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工作」傳統知行觀及其現代啟示

「理論工作」傳統知行觀及其現代啟示

傳統知行觀及其現代啟示

□ 王秦豐

知與行及其相互關係,涉及世界觀與方法論、認識論與實踐論,是中國哲學特有的話題,在中國哲學思想發展史上有著重要地位。歷史上不同時代的思想家都討論過這個話題,從不同維度提出了不同觀點。一個維度是難與易,最早的認識是《尚書》的知易行難,“說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孔傳》註疏:“言知之易,行之難”。宋朝程頤認為知難行亦難,“故人力行,先須要知,非特行難,知也難也”。孫中山先生提出知難行易的觀點,“行之非艱,而知之惟艱”;“諸君要知道知難行易的道理,可以參考我的學說”。另一個維度是先與後,程頤不僅認為知難行難,而且提出知先行後的觀點,“君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養,然後力行以求至, 所謂自明而誠也”。明朝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的觀點,“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清初王夫之則提出行先知後的觀點,“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君子之學,未嘗離行以為知也”。

無論難與易還是先與後,重行也就是重實踐,是傳統知行觀的共同靈魂。重行有著悠久的歷史傳承,濫觴於先秦諸子。對中華民族和傳統文化產生重大影響的是儒、道、法三家,因而學術思想界有儒道互補、陽儒陰法之說。儒家和法家直接服務於現實政治和社會倫理,具有鮮明的重行傾向。道家強調自然無為,卻十分關心社會現實,目的是為了給先秦亂世開出治理的藥方,以便統治者的認可和運用。所以司馬遷認為,先秦諸子“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幹世主”。南宋朱熹繼承了程頤知先行後思想,卻擔心偏離重行的軌跡,進而明確提出知輕行重的觀點,“致知力行,論其先後,故當以致知為先;論其輕重,則當以力行為重”。在所有的知行觀中,知行合一最容易背離重行傳統,而王陽明念茲在茲的卻是行,“以為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

無論難與易還是先與後,知行結合,是傳統知行觀的共同特徵,也是區別於西方認識論的重要標誌。在中國思想家看來,知與行是矛盾的統一體,論知不能離開行,論行不能離開知,總是把兩者結合起來加以闡述和實踐。而在西方哲學中,從柏拉圖開始,知與行就是分離的,知屬於理念世界,行屬於現象世界,兩者更多的不是結合,而是矛盾和對立。乃至德國古典哲學時期,仍然沿襲柏拉圖的兩分世界,康德以知為主題,專門寫了《純粹理性批判》;接著又以行為主題,寫了《實踐理性批判》。對於傳統的知行結合,王陽明看得很清楚,認為古人強調知的概念,是要人們關注行出現的偏差,“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古人強調行的概念,是要人們關注知出現的偏差,“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王夫子提出行先知後的思想,主要是因為明末清初一些士大夫只有知而沒有行,只會寫文章,而不會幹事情,甚至是“平時袖手談性命,臨危一死報君恩”,所以強調行的重要性和優先地位,實質也是在繼承知行結合的傳統,“且夫知也者,固以行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

知與行及其相互關係是個老話題,也永遠是個新話題。詳述傳統知行觀,既不是“發思古之幽情”,也不是評論各種知行觀的得失,而是古為今用,從中獲得有益啟示,進而在宏觀方面,為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實踐提供認識的指南;在微觀方面,為個體的學習與生活、工作與事業提供方法的嚮導。

啟示之一,堅持知行結合。傳統知行觀始終把知與行結合在一起,知不離行,行不離知,是很有智慧的思想。知與行既有同一又有差別;既不能因為同一而忽視差別,也不能因為差別而忽視同一。兩者的平衡點在於結合和聯繫,尤其在關注差別時,絕對不要忽視結合和聯繫。從認識而言,知與行確實存在著差別。兩者屬於不同範疇,知屬於意識範疇,包含對事物的知識以及對價值的判斷;行屬於存在範疇,包含踐履、行動、探索等活動。知與行各有不同的內容與方法,兩者不能混淆;如果混淆,既不利於知的深化,也不利於行的落實。從實踐而言,知與行更多的是同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朱熹曾用眼睛與腳的關係比喻知與行不可分割,“知與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之所以餘音嫋嫋,不絕其縷,就在於它沒有分割知與行,而是把知與行更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

啟示之二,堅持知的正確。傳統知行觀不僅把知看作是對事物的認識,而且把知看作是含有價值判斷的對事物的認識,知的正確對於行的結果而言,具有至關重要性。這是因為知不僅是行的先導,更是行的方向和目標。目標正確,方向對頭,行動越迅速越好,越有力越能儘快地到達目的地。反之,就是南轅北轍,行動越迅速有力,偏離目標就越大,離開目的地就越遠,造成的危害也就更大。無怪乎,清末曾國藩有言:“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

啟示之三,堅持以行為重。傳統知行觀重行的價值取向,無疑有著積極的理論與實踐、歷史與現實意義。按照現代哲學語言,知與行的關係就是認識與實踐的關係。以行為重,在於實踐是認識的基礎。毛主席在其哲學名著《實踐論》中有個形象的說法,“你要有知識,你就得參加變革現實的實踐。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實踐是認識的目的。任何認識都不是為認識而認識,而是為了改造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而認識與主客觀世界聯繫的中介就是實踐,沒有實踐,認識不可能變為現實,精神不可能變為物質。從這個意義上,認識的目的就是實踐,就是用理論指導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更重要的是,實踐是檢驗認識的標準。任何認識在沒有得到實踐檢驗之前,很難判斷是正確還是謬誤。只有被實踐證明了正確的認識,才是真理性的認識,真正揭示了客觀事物的本質及其運行規律。

啟示之四,堅持靈活運用。傳統知行觀有著不同的看法,就是根據不同的知行現實,得出不同的結論,提出不同的要求,實質是要克服知行脫節問題。作為本體論和認識論,知行脫節最容易出現的情況是知而不行,譬如有的人學習研究或接受了做人做事的道理,而在做人上卻不去躬行,做事上卻不去實踐。對於知而不行,則要強調知易行難或行先知後,注重知的行動和實踐,避免知的虛化和束之高閣。另一種情況是行而不知,即有的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盲目行動,自以為是。對於行而不知,則要強調知難行易或知先行後,重視知對於行的指導作用,增強行動實踐的自覺性。還有一種情況是不知不行,有的人是因為不知所以不行;有的人是主觀上既不想知又不想行。對於不知不行,則要強調知難行難或知行合一,促進人們知行並舉,著力把知與行統一於改造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的實踐之中。特別是對主觀上的不知不行,應當頭棒喝,勸其勤勉,促其驚醒,樹立正確的知行觀,以利於人生的進步和事業的發展。

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現代社會豐富多彩,傳統知行觀只有區別情況,靈活運用,才能永葆生機與活力,綻放出燦爛的智慧之花。(作者:王秦豐,系全國政協委員、教授)

(原載於2020年第2期《前進》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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