪的奇观。
外地游客慕名而来,却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在漫长的排队中消磨完难得的假期。空有城市营销,配套政策和措施却跟不上,那么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一个城市只会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局面。
网红的,往往也是速朽的。几年前流行的仿古街,现在已经成了每个旅游城市骗游客的标配。乌镇火了,人们又一拥而上做起了古镇生意。
当热闹散去,只有一片萧瑟狼藉。一条街,一个古镇影响的可能只有千百人的生活,但一个城市的举动,却左右着数十万人的命运。房子不是用来炒的而是用来住的,城市亦然。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道“城市就像梦境,是希望与畏惧建成的。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案。”
无论归人还是过客,都希望在城市里找到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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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边有过分刷存在感的城市吗?
【今日作者】
曹徙南
排版 | Gloria、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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