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全球化”壓力測試——“新冠”疫情下的世界經濟

一次“去全球化”壓力測試——“新冠”疫情下的世界經濟

陳季冰/文英國《金融時報》上週在一篇社評中將這次“新冠病毒”造成的全球影響比喻為“一次去全球化實驗”——為了遏制疫情蔓延,各國紛紛設置障礙阻止人員(顯然會波及到商品)流動。

儘管這些以鄰為壑的壁壘是無可奈何,並非主動為之,但客觀結果就是經濟的去全球化。它導致了全球供應鏈的緊張混亂、國際貿易減少以及企業信心下降。

在很大程度上說,對疫情的嚴防死守彷彿一次突如其來的被迫“硬脫鉤”。它也是對世界經濟的一次考驗,看看它離開了中國這個引擎和工廠究竟會怎樣?

與此同時,這種“脫鉤”還在中國內部各地區之間發生。

在面對這次的“新冠病毒”時,世界衛生組織(WHO)在一開始頂住國際衛生領域許多專家的巨大壓力,拒絕了一次, 很不情願地一直拖到日內瓦當地時間1月30日晚間才正式宣佈,將發生在中國的這次疫情列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簡稱PHEIC)。因為疫情在中國的迅速蔓延以及在中國以外的傳播引發人們越來越多的不安。

這是WHO傳染病應急機制中的最高等級,在這之前的10年裡,它共宣佈了五起PHEIC,分別為2009年的甲型H1N1流感、2014年的脊髓灰質炎、2014年的西非埃博拉、2015-16年的“寨卡”以及2018年開始的剛果(金)埃博拉疫情。

即便如此,WHO總幹事譚德塞(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仍然反覆解釋,做出這一宣佈的主要原因,不是對中國的不信任,而是擔心疫情在衛生條件和經濟狀況不佳的國家擴散。WHO的領導人們自始至終都對中國應對這次疫情的努力表達了無以復加的讚譽和信心。就在宣佈PHEIC前兩天,譚德塞親赴北京,當面向中國領導人稱讚了應對這次疫情的“中國速度、中國規模、中國效率”。這足以見到,WHO多麼不願意冒犯中國。當然,這也是作為一個以捍衛全球化為己任的國際組織的正確姿態。它幾乎是不厭其煩地向全世界強調,目前沒有必要實施針對中國的旅行和貿易禁令。當前的國際合作,重點是對健康衛生體系脆弱的國家提供支援。

然而世衛組織很難不顧及其他國家的關切和專業人士的看法,而且它發出的建議並沒有強制效應。實際上,在它宣佈PHEIC之前,針對中國的旅行和貿易限制已經在許多國家開始。當然,宣佈PHEIC在客觀上也肯定會對全球的企業和個人造成心理上的影響。在此之後,即便本國不發佈禁令,除非必須,這一時期也很少有外國人會繼續前來中國旅行。

自1月29日英國航空(British Airways)和德國漢莎航空(Lufthansa) 暫停往返中國的航班後,我自己從公開的報道中統計,全球已有至少30家航空公司停飛或削減了中國航班,其中包括美國航空、達美航空、美聯航、法國航空、加拿大航空、澳大利亞航空、北歐航空等幾乎所有世界大型航空公司及其附屬公司,遍及五大洲。而中國大陸周邊的韓國、新加坡、越南、印度、巴基斯坦、印尼等亞洲國家以及我國香港和臺灣的航空公司也都陸續停飛或減少了往來中國內地的航班。這一方面是對疫情的顧慮,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疫情造成的上座率銳減的經濟原因。據旅遊業數據研究公司Cirium稱,自疫情爆發到1月31日,總計已有將近萬個航班被取消。

迄今為止,英國、美國、法國、加拿大等幾十個國家發佈了針對中國的旅行禁令或建議;至少已經有60多個國家對中國公民實施了不同程度的入境管制,意大利、澳大利亞、新西蘭、以色列、新加坡、越南等國十多個國家全面禁止來自中國的外籍人士入境;美、法、德、加等主要西方國家先後展開從中國的撤僑行動……

如同在中國國內一樣,限制人口流動對經濟的衝擊,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與旅遊消費直接相關的行業,因為中國遊客是當今按國別計算的最大旅遊和消費群體。在SARS爆發的2003年,只有2000萬人次中國遊客出境。但到2018年,中國的出境遊客上升到了近1.5億人次,比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日本的人口總和還要多出近3成,幾乎是世界第四大經濟體德國人口的2倍。這使得全世界的奢侈品牌、零售行業乃至許多國際城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依賴中國遊客。

疫情發生在一年一度的春節黃金假期,影響自然更大。在中國限制出境遊以及一些國家和地區加強針對中國人的邊境管制後,從東京到倫敦的酒店、賭場、航空公司和零售商都遭遇了一股強寒流。受這次疫情衝擊最大的毫無疑問還是那些中國遊客出境遊人氣最旺的鄰近國家和地區,特別是日本、韓國、泰國、新加坡等地。

據攜程網的統計數據,2020年春節期間,中國遊客赴海外旅行的首選目的地是日本。日本方面的數據則顯示,2019年春節期間當月,共有65萬人次的中國遊客訪日。而在2019全年,中國訪日遊客在日期間的消費額達到1.7718萬億日元(約合160億美元)。疫情發生後,根據日本旅行業協會的調查,3月份之前取消原本赴日旅遊行程的中國團體遊客可能會超過40萬人。

而在泰國,財政部已在1月29日將2020年本國GDP增長預期從先前的3.3%下調至2.8%。泰國經濟高度依賴旅遊業,GDP的近2成是旅遊業創造的。而中國遊客又是赴泰國遊客中最多的,佔到3成。泰國國家旅遊局預計今年的中國遊客人數將從2019年1100萬人次減少到900萬人次,泰國旅遊收入將因此減少15億美元。

新加坡預計,今年赴新加坡旅遊的遊客數量將減少25%至30%。中國是新加坡最大遊客來源國,約佔新加坡遊客總數的1/5。這將沉重打擊該國經濟,因為旅遊業佔新加坡GDP的4%。

國際貨運業受到的影響可能不像旅遊和客運那樣受普通人關注,但損失和波及面更大。丹麥海事數據提供商Sea-Intelligence本週一發佈的一份最新報告稱,疫情引發的貿易量減少正導致集裝箱航運公司每週損失3.5億美元運費收入。自上個月疫情爆發以來,全球貿易網絡中的集裝箱數量已減少35萬個。數據顯示,到本週為止,中國和美洲之間至少有21次航行被取消,亞歐貿易圈中也有10次航行被取消。中國和美洲之間取消的集裝箱數量相當於19.85萬個,而在歐洲和亞洲之間取消的集裝箱數量相當於15.15萬個。而且,未來幾個月的航運量還將大幅下降。全美零售商聯合會(National Retail Federation)和哈克特聯盟(Hackett Associates)週一發佈的月度預計,2月份美國港口的入境集裝箱數量將同比下降12.9%,3月份料同比下降9.5%。作為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和中國出口的主要門戶,過去三週裡,上海港的集裝箱吞吐量下降了近1/4。全國來看,到達或通過中國主要港口的船舶停靠減少了1/5。上週,大型原油運輸船的日均運費大幅下降了約40%。

海運業的蕭條會直接導致全球供應鏈的中斷,還可能累及造船業。受需求減少和中國造船廠停工雙重影響,未來幾個月新油輪、散貨船和集裝箱船的交付可能也會推遲。

2月4日,韓國現代汽車稱,在從中國進口的零部件耗盡之後,它不得不暫停其設在韓國3個城市的工廠的生產。出於相同原因,韓國雙龍汽車位於韓國平澤市的工廠也暫停生產,日本日產汽車位於九州的整車工廠將暫停生產。現代汽車是全球銷量第五大的汽車製造商,也是第一家因中國“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引發的供應中斷而停產的汽車製造商。(目前已部分復工,全部恢復仍需時間)

其他多家大型跨國汽車製造商和汽車零部件供應商也都相繼發出警告,隨著“中國製造”供應鏈緊張逐漸波及全球汽車製造業供應鏈,幾周之後,歐洲和美國的工廠就將被迫關閉。其中包括菲亞特克萊斯勒(Fiat Chrysler)公司,它剛剛在向中國採購零部件時遇到了嚴重困難。

就連距離最遠的美國汽車製造業也無法置身事外。2018年,美國從中國進口了110億美元的汽車零部件。中國作為美國汽車廠商的進口來源地,僅次於墨西哥,排在第2位。除了來自中國的直接採購之外,在日本和墨西哥的零部件工廠進行二次加工之後進口的情況也很多。美國汽車廠商高管表示,來自中國的零部件通過船運抵達,到採購停止還有2個月左右的時間,所以整車生產停止的危險比中國的近鄰日本和韓國要稍遠一些。然而,如果中國的停工時間維持更長,美國車廠遲早也不得不壓縮產能。

我在《當“黑天鵝”飛起,我們看見了什麼?——“新冠”疫情下的經濟民生(1)》一文中已經對“中國製造”的供應鏈緊張狀況作過分析,這種緊張不僅發生在中國,現在也正在全球引發連鎖反應。

目前業內普遍認為,2月底是一個關鍵時間節點,如果屆時中國的工廠能夠復工,那麼第一季度的產量損失或許能夠在第二季度得到彌補。但如果停產持續到2月以後,那麼供應中斷導致大範圍停產就難以避免。

為了避免這一最壞結果,這些全球汽車企業還有兩週時間調整自己的供應鏈。但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雖然很多汽車製造商都有備用供應選項,有可能更換供應商。但一方面,中國出現的巨大缺口,世界其他地方很難在短期內填補;另一方面,如果未來真的要在韓國、日本、甚至美國生產這些零部件,肯定將會大幅度推高成本,進而造成全球汽車價格上漲,並侵蝕車企盈利能力。

汽車製造業是這場疫情引發的全球供應鏈危機的典型例子。30年前,中國汽車製造還幾乎是一片空白,但今天中國已是世界最大汽車製造業基地和汽車銷售市場。2019年,中國的汽車總產量約為2570萬輛,比10年前翻了一番。而在2017年,中國的汽車零部件的出口額就達到686億美元,其中對美國出口佔25%,日本佔10%,韓國和德國各佔5%。

湖北省正好是中國的一個汽車製造業中心,武漢市這座城市及其周邊擁有中資的東風汽車,還有日本本田、法國標緻雪鐵龍,以及美國通用的眾多汽車組裝廠。2018年,湖北的汽車產量達到241萬輛,佔中國總產量的約10%。其中,本田汽車在武漢的3家合資工廠年產量達到60萬輛,佔本田在華總產能的一半。此外,僅武漢一市就聚集了超過500家大大小小的汽車零部件廠商,湖北省內就更多,全球前20大汽車零部件生產商中有一半以上都在這裡設廠生產零部件。

中國不僅是目前全球最大的汽車製造基地和銷售市場,還生產了全世界65%的智能手機和45%的個人電腦,當然也是絕大多數這些產業上下游的零部件及相關產品的最大生產國。實際上,從低端的服裝到中端的化學制品,再到高端的科技產品,特別是主要的電子消費產品,它們產業鏈中最重要的生產基地都在中國。

就拿疫情中心武漢市和其所在的湖北省來說吧,武漢這個歷來被稱為九省通衢的中部交通和商業中心城市,是中國近代第一批通商口岸和工業化先驅,如今還是中國發展芯片產業的戰略城市之一。武漢當地企業長飛光纖光纜是全球最大的數據傳輸線纜製造商;那裡還有五家大型顯示器製造廠……

彭博供應鏈數據庫顯示,這座中國中部城市擁有500多家工廠及其它設施,在中國城市中排名第13位。整個湖北省則擁有1016家類似工廠,在同級行政區域中排名第7。數據顯示,總部位於日本的公司在當地開設約54家工廠,美國公司設有大約44家,歐洲公司約有40家。

而湖北省的經濟總量全國排名第7。除了上面說到的最突出的汽車和電子行業之外,它的一些特定工業的產出在全國也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比如上游原材料中的磷礦,又比如紡織、化肥等。

全球最大的代工企業富士康目前正分批將工人召回至裝配線,但全面恢復生產仍“需要數週時間”。據彭博新聞社此前的報道,富士康表示,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確保廠區無感染,因為這麼多人聚集到一起,一旦其中一人被感染,將是一場噩夢。做到零感染對這家企業來說,本身就是一項極具挑戰的任務——它擁有超過100萬員工。富士康上週還將其2020年收入增長預期從3%至5%下調至1%至3%。

這同時也意味著,蘋果公司原計劃在2020年上半年將新款iPhone手機產量提高10%的目標註定很難完成,而它希望在今年3月推出最新款iPhone的計劃註定也要延後。目前蘋果全球供應鏈的775個製造和供應地點中有381個在中國,它們都受到了疫情影響。生產蘋果AirPods的3家位於中國的代工製造商都已暫停生產。在蘋果官網上,AirPods Pro訂單的發貨日期已推遲到一個月之後。

此外,即便數以千萬計的工人們能順利返回,根據防疫要求,他們還將面臨長達兩週的隔離。因此,若進一步延期,足以導致一部分供應鏈陷入癱瘓。

上週一(2月3日),倫敦布倫特原油大跌3%,跌破55美元的重要關口,至每桶54.27美元。本週一(2月10日),布倫特原油期貨進一步下跌至每桶53.27美元,紐約原油期貨則跌至50美元以下,為每桶49.57美元,雙雙創下1年多以來的最低收盤水平。

自今年初“新冠”疫情開始受到廣泛關注以後的一個多月裡,國際油價已累積跌去近25%。原因只有一個:“新冠肺炎”的爆發導致了中國對原油需求的大幅度下降。據中國能源行業的高管預計,2月份中國的石油需求將比同期下降25%。按照國際能源署(IEA)的數據,2019年2月,中國石油需求量在每日1300萬桶不到一點。也就是說,今年2月份全國石油需求量將在這個數字上減少每日320萬桶。

中國目前是全球第二大石油消耗國,使用量僅次於美國,也是全球第一大石油進口國。因此,僅僅中國減少的這每天300多萬桶石油消費量,就已經超過了目前全世界石油消費總量的3%。由此可見,這對於世界石油行業來說是多麼驚人的震盪。有分析認為,此次需求衝擊可能堪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最嚴重時期的石油消費下降。

英國石油公司(BP)首席財務官布賴恩•吉爾法利(Brian Gilvary)上週二(2月4日)說,他認為這次疫情可能會使今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長銳減40%,也就是每天近50萬桶左右。按照BP和全球各能源機構最初預計,2020年全球石油需求將比2019年增長每日120萬桶。

英國《金融時報》上週的一篇報道稱,由於“新冠病毒”疫情降低了能源需求,中國的幾家大型能源企業——中海油、中石化和中石油等公司——可能正在考慮援引“不可抗力”條款臨時取消之前已經與產油國公司簽訂的LNG購買合同,目前這些公司還沒有正式回應。這對於那些液化天然氣供應商來說不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由於連年的暖冬以及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國產量增長造成的整體供應過剩,亞洲的液化天然氣價格本已經跌至歷史最低。疫情爆發以後的今年頭一個多月,又跌去了40%。

這次的“新冠”疫情能否觸發“不可抗力”條款,在商業合同法律上或許會引發一些爭議。然而,由於中國的“巨無霸”買家地位,而且很快就會成為最大買家這一事實,國際上的LNG賣家恐怕也不得不接受變通。

一位金融分析師稱,“對於石油市場而言,這是在最不該的時機、最不該的地方發生的最糟糕的危機。”

這話說得確實沒錯,因為目前正是國際原油持續走低的疲軟時刻,OPEC及俄羅斯等產油國(簡稱OPEC+)今年1月剛剛開始實施新一輪更大規模的減產。從上週開始,OPEC+已與中國方面展開緊急磋商,評估疫情對石油需求的影響以及它可以採取哪些應對措施。

原油只是受這次疫情波及的國際大宗商品市場中最典型的一例。事實上,從澳大利亞鐵礦石到倫敦銅,從各國農產品到煤礦,從倫敦鋅到吉隆坡的棕櫚油……凡與工業生產有關的每一個大宗商品市場都難以倖免。

這裡也許還需要提一下的是,這次的疫情還有可能加大中國兌現1月中旬簽署的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議中承諾的難度。協議的重要基礎是中國在未來兩年裡增加購買2000億美元美國商品。但疫情衝擊的首先是消費,中國的國內零售市場如果因為疫情而急劇萎縮,陷入持續低迷,那麼這麼多美國產品——特別是其中的320億美元農產品——就可能很難被消化。

面對人們的擔心,美國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拉里•庫德洛上週接受媒體採訪時已明確表示,美國不會把“新冠病毒”對中國造成的衝擊作為第二階段對華貿易談判的新籌碼。相反,美國時刻準備與中國合作,向中方提供人道主義幫助。他還相信,疫情“雖然可能已經造成了一些不確定性,但第一階段協議將在今年晚些時候帶來重大增長紅利。”

然而特朗普總統的這位最高經濟顧問同時也承認,疫情可能意味著中國會推遲根據“第一階段”貿易協議購買2000億美元美國產品。貿易協議為美國帶來的“出口激增”將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實現,儘管他預計這場危機將對美國經濟產生“微不足道的影響”,今年第一季度美國經濟增長因此受到的打擊將在“0.2%”的範圍內。

但依然有不少經濟分析師對中國能否如期兌現承諾感到擔憂。美國農業部2月7日發佈的一份週報顯示,截至1月30日當週,美國對華大豆出口僅為3.1523萬噸,是自9月5日當週以來的最低水平。

疫情造成的“中國需求”的下降,就連太平洋那邊的美國都能感受到一陣涼意,遑論那些經濟上依賴中國需求的大宗商品出口國。因此,這一趨勢不僅會對包括能源在內的全球大宗商品市場造成重大沖擊,還會直接影響到這些大宗商品出口國的經濟前景。

目前沒人說得清楚,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還要承受多重的打擊,這當然取決於疫情能在多短時間內得到遏制。但損失已經造成,短期影響尤其十分巨大。而且,即便輕易得到控制,這些短期損失也不會全部被今年剩餘時間的經濟復甦所彌補。

這次“新冠肺炎”對世界經濟的溢出效應毫無疑問將遠超2003年的SARS。17年前那場SARS造成約800人死亡,全球經濟損失約400億美元,造成全球經濟增幅當年下降0.1%。“新冠肺炎”迄今的感染人數已4倍於當年SARS,即便它的嚴重性不如SARS,但死亡人數也超過了當時。

更重要的是,中國的經濟體量已今非昔比。2003年時,中國GDP佔全球的份額僅有4%出頭,到2019年已經增長到18%。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角色也發生了顯著變化。今天的中國居於全球供應鏈的中心,中國向世界輸出了最多的商品和遊客……如果說2003年中國因SARS而發燒,世界打了一個噴嚏的話,那麼2020年中國因“新冠肺炎”而咳嗽,整個世界就會發燒並大病一場。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克里斯塔利娜·格奧爾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近日接受全球媒體聯合採訪時憂心忡忡地說,她擔心今年全球經濟將會因中國的疫情而承受嚴峻的下行壓力。IMF原先預計,2020年的世界經濟增長率為3.3%。國際投行高盛在本週一發表預估中,如果疫情得到迅速控制,在2、3月間顯著放緩,2020年全球GDP增長將下滑0.1至0.2個百分點。但如果疫情延後到第二季度才見頂,那麼全球GDP增長將下降0.3個百分點。

當然,各國遭受影響的情況會千差萬別。

正如我前面已經提到的,亞洲國家(包括澳大利亞)距離中國近,經濟上對中國的依賴也最強,它們受到這次中國疫情的打擊無疑也將是最大的。而且,亞洲一些小型經濟體原本就十分疲弱,抗風險能力很差。相對而言,大型西方經濟體的感受應該不會那麼強烈。正如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和白宮經濟顧問庫德洛等人多次樂觀地預期的那樣,預計美國、英國和歐元區的增長將下降大約0.1個百分點。但德國或許是個例外,對中國出口量很大的它今年的GDP增長可能會因此損失0.2個百分點。

不過這些預測都假設大規模疫情僅侷限在中國,而且終將得到控制。萬一出現WHO擔心的那種情況,即疫情蔓延到其他國家,那麼情況又將截然不同。這並非完全沒有可能,特別是對於那些經濟欠發達、衛生條件薄弱、但又與中國聯繫密切的國家而言。已有警告稱,非洲可能就是一個“阿喀琉斯之踵”。中國目前是這片大陸上最大的投資國,數以百萬計的中國人在非洲經營著各種生意。

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已經向各國央行發出“強烈要求”,為了支撐世界經濟,希望主要央行“在2020年繼續維持貨幣寬鬆政策”,哪怕它已經帶來了高負債的副作用。

如果做一個簡單總結的話,“新冠病毒”將主要從三個層面溢出中國,波及全球經濟——

首先是因為限制旅行和流通造成的與中國相關的旅遊、消費市場和貨物運輸的萎縮;

其次是因為中國經濟停滯造成中國國內需求短時期內積聚下降,對全球大宗商品市場形成沉重打擊;

最後,也是最廣泛的層面上,長時期停工造成以中國為中心的全球製造業供應鏈吃緊,甚至局部癱瘓,進而使全球產業鏈陷入連鎖反應式的空前混亂。

讓我來預測的話,最嚴峻的一幕有可能將在一些嚴重依賴石油天然氣出口的國家上演,例如俄羅斯和中東的沙特、伊朗等國。它們的政府財政狀況會因為石油出口量和價格的下降而出現災難性的惡化,進而直接影響到這些國家的民生和政治穩定。

中國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巨型經濟體,中國經濟當然不會被一次疫情擊垮。

然而細思一下,這次疫情造成的供應鏈混亂固然突顯了中國作為全球製造業樞紐的重要地位,但也暴露了中國的這種巨大優勢背後的風險和挑戰。我們的確可以將這次疫情看作是一次針對中國的“脫鉤”和去全球化演習,雖然不是主動的,看看世界經濟真的與中國“脫鉤”後會怎樣?

中短期來看,全球供應鏈不會因為一次疫情就能發生大規模調整和重組,中國的地位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是沒有哪個或哪幾個國家能夠替代的。疫情平息後,這些供應鏈會逐漸恢復。但長期來看,將供應鏈更加分散化的呼聲一定會成為各國經濟決策者認真考慮的一個重要選項。這也意味著中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霸主地位可能被削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