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讀書⑦丨廖偉棠×阿乙×鄧安慶:站好自己的獨立位置

在動盪之中,準確攉取最荒謬的細節

新京報:疫情期間,每天的生活大致是如何安排的?

廖偉棠:對於我來說,真正的防疫生活自我一家初二夜晚從香港回到臺灣開始,至今已自覺“隔離”近十四天。兩個小朋友一醒來,萬事萬物就圍繞他們旋轉,基本就是陪玩、陪讀、陪彈琴、唱歌,一有陽光就到自家院子裡曬太陽玩。其間,出過幾次門尋找口罩(不果)及購買日用品,去到的最遠的地方是離家一千米的一條山溝,有自然步道,走下去走上來,往往只會路遇兩三人,是一個不需戴口罩的運動。孩子有幸午睡或者早睡,我就歡喜雀躍,趕緊開卷、開酒,假裝回到平凡又珍貴的讀寫生活中去。

阿乙:我待在北京,眼看著雪下了兩場。每天在家儘量寫800字的小說,讀30至50頁書。給親人、朋友打打電話。

鄧安慶:我老家是在湖北黃岡下轄的武穴市,此次疫情在我們這邊也挺嚴重的。所以,我基本是在家裡,沒怎麼出門。每天在家看看書,看看電影,主要還是在寫一系列的隨筆。

疫期读书⑦丨廖伟棠×阿乙×邓安庆:站好自己的独立位置

廖偉棠,1975年出生於廣東,後移居香港,並曾在北京生活5年,現為自由作家、攝影師。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獎,臺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創世紀詩獎及香港文學雙年獎。

新京報:你們最近在讀什麼書?為什麼在疫情時期選擇這些書?特殊時期的這些閱讀有何感受?

廖偉棠:這半個月,我讀了香港詩人淮遠的詩集《特種乘客》、香港詩人溫健騮的詩集《帝鄉》、美籍華裔詩人李立揚的詩集《眼睛後面》,還有半本加繆的《鼠疫》。後者的啟示不言而喻,前面三本詩集,和我過去半年反覆讀的布萊希特詩集是一脈相承的,就是當我們身處時代、身份認同等漩渦的時候,如何保持熱心冷眼,站好一個詩人的獨立位置,在動盪之中準確攉取那些最痛的、最荒謬的細節,因為這都是未來的證物。接下來打算閱讀阿甘本的《幼年與歷史:經驗的毀滅》、大衛林奇的自傳《在夢中》和韓國詩人高銀的新著《招魂》,後者對當下中國是很有意義的。

阿乙:我最近在讀譯林出版社版的《追憶似水年華》,目前讀到第三卷。上一次沒有讀完,這次想盡量讀完。普魯斯特帶來的啟示是,寫作不僅僅是描寫外部社會,它也可以向自己、向精神性的領域探照。

鄧安慶:我看書比較隨機,手頭有什麼就看什麼。目前讀完了兩本書,一本書是《坡道上的家》,這本書對我的意義是對女性境遇有更深入和更切身的瞭解。在這樣一個社會結構之下,很多事情是習察不焉的“理所當然”,作為“母親”的女性所遭遇到的和所承受的,明明覺得不對勁,卻都很難明確表達出來。這部小說是一部“自省”之書,女主人公里沙子要逐漸把“內化”成自己行事準則的那些“當然”,從如空氣一般瀰漫的瑣事中扒拉出來,不斷地琢磨體味,不斷地從自身境遇中追根溯源。這本書最精彩的就是它的心理描寫,讀來很能感同身受。

另一本是唐諾的《盡頭》,唐諾是我非常敬佩和喜歡的作者。他是編輯出身,在書的世界已經浸淫幾十年,身邊有很多厲害的小說家,他太懂得小說書寫者這類人了。如果你是寫小說的,你會感覺自己在寫作中的各種感受和困惑,都能在他的文章中得到解答、呼應和撫慰,甚至能更深入進去,讓你跟著他一起思索書寫的各種可能性。他是你的朋友,懂你;也是長者,能帶你往更深遠地地方看,進而撫慰你,啟發你。

疫期读书⑦丨廖伟棠×阿乙×邓安庆:站好自己的独立位置

阿乙,江西瑞昌人,生於1976年。《人民文學》中篇小說獎、蒲松齡短篇小說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得主。出版有長篇小說《早上九點叫醒我》,短篇小說集《灰故事》《鳥,看見我了》《春天在哪裡》《情史失蹤者》,中篇小說《下面,我該幹些什麼》《模範青年》,隨筆集《寡人》《陽光猛烈,萬物顯形》。

“沒敢說什麼以詩歌介入現實”

新京報:疫情期間看了哪些電影或電視劇?為什麼選擇這些影片?

廖偉棠:因為我還是一個影評人,沒法去影院看電影真是要命,半個月來新電影只看了《1917》。幸好在家裡地下室安裝好了投影,看一些經典影片DVD不受影響,於是重看了《2001太空漫遊》《內陸帝國》。並在Netflix看了《一一》《少年的你》和《黑鏡:潘達斯納基》。選它們還是寫作需要,已經為《一一》和《1917》寫了影評。

阿乙:我把邵氏的武俠片看了不少,主要是迷上了狄龍、姜大衛和張徹。張徹的電影開頭都會有騎馬的鏡頭,瀟灑痛快。《獨臂刀》《書劍恩仇錄》《天涯明月刀》不錯。《射鵰英雄傳》三部曲非常好,飾演黃蓉的郭佑華非常美。武俠其實是對自己不具備的能力的想象性授予。

鄧安慶:主要在看臺灣導演鍾孟宏的作品,尤其喜歡他的《陽光普照》。這部電影幾乎是反諷式地用了這個題目,一樁又一樁沉痛的打擊紛至沓來,無論是逃避還是面對,都毫無“陽光”可言。影片中有一種堅韌的精神,人在千瘡百孔的情況下,依舊努力地維持下來。這份維持的力量,是無法言表的愛。有點像是回到看楊德昌《一一》的感覺,近三個小時的片長,看完後沉浸在一種平靜而惆悵的情緒中。林生祥的配樂真好。

新京報:這段時期是否有在寫作?疫情之下,有何特殊感受?

廖偉棠:春節加防疫,基本沒有心情和時間寫大篇文章,只有幾個專欄還堅持寫著,最難受的是憑回憶寫旅遊專欄的時候,心想不知何時才能這樣任我行了——在這被恐懼和戒備分割的地球上。可怒的是,“時代不幸詩人幸”,這個月寫了五首關於疫區、疫事和受難者的詩,沒敢說什麼以詩歌介入現實,只是忠實於自己,發出一個有痛有恨的聲音而已。

阿乙:我在寫一個短篇,它是計劃中成系列的短篇中的一個。在這個時期,保持個人紀律很重要。我體質不好,約束自己最重要。

疫期读书⑦丨廖伟棠×阿乙×邓安庆:站好自己的独立位置

鄧安慶,1984 年生,湖北武穴人,從事過廣告策劃、內刊編輯、企業培訓、木材加工、圖書編輯、互聯網等不同職業。已出版書有《紙上王國》《柔軟的距離》,在《人民文學(海外版)》《讀庫》《山花》《上海文學》《花城》《書城》等期刊雜誌上發表小說、散文多篇。

不能忽視災難中人們的精神問題

新京報:你們對疫情有持續關注嗎?是否有做日常的記錄和觀察?

廖偉棠:不可能不持續關注,我尤其關注在疫區武漢幾位詩人和作家朋友的文字,通過他們去看最真實最基層的困頓和希望。

阿乙:我很關心疫情。我會提供自己的一點點幫助。我沒有專門做記錄,我想僅僅是看一圈社交媒體,就知道發生什麼了。在這很短的日子裡,出現了很多讓人欽佩的勇敢的人。我對醫生這個職業心懷崇敬,他們是我們民族的驕傲和保護者。

鄧安慶:我一直在寫《疫時回鄉記》,記錄疫情期間的觀察和思考,一方面想為自己留下一份詳細的生活記錄,另一方面,也想為這個時代留一份普通人的疫情檔案。

新京報:對於這次疫情的暴發和應對,你認為最需要反思的是什麼問題?

鄧安慶:無他,信息的公開透明和對基本人權的尊重。

廖偉棠:最需要的是反思媒體知情權和公民言論受阻的問題,堵住了示警的嘴巴,也就讓整個民族呼吸困難了。

新京報:防疫期間,有沒有值得推薦給讀者的書?

廖偉棠:我還是推薦讀詩,兩種詩:一是蒼勁的古詩,讓人心鎮定堅韌,從漢字裡獲取信念;二是曾經經歷劫難的當代人的詩,像布萊希特、策蘭和曼德爾斯塔姆,他們教曉我們絕不向時代的“病毒”投降。

阿乙:我沒有什麼推薦的。我自己的經驗是,在思考一些問題時,多注意一些學歷和水平比自己高的人怎麼說,還是應該多相信專家和學者。另外就是多接觸科普文章。子曰:無友不如己者。

鄧安慶:我推薦《巨浪下的小學》。這真是好書,翻譯得也好。“3·11地震”引發海嘯,這場大災難題材本身就很值得寫,而作者也不辱使命,他關注慘劇是如何發生的,對事件在人們心中引發的精神災難尤為在意。讀來時常有頭皮發麻之感,除開追究導致悲劇的事情本身之外,給我最大沖擊的是圍繞“死”而來的。如此細緻地記錄人們在死亡面前的身心感受,讓人能夠代入進去,體會那種恐怖、窒息、麻木、撕扯……經常讀一點就要放下來,緩一口氣,讀完後也不敢細想。

採寫丨張進、吳鑫、徐悅東

校對丨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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