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秀龍
華金·菲利克斯憑藉《小丑》獲得了本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鳳凰叔：45歲，他終於自愈了
奧斯卡再爆冷再作怪，鳳凰叔華金.菲利克斯的影帝也跑不了，太耀眼太卓越，近十年的奧斯卡影帝，也只有丹尼爾.戴.劉易斯能與之一戰，奧斯卡影帝不給他，會被追著罵十年。
頒獎臺上華金正如他自己所說跟從前判若兩人，得到了“成長”，也獲得了“救贖”，唇上那條隱形疤痕剛剛好藏在成熟大叔的濃須裡，肌肉緊張的臉也線條舒緩了。曾經被他不屑的奧斯卡，捧在手中還是令他熱淚盈眶，近年來漸漸鬆弛的他也開始願意談起他著名的哥哥，在人生的至高點，他還是難忘哥哥瑞凡.菲利克斯，用17歲時這位早慧的傳奇少年的話結束了自己的獲獎辭：帶著愛去拯救，你終會得到寧靜。
華金的哥哥瑞凡·菲利克斯，90年代最閃耀的金色少年，主演《伴我同行》《不羈的天空》等，23歲意外猝死
為中年終於得到寧靜、終於得以舒展的華金慶幸，也感謝命定必須跟他相會，為他破繭涅槃的人生敲開最後一個硬殼的《小丑》。
小丑歷來是演技派都愛攻佔的險峰，拋開《自殺小隊》裡的傑拉德.萊託，靠小丑封神的三位：傑克.尼克爾森、希斯.萊傑、華金.菲利克斯，每個人都將自己獨特的氣質賦予了這個超級反派，老尼克爾森讓小丑成為一個視主流如糞土的不老嬉皮士，萊傑則賦予了小丑一種自閉孩童式的僵直與易碎感。
而華金因為擁有一整部電影，得以從容不迫地展現小丑是如何長成的，這成長飽蘸著血淚與痛楚，尤其令人動容的是他灌注在小丑體內的那種自厭自棄。
各個版本“小丑”
《小丑》中有很多以此為主題的經典臺詞：我希望我的死比我的生更有意義。這是一個能夠讓華金充分投射自我的角色，跟小丑一樣，那種自厭感也曾如影隨形的一直跟隨著他。
作為窮人家的孩子，菲利克斯家的孩子都早當家，早早就開始以表演討生活，五個孩子中最耀眼的無疑是大哥，顏值和才華齊飛的瑞凡.菲利克斯是好萊塢著名的金童，是整個90年代最令人期待的明星。
在這樣一個光芒萬丈的大哥身邊，天生有隱形兔唇的華金，是那麼不起眼容易被忽略的一個。雖然，多年後他終於開口談起他大哥時說，我們從沒有競爭關係，我們是一隊的，但媒體和公眾都認為他所陳述的是感情，不是事實。
年少的華金·菲利克斯、母親、和哥哥瑞凡·菲利克斯
奧斯卡最佳影片中曾有一部很殘酷的電影叫《普通人》，羅伯特·雷德福執導，講一個才華橫溢、樣貌突出的兄長死去，留下了資質平平的弟弟，一家人都沉浸在痛失親人的悲傷中，而深愛長子的媽媽說出了最殘忍的那句話；為什麼死的人是他，不是你？
23歲，瑞凡.菲利克斯死了，死於毒品過量，他的早逝改變了身邊所有人的生活，約翰尼.德普、基努.裡維斯，當然也包括他的弟弟華金.菲利克斯。華金消失了幾年，再回到好萊塢時，變成《角鬥士》裡那個集厭世與自厭於一身的陰鬱扭曲的王子，鷹鷲一般的眼神，唇上未明的疤痕，深刻的法令紋，令整個人物始終籠罩在堅不可摧的陰霾中。
華金在《角鬥士》中飾演了憂鬱王子康茂德，憑此角色被提名第73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
菲利克斯家的孩子真是天生吃演員飯的，家族的天才讓他輕易就能獲得喝彩，可每當他獲得好萊塢的獎賞，他總會非常討嫌地推開所有好意，每當生活對他展露善意，他總會故意搞砸一切，表面看起來是不在乎，內心卻可能是覺得自己不配、不值得被人善待的自厭感作怪。
他說毫不在乎奧斯卡，出言不遜，努力扮演一個乖戾出格的叛逆壞小子，他甚至夥同妹夫凱西.艾弗萊克欺世盜名，說自己退出影壇，變成了一個鬍子拉碴行為怪異的搖滾歌手，最後證明原來只是兩個蔫壞的弟弟共同的惡作劇，一切只是為了拍攝一部偽紀錄片《你從未在此》。
華金.菲利克斯和凱西.艾弗萊克（本.艾弗萊克的弟弟），兩個同樣活在光芒耀眼的兄長陰影下的弟弟，一同拍攝了一部名為《你從未在此》的電影，簡直就是一部弟弟宣言。
《你從未在此》劇照
凱西在《刺殺神槍俠》裡扮演一生遮蔽在神槍俠陰影中的小人物，那種不可名狀的創痛簡直摧枯拉朽，他比華金更早得到了奧斯卡的獎賞，而2020年終於輪到了另一個弟弟華金。
希望《小丑》能夠將他身體內所有的自厭都消耗蒸發殆盡，希望“龍紋身女孩”能用溫暖的愛意撫平他所有的憤懣與哀慟，希望他忘掉創痛，得到寧靜，45歲，一切都不晚。
飾演“龍紋身女孩"的魯妮·瑪拉和華金·菲利克斯自2016年開始戀愛關係
《小丑》：其實跟《寄生蟲》是同類
本質上，《小丑》和《寄生蟲》是同類，所聚焦的都是貧富階層難以逾越與緩解的對壘，兩者的導演都對當下社會的潛流體察入微並把握到位，
在這個日趨民粹主義、反精英化、反全球化的時代，這類電影還會越來越多。而且《小丑》和《寄生蟲》一樣，其立場站在貧民階層，對富人階層做了毫不留情的愚化甚至是醜化或對他們進行道德審判後處以私刑，相形之下，《燃燒》的立場要更加曖昧中立。
《小丑》劇照
《寄生蟲》劇照
《小丑》的憤世嫉俗、玩世不恭、反政府主義甚至躲在超級英雄反派的披風下也鋒芒畢露，它發出了關於這個時代震耳發聵的警告，這絕不是亞瑟一個人的悲劇，也不是亞瑟一個人的戰鬥，而且一個階層的悲劇，一個階層的掙扎。
《小丑》劇照
得不到奧斯卡的加冕是意料中事，就算是要對抗，就算是要針砭，奧斯卡還是更願意接受以戲謔遊戲的形式，而不必真的揭竿而起。何況，《小丑》已經斬獲全球近十億美元票房，創造了一個超級英雄史上的ICON級形象，奧斯卡樂於以“它仍是一部性喜劇導演拍攝的超級英雄電影”的傲慢偏見，以故意的無視來磨滅它嚴肅深刻的時代、社會意義。
小丑，他胸前一個“勇”，身後一個“窮”。
從未有一部影片，將窮對人肉體的傷害展現得如此淋漓盡致，亞瑟瘦如枯骨的身體，每一次裸露在鏡頭前，都是對貧窮滴血的控訴，因為瘦，他背後的蝴蝶骨和胸骨呈現出變態的凸起，儼然已成為一種身體畸形，它令我們回憶起看過的紀錄片新聞片裡，那些因為貧窮，先天營養缺乏和長期營養不足而導致身體永久畸形的貧民。
《小丑》劇照
他的臉，長時間盤踞在鏡頭上的臉，是一張不折不扣窮人的臉，枯槁乾澀灰暗，溝壑縱橫，眼窩深陷，帶著青黑的大眼圈，而且他有一口非常好識別的窮人的牙。在美國這個無比重視牙齒美觀的國度裡，牙，真的是一眼能看出窮富。
收入盈實的家庭，從小就對孩子的牙進行矯正，只有亞瑟這樣的窮人，才會有一口犬牙交錯、又黑又黃的壞牙。而哈哈公司裡的演員無一不跟亞瑟一樣，帶著底層人士一眼可以辨識出的身體畸形，比如過度肥胖，比如先天侏儒。
《小丑》劇照
窮除了對身體的殘害，更對精神造成難以抵禦的傷害。亞瑟在街頭扮成小丑被欺凌被搶劫，老闆問他為什麼倒黴的老是他？是偶然嗎？編導用整部影片回答這個問題，是必然。因為生活總是更願意欺凌弱者。為什麼亞瑟總是遭遇不幸，正因為他的病弱。
甚至當他對人表達善意時，也因為他的窮病潦倒，而被人拒絕甚至嘲諷。兩次，他試圖用自己小丑的技巧逗笑孩子，但無論是公車上的黑人媽媽，還是韋恩家的管家都因為他的窮預判了他的惡，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眼中，窮都是一種躲之唯恐不及的瘟疫。
《小丑》劇照
在影片中，貧富兩個階層懷著天然不需要解釋的敵意，富人眼裡，窮是瘟疫，窮人眼裡，富是原罪。劇中人嘴裡常常蹦出來一個詞：你們，明明眼前只面對著一個人，但眼中所見卻是一整個階層，當韋恩家的官家面對前來尋父的亞瑟，他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這些人”，當亞瑟面對韋恩老爺，他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
這個小丑跟之前的小丑都不同，這個小丑被編導賦予了要命的道德上的正義，在他之前無論是傑克.尼克爾森的小丑，還是萊斯.希傑的小丑，都有濫殺無辜的一面。然而華金.菲尼克斯扮演的這個小丑，他所處刑的人無一不是是經由他道德審判後有罪的人。
《小丑》劇照
片中他第一次殺人，是地鐵裡試圖猥褻單身女性的韋恩企業高級白領，雖有文化有身份卻沒道德的壞人，之後他手刃了欺負他陷害他的大個子同事，一直虐待他欺騙他的養母，和利用他的知名度卻對他毫無尊重大加批評的脫口秀主持人。
而當他面對同公寓居住的黑人單親媽媽，即使他知道之前的羅曼史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在她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個可憐的怪物，他沒有開槍殺她。
他毫不手軟的放倒大個子，卻放走了一向對自己友善的侏儒，哪怕他離開之後很可能會報警。在放侏儒離開的一刻，還奉獻了全片最溫情的一幕，侏儒怎麼都夠不著門閂，只能顫抖著請求亞瑟的幫助，亞瑟說了一聲“可憐的人”，從地上站起來，踩著大個子的血，幫侏儒打開了門閂。
甚至當亞瑟面對韋恩老爺，雖然是無解的貧富對立，雖然他胸中充滿了憤恨與怒火，但最終他沒有傷害老韋恩，因為在他的道德審判裡韋恩不是罪人，所以他不能將他處刑。
《小丑》劇照
但影片最後，當街頭到處流竄著戴著小丑面具的擁躉，其中一個發現了小韋恩的父母，開槍打死了他們，我們重溫過無數遍的蝙蝠俠源起，而此時此刻，撞車後暈眩的小丑跟韋恩父母一樣無力的委頓在地，殺死蝙蝠俠父母的不是小丑，又是小丑，亞瑟生命中又一個悖倫與諷刺。
整部影片我們親眼看見小丑被一步步召喚、呼喚出來，在整個低壓的前半段，亞瑟就像一隻被關進風箱裡的老鼠，如果不是所有門都對他關死，但凡給他一條生路，就不會有小丑了。
《小丑》劇照
然而，無論是哈哈公司的老闆還是他母親還是他的偶像脫口秀主持人、富甲一方的韋恩老爺，最終沒能成為搭救他跳出苦海的人。在無人的夜班地鐵車廂裡被三個醉鬼欺凌，他唯有拔槍自救。
殺人後的他，本來惶惶不可終日，直到他看到新聞中街上出現大批戴著小丑面具的擁躉，正是擁躉們召喚出他心中的小丑，當他染綠頭髮畫上小丑妝，是一個重要的心理造就自我的瞬間，他殺掉了自己的偶像，在鏡頭前完成小丑的亮相，作為個人，小丑到這裡已經完成，然而作為某個群體的帶領者，這裡還不是終點。
當小丑心滿意足的坐在警車裡，一輛車撞倒警車，滿臉血跡踉蹌昏沉的小丑從車裡出來，看到滿街戴著小丑面具的擁躉，他用臉上的血漬劃出一個笑容，站上車頂跳起詭異的舞蹈，直到這一刻，不僅作為個人，而是作為一個群體的代表符號的小丑才真正完成。
《小丑》劇照
因為託德.菲利普斯編集導一身，《小丑》的內容與形式呈現出非常貼合、骨肉相連的相關性，無論是表演還是攝影、音樂、剪輯都完整和諧的統率在整個故事表達之下，在好萊塢影片中，呈現出難得一見的完整的作者性。
尤其精妙的是，現實與寫意、客觀與主觀的無縫銜接，當亞瑟在地鐵車廂裡追擊醉漢，當亞瑟坐在沙發裡模擬真人秀上的表演，濾色追光中的主觀、寫意，一鏡之中就能馬上還原到真實生活。
《小丑》劇照
海報上定格的那一幕，亞瑟畫好小丑妝，在音樂中站在臺階上起舞，升格鏡頭下的他令人不得不想到《發條橙》，影史著名的惡之花綻放的瞬間，在遙遙臺階盡頭有兩個黑點是抓他的警察，黑點由虛變實，寫意切到寫實，小丑開始奔逃。不能因為導演曾經拍過《宿醉》這樣的性喜劇，就傲慢的認定他才華平平，從《小丑》整部影片的表現而言，捧得金獅，實至名歸。
《小丑》海報
本屆奧斯卡幕後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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