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方方憶樑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作家方方憶梁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作家方方憶梁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 "梁左是一個你跟他打交道會感覺很舒服的人"


1982年,北大中文系畢業的梁左被分配到教育部。梁左他們是文革後畢業的第一批大學生,很多機關單位搶著要人。不過其實他更想去與文學有關的單位,比如報刊社和出版社,不過對國家分配只有服從。梁左被分到中專司,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非常不適合坐機關。

有一次梁左對同學說,機關的工作真沒勁。他舉了一個例子,有一回領導一拍腦袋,說全國中專學校的材料還沒有全部掌握,於是讓梁左他們幾個人給全國各地發函,要求把相關材料都報上來。全國有4000多所中專學校,材料一彙總上來,就把梁左他們“害苦”了。當時沒有電腦,全部信息都要手工登錄,包括職工人數、教室面積等等,花了很長時間才算幹完。相關信息統計之後做什麼呢?把信息文件往文件櫃裡一放,上鎖,根本沒有利用起來。

那時候,梁左經常出差到外地的中專學校搞調研,人家覺得他是中央派來的都對他畢恭畢敬,自己說的和別人說的都是虛話,他覺得每一天做的事情都沒有意義。更為分裂的是,在部裡最小的“嘍囉”都可以指使他幹活,而到了地方搖身一變又成最大的“部委領導”,而他本人又那麼年輕。

作家方方憶梁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 年輕時的梁左,和同學查建英合影


不過煩惱的同時梁左彷彿又有些陶醉,因為畢竟在教育部為官,到各地出差總要得到禮遇。那時他還給同學傳授過坐火車出差的經驗。他說,下火車前必須好好打扮一番,換一身平整衣服。出差跟別人吃飯的時候記得透露一些部裡不為人知的新聞,地方官員都支楞著耳朵聽,像聽宮廷秘聞一樣,只有這樣才能唬得住人。不過這類官場噱頭並沒有增加梁左走仕途的興趣,統統成了他後來創作喜劇的原始素材。

出差到武漢時,梁左經常聯繫一個人——作家方方。方方比梁左大兩歲,兩人常在一起吃飯聊天。

作家方方憶梁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 作家方方近照


方方,當代女作家,代表作《埋伏》、《桃花燦爛》、《萬箭穿心》、《武昌城》。她1955年生於南京,兩歲時隨父母來到武漢後再未離開。在文學已經遠離普通大眾多年的今天,尤其在武漢疫情突發的這段時間,很多人都看到了一句極富文學性又直擊人心的話——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這句話就是方方說的。

方方自認為是地道的武漢人,她曾經這樣寫到:“跟世界上許多的城市相比,武漢並不是一個宜人之地,尤其氣候令人討厭。那麼我到底會喜歡它的什麼呢?是它的歷史文化?還是它的風土人情?更或是它的湖光山色?其實,這些都不是,我喜歡它的理由只源於我自己的熟悉。因為,把全世界的城市都放到我的面前,我卻只熟悉它。就彷彿許多的人向你走來,在無數陌生的面孔中,只有一張臉笑盈盈地對著你,向你露出你熟悉的笑意。這張臉就是武漢。

對武漢懷有真情的方方,自疫情突發以來,在微博上每天發出幾百上千字記錄事實,抒發感情,提出問題,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而後她就被禁言了。像武漢被封城一樣,她的微博也被按下了暫停鍵,停在了2月6日。

好在,真實的聲音還是會在其他渠道被發現,現在我們又可以看到她每天寫下的疫情記錄了。

都說好作家是時代的良心,但我們不難發現,能在這個非常時期發聲的作家其實並不多。方方是有血肉、敢擔當的作家,此前曾多次就社會事件公開發言,而此次她又是身處疫區的當地人,發出聲音對她來說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必須。

作家方方憶梁左:“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 方方近照


方方的小說《埋伏》和《桃花燦爛》我在大學時候讀過,後來看過《埋伏》改編的同名電影,多年後在火車上讀她的《萬箭穿心》,再後來又看到這部小說改編的電影,聽片中人說湖北話。有一次轉圖書館,偶然看到她寫的散文集《武漢人》,還借來讀過一遍。

在寫《我愛我家》背後的故事之前,我並不知道方方與梁左還有過交集。直到2013年9月我看到她發出的一條微博,上面簡單寫了幾句八十年代她和梁左吃飯聊天的往事。我把這件事暗暗記下。

轉年到2014年底,我開始寫梁左的傳記,除了採訪梁左的同學和工作夥伴,還專門從梁左一位文學圈的同學那裡要來方方老師的號碼,而後電話中和身在武漢的她,聊了近一個小時。

方方老師說話熱情大方,能看出本人是一個爽直的人,尤其說到梁左在飯桌上模仿領導人說話的樣子,還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以下是方方老師在電話裡回憶梁左的口述內容。




1983年我參加《人民文學》的一個筆會,正好梁左的母親諶容也在。地點在遼寧大連附近的新城,還是在金州,也可能是北戴河——反正是在海邊,梁左正好也在那裡開會,他就來我們筆會上玩兒。他自己也愛好文學,大家也就都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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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左和作家母親諶容


後來,梁左到教育部工作來武漢出差。我當時還在電視臺工作,我也沒有電話,可能給電視臺打電話找人還是好找,不知怎麼他轉彎抹角找到了我。他跟我說,我到武漢一想,整個武漢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別人我誰都不認識,所以打電話到電視臺找到了你,咱們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吧。我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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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方的1978年湖北省高考准考證,她原名汪芳


他住在武昌水果湖省政府那一帶的招待所,而電視臺在漢口,我就過去找他。他是很愛吃的人,那時候我年輕也沒多少錢,就一邊路上走聊著天去找餐館,走了很遠的路。後來找到一家長春觀素菜館,在一個公園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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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二為1986年的方方,和梁左產生交集就在那段時間


梁左是一個你跟他打交道會感覺很舒服的人。他很能說,講笑話,模仿別人說話,還聊跟他同學的一些事情。可能教育部和湖北省教育廳有很多業務聯繫,所以後來他就經常過來,每次過來我們就聊天吃飯。我沒有多少錢,也請不了別的。

他跟我說他在看很多傳統相聲,還看梁啟超的老掌故,我感覺好像互相不太搭,不過這說明他閱讀面很廣。他學說話,我覺得已經特別像了,他說其實弟弟梁天比他學得更像。他還學教育部的官員打官腔的樣子,嘲笑他們一些做法,也算稍微發洩一下。我說話不多,主要是聽他聊。他還講過怎麼追求他的愛人,他那會兒一夜一夜地找人家談話,講道理。

他說過他研究《紅樓夢》,但他那時候寫過什麼我還真不知道。後來他給我看過他一部小說《大荒山紀實》,我覺得很好玩兒。是文章發表之後他寄給我的,在那之前我都不太知道他寫東西。他說話好玩兒,寫出來的東西有很多對話,也很好玩兒。

後來見面就少了,他寄過幾封信和發表的作品,結婚之後還給我寄過他和愛人的合影。很多年後,梁天來武漢拍一個電影,是根據池莉小說(《太陽出世》)改編的一個電影,我們一起吃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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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的方方


到現在為止我覺得最好的相聲,還是他寫的那幾個。他的文化素養好,涉獵廣,而且他是真幽默。後來他也開始忙,我們接觸也就少了。我們接觸就是他在最閒的時候找到我吃飯聊天,不閒的時候他就不找我了,我這人又不好玩兒。

梁左2001年離開。他有個同學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叫楊柳,是我特別好的朋友,她知道我跟梁左很熟,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得知消息後,我還拍了一個唁電過去。

我覺得梁左的難得之處在於,他能放下身價,去做在很多人看來很民間的這種藝術包括相聲和電視劇。其實這個領域特別需要梁左這樣的人,他本身很喜歡這些內容,自己又好玩兒,又有素養,審美趣味很高,對這種民間藝術有一種提升。可惜他去世太早,否則我覺得這些藝術會具有更好的品質。有些人有心沒有力,沒有才,融不進去,反而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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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梁左,1957年生於北京,當代作家、編劇,著有相聲《虎口遐想》、《特大新聞》、《小偷公司》等,以及情景喜劇《我愛我家》、《閒人馬大姐》等。2001年5月在家中去世,年僅4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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