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娜
一盞茶，兩卷書，幾粒果，時間向後推移過去；一個轉身，四目相對，時蔬清炒，便是一日的修行。這世間的情愛啊，紛紛擾擾，真真切切，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無非是，風裡的衣，雨裡的傘。所遇良人，亦無非陪伴二字，以前的粗茶淡飯從不曾嫌，以後的日子，也願意統統給他，聽他調遣。
大半輩子過去，回頭看看，滿世界都是人啊，可是掰著指頭細細一數，多少人都漸次隱去，好似一生只認識了這一人，任時光輾轉、將一切淹沒，一斂首，他在眼前，一低眉，他在心底，那好、那壞、那笑，那柔如水、堅如鋼，都有姿態、有溫度，是夏日的風、冬日的暖啊。
睡前的一杯薄酒，晨起的一碗素面，午間的一鍋老湯，你嗓子疼，扁桃體發炎，他採了合歡花熬湯給你祛火。到了冬天也不怕麻煩，灌了暖水袋捂著你寒涼的胃。一起吃飯，他端起酒杯，笑著對人說“她不能喝酒”，悄悄替你把酒乾了。還有啊，無論你煮的飯多差，他都說味道不錯，寫的文字多不好，他都主動打賞，即使你強大到無需人陪，他也視你如掌心的寶。
平常的相處，沒有跋山涉水的全力以赴與不管不顧，卻有著洗盡鉛華後持續不斷的小滿心安，那樣樸素的情分，走過了熙攘喧囂，經住了日常米鹽，小滋小味、小情小愛，說來似無意，卻長長久久、把人心磨得軟軟的。
小小一間房，你們一起煮飯，澆水，掃塵，泡茶，負暄，寫字，畫畫，他是你的軟肋，也是你的盔甲，讓你千軍萬馬，也讓你海面初平，兩人日復一日，一起把光陰熬成一鍋老湯，年復一年，擔風擋雨相扶相攙，不講條件亦不留後路。日子雖然平淡無奇波瀾不驚，但眼前有山水，頭頂有星空，不管外面的世界多麼逼仄擁擠，也給彼此留有一處空闊疏朗之地，安放那顆疲憊倦怠的心靈。
朱生豪在給宋清如的信中說，“要是我們兩個一同在雨聲裡做夢，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裡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是呀， 兩人吟詩作畫，攜友縱酒，布衣菜飯，終身可樂，在家常世俗的裡，享浮世清歡，平實的小日子，散發著素樸的光芒。想一想，所謂幸福，不過是，有人叮嚀你早睡，有人給你道晚安，生活的這杯白開水，和你一起喝，每個日子珍惜著，一過就是一輩子。
人說，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你在身邊，他是一切，他不在，一切是他。但愛一個人亦是，他在，是喜悅的人吃茶，苦也是甜，他不在，是寂寞的人看花，再美也是與已無關。
愛的滋味，嚐起來淡淡的，只不過是幾十年的陪伴罷了。曾經，總想江湖策馬，去看外面世界的精彩，而今，卻覺江湖太遠，只想守一寸天地，平平淡淡，將這日子一頁一頁翻過去，陪他吃很多很多的飯、說很多很多的話，陪他看山河歲月，也陪他細水長流。生活這回事，常看似順理成章，實則相當離奇，就這樣不經意間改變了一個人的心，上一分鐘吵嘴，下一秒就和好，人生短短，一分一秒不願意錯過。
統統放進懷裡吧，那些令人耳紅心跳的話，說一句，少一句，還是儲存起來，慢慢說，細細講。如果愛，也愛得淺一些，愛久一些吧，畢竟，瞬間的繁華抵不住歲月的平淡，所以，溫一壺酒吧，讓月色落入杯盞，讓愛沉寂如水，悄聲無言。
林清玄在《玫瑰海岸》裡講，“愛情就是愛情，即使當柴燒也是美的。”可不是麼。兩人坐著，可以說話，可以不說話，說話時，是桃花裝點了的春天，不說話時，是淨雪壓住的青山，說與不說，都是白紙黑墨，是愛的內容，那些美好旖旎，靜美如詩，一直都藏在心裡。
好的情分是這樣，會讓你與好的東西見面：好事、好情、好景、好物、好山、好水。內心平和安靜了，常與自然親和，也少了些許糾結，淡泊，而微喜。此時觀山，山有山的氣象，觀水，水有水的風韻，而兩人，可在這山水之間，小村一隅，開一扇軒窗，建一汀水榭，置滿架花木，藏書畫滿屋，盛皎皎明月，流風荷新露，慰內心寂寥，伴細水流年，在漸老的光陰裡，安靜從容地過活，無妄無求，不躁不爭。
如今，多少慾望都消減下去，最想做的事啊，不過是執子之手，在繁華盡處，冬日江湖佐酒，春日賞桃花春風，夏日看星辰盡毀，秋日看萬葉凋零，一山一谷，一路一屋，安之若素，晨鐘暮鼓。夜色闌珊、萬家燈火，名利如浮雲，斯人若彩虹。
流水年月，有幾個死生契闊的轟轟烈烈？只不過是一些柴米油鹽的瑣瑣碎碎罷了。再說，一生裡能有多少大事呢？唯願在最清素的晨昏裡，不驚不擾，安守本分，於時間的河流裡，與懂得的人澄澈相望，一生可思，可念，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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