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柱“金智英”戳破了社會性別的面具

趙南柱“金智英”戳破了社會性別的面具

趙南柱 1978年出生於首爾,梨花女子大學社會學系畢業。2011年以長篇小說《傾聽》獲得“文學村小說獎”;2016年以長篇小說《為了高馬那智》獲得“黃山伐青年文學獎”;2017年以《82年生的金智英》獲“年度作家獎”。圖片來源/Minumsa

赵南柱“金智英”戳破了社会性别的面具

《82年生的金智英》

版本:大魚讀品|貴州人民出版社 2019年9月

當《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韓國出版時,沒人想到它會在東亞三國引起轟動,起初人們預估它的銷量僅為8000冊,今天這本書不僅成為了罕見的現象級暢銷書,還因為女性藝人的推薦和同名電影的上映引發了豐富的議題討論。時至今日,“金智英”這三個字的意義,已經超出了文學文本本身,它融合進韓國乃至東亞的性別平權運動之中,成為一個時代的見證。

我們都是“金智英”

趙南柱在回答問題時,措辭很謹慎。問及韓國女性的處境,她說性別平權運動一直在推進之中,問及韓國#Me too運動的進展,她說韓國算是開展比較積極的國家,有一定的成效。

在接受韓國網絡書店“Yes24”的採訪時,趙南柱說自己在當小說家之前表達就非常小心謹慎。但當有人說“這種事情爸爸來做最好”,“這種事情還是應該男人來做”,趙南柱會說:“我們家這件事是我來做。”“也有很多做得好的女性。”趙南柱不喜歡讓別人感到不舒服,但為了讓孩子以後能過上平等的生活,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故事也為此而作。

一個女孩長大成人結婚生子,會經歷多少坎坷?趙南柱用一本近似“流水賬”的小說做出了回答。金智英,1982年出生,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80年代是韓國曆史上重男輕女較為嚴重的時代,雖然韓國推行了很多保障男女平等的制度,但無形的觀念仍然壓迫著“金智英們”,困於迷宮的中央,永遠找不到出口。

文學作品的主角往往具有值得關注的特殊性,而金智英普通到你在閱讀小說時無法勾勒精準的形象。構成金智英人生的無數細節,來自於趙南柱廣泛蒐集來的具有普遍性的現實素材,這些故事普遍到,即便全部集中於一位女性身上,也讓讀者感到無比真實。

“女孩子凡事要小心、穿著要保守、行為要檢點,危險的時間、危險的人要轉角懂得避免,否則問題是出在不懂得避免的人身上。”《82年生的金智英》中如是說。

寫作,一場針對“言語暴力”的反抗

韓國女性的就業曲線,隨著年齡的上漲呈現字母M形狀。30-35歲的女性會自動放棄職場。直到孩子不需要24小時看護,或者家庭出現經濟危機,女性不得不再次就業。相比較男性為家庭掙得的收入,女性在家務和育兒方面的付出被嚴重低估。這為“媽蟲”之類的侮辱性名詞提供了土壤。

“媽蟲”原意指沒有帶好小孩的年輕媽媽,後用來貶低沒有收入、依賴丈夫的全職母親。攻擊者認為,全職母親只會把自己打扮得時尚亮眼,在丈夫不在家時帶孩子出門拍網紅照片。被“媽蟲”提法刺激到的趙南柱,開始動筆寫金智英的故事。起初她完全沒想到這本書能登上暢銷書榜。她像每一個默默無名的作者一樣,寫完書稿,向出版社投稿,等待結果。隨後,美譽與攻擊同步而至,趙南柱親眼見證了自己的作品,如何在那張無形的性別網絡的束縛下,成為了惡評的眾矢之的。

趙南柱的寫作,是一場針對言語暴力的反擊。平淡無奇的文字,擁有讓人陷入沉默的魔力——“金智英”式好女孩的一生,在不公平前的隱忍,不正是我們每一個人正在經歷的日常?“金智英”已經成為一個符號,一把戳穿當時韓國社會偽善面具的利劍——為什麼男性推薦《82年生的金智英》就能獲得讚譽,而女性推薦就會被群嘲?小說中集中體現的對日常女性行為的規訓話語,歌頌母親犧牲與偉大的話語,一次又一次為男權賦形。

然而不同於流行影視作品中決絕的反抗姿態,趙南柱的反抗是溫和的。她寫作時想到的是女性之間的互助,想到的是給予正處於迷茫中的女性以慰藉。“因為身為女性而受到各種限制和差別待遇,導致沒有辦法獲得相匹配的成就,甚至認為那是因為自己無能而深感自責的女性,希望她們在閱讀本書之後,可以獲得一絲安慰。”

【對話趙南柱】

新京報:小說在韓國成為現象級作品後,得到了很多男性成功人士的推薦。但女性偶像推薦它,卻遭到了粉絲的謾罵,你怎麼看待這一現象?

趙南柱:對男性、女性發聲的不同表現,體現了大眾對兩性發聲的不同態度,這也反向體現了我要寫這部小說的原因。

新京報:你的生活是否會因為小說的惡評而受到影響?

趙南柱:在網上確實有很多人攻擊我,但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什麼影響。看到網上的評價,不可能什麼感覺都沒有,有很多人的留言完全沒有根據。看到以後無法當完全沒有事情發生,但是還好。

新京報:你看到了哪些惡評,能舉些例子嗎?

趙南柱:有的人說,你寫的這些內容太誇張了,怎麼可能一個女生一生中會遇到那麼多的事情。

新京報:你會反擊那些毫無根據的評價嗎?

趙南柱:沒有,無視了。(笑)

新京報:小說的創作源頭,是2014年韓國“媽蟲”事件。它是如何在韓國流行起來的?

趙南柱:韓國網絡中,人們會在不喜歡的事物後面加一個“蟲”字表達厭惡之情,這帶有玩笑的性質。比如有些學生吃飯吃得很快,就會稱呼他們為“即食蟲”。雖然網絡中有很多厭女詞彙,但是“媽媽”一直以來是比較神聖的。“媽蟲”這個詞的出現,代表對女性的厭惡已經到了很嚴重的程度。後來事件逐漸發酵成社會問題,不再是一個玩笑。

新京報:對於這些侮辱性詞語,韓國女性是如何反抗的?

趙南柱:女性採取了類似的行為進行反擊,希望男性也體驗一下我們女性被這樣評判的感受。但是女性創造的詞彙不是侮辱性的語言,比如把“韓國男人”叫成“韓男”,讓他們體會一下被貼標籤的感受。

新京報:小說的寫法很像一部紀錄片。為什麼選擇用這樣的寫法來創作?你如何看待它相關的文學性與虛構性爭議?

趙南柱:我希望大家不要把它當作一本感性的小說,而是能客觀、理性地看待它,所以我使用了枯燥、普通、簡單的語言去敘述它。我寫作注重的是想要表達的內容,至於它屬於哪種類型、哪種題材,我覺得並不重要。寫作風格是根據我想表達的內容來進行選擇的。《82年生的金智英》的敘述風格,只應用於這本書中。

新京報:作為創作者,你對“金智英”是什麼感情呢?

趙南柱:“金智英”這個人物可以理解成一個社會的大框架,很多人都生活在這個框架內,所以會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寫作中,我和“金智英”也產生了很多共鳴,也看到了我過去很多經歷。所以在寫結局的時候我很痛苦,因為“金智英”到最後沒有找到答案。

新京報:如果現在有機會重寫結局,你會改掉這個結局嗎?

趙南柱:小說是在2015年寫的,當時的社會想不到有什麼改變的方式。但是這幾年社會發生了很多變化,女權也得到了重視。2019年電影版的結局和小說結局不同,金智英身邊的人都去理解她,幫助她。她也積極地去尋找解決的方式。

在創作過程當中,我有時候也會反省我是不是把女性過於單一化了。以往很多作品所呈現的女性,通常以進取、積極的形象示人。但女性首先是一個“人”,她可能是壞人,也可能會犯錯誤,不會那麼完美。

新京報:小說中金智英的丈夫算不算一個“好丈夫”?

趙南柱:我想把他寫成一個好角色。他出生於一個保守的城市,做著保守的工作,但他相對於其他丈夫來說已經比較理解妻子,願意幫助妻子。但是韓國讀者中有很多人不認為他是一個“好丈夫”。比如在家務勞動中,他不會主動分擔,認為男性做家務是幫助妻子做事。另外當金智英生病或者遇到其他困難的時候,他不會採取具體的幫助妻子的行動。雖然他沒有家暴等不良行為,但是他也沒有起到一個“好丈夫”應該盡到的責任。

新京報:你的家庭生活也是如此嗎?

趙南柱:我的丈夫和小說中的丈夫一樣,對家務也會說“我來幫你做”。但在書出版以後,他也對我的處境表示理解。

採寫/新京報記者 呂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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