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官員是如何聚會的?這幅古畫揭示了關鍵信息

《杏園雅集圖》是明朝畫家謝環的一幅傳世作品,現藏於鎮江博物館。

謝環,字庭循,浙江永嘉人,明代初期宮廷畫院代表人物,他曾供職於明宣宗朱瞻基設立的宣德畫院,朱瞻基自己也是個藝術家,擅長丹青,他很看重謝環,甚至讓他官至錦衣衛指揮一職。

謝環被朱瞻基如此重視,當然有其道理,他師從張菽起,善畫山水,早在洪武年間就已聲名鵲起,享有盛名。

《杏園雅集圖》就是明朝院體畫的一幅代表作品,它描繪的是一場集會,楊士奇、楊溥等九位官員應楊榮之邀雅集。

楊榮安排的雅集地點,是自己府邸內的杏園,故此得名。

雅集是古代文人聚會的一種形式,主要內容是創作詩文、議論學問,還有琴棋書畫等高雅元素作為襯托。

最著名的雅集,是東晉王羲之等人的蘭亭雅集,千古名篇《蘭亭集序》就是在那場集會上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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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蘭亭雅集圖》


此外,還有北宋李公麟創作的《西園雅集圖》,表現唐朝白居易等文人集會的《香山九老圖》等。

這些表現雅集的著名畫作,人物表情動態栩栩如生、動靜自然,不僅表現出不同階層人物的共同特點,還畫出了尊卑貴賤不同人物的個性和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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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雅集圖》


謝環《杏園雅集圖》裡表現的雅集,與之前的這些純文化意義的雅集圖,又有許多不同之處,它對人物的表現方式有許多創新之處。《杏園雅集圖》是古代雅集圖轉變的開始,自杏園雅集起,雅集圖的文化意義開始向政治意義轉變。


先看這次雅集的地點。

地點很明確——杏園。杏園這個地點,有特殊的意義,它象徵著科舉中第。

從唐朝起,新科進士們中第後,要舉行一系列宴席集會慶祝,其中的重要一環,是由朝廷組織的杏園宴,地點在長安曲江。

每年放榜,都在開春的三月,正是鮮花爛漫時。及第的進士們策馬遊遍繁花似錦的長安名園,並採折鮮花帶回,然後一起賞花,開宴狂歡。進士們還會選出幾名“探花使”先行,如果探花使採花速度慢了,還要受罰。

在唐朝的詩文裡,杏園就是進士及第的代名詞。比如杜甫的《杏園》:

夜來微雨洗芳塵,公子驊騮步貼勻。莫怪杏園憔悴去,滿城多少插花人。描述的就是一場及第後士子的狂歡。

顯然,杏園與科舉分不開。

《杏園雅集圖》裡到場的人物,又都是當朝的官員,他們之間相互有著同年和同鄉的關係。

如楊榮和楊溥都是建文二年進士;王直、王英和周述都是永樂二年的進士;錢習禮和周述又是同鄉;楊士奇、王直、陳循也是同鄉。

這些又與傳統杏園宴人物的身份隱隱對應。

雅集的東道主是楊榮,他選擇杏園這個地點,包含著更多的政治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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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園雅集圖》,29.8×148.2cm


再看畫中的人物。

除了畫家本人謝環,其他人都是文人,但與其說這是場文人雅集,不如說這是場文官雅集。

圖中人物,除謝環外是楊士奇、楊榮、楊溥、王英、王直、周述、李時勉、錢習禮、陳循九人,他們的身份都是朝中大臣。

而且,他們都是穿的朝服。

既然身穿朝服,說明他們在這個場合還記掛著自己的身份。那麼,在畫作裡如何安排這幾個當朝大員的位置,就考驗著謝環。

圖中人物的座次安排,看似隨意,其實大有講究。

十位官員被分為三組。畫面居中的一組是三個人,他們裡面有“三楊”中的二楊:楊士奇和楊榮,這兩人當時的官職一個是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一個是工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是內閣裡的一二號人物。

他們端坐在居中的羅漢椅上。

坐在旁邊椅子上的,不是三楊中另一楊——楊溥,而是王直。

楊溥這時的官職是正二品的禮部尚書,王直的官職是正四品的少詹事。既然楊溥品級比王直高,為什麼不安排楊溥和其他二楊一起出現在畫面中心呢。

這是政治生態決定的。

楊溥當時的仕途被大家看好,認定他很快將繼續高升,正二品再晉升只能是從一品或正一品。有可能雅集結束沒多久,楊溥就將與二楊並肩,成為當朝一品大員,

如果把楊溥安排在二楊旁邊的椅子上,看上去就低他們一等,如果楊溥晉升了,這幅畫在他面子上就不太好看。

所以,乾脆把楊溥安排到了旁邊另外一組人物裡,把正四品的王直安排到了二楊旁邊,因為王直即使升職,也不會連跳數級。

此外,把王直安排到二楊旁邊還有一個原因,他是楊士奇的老鄉。

事實上,楊溥確實很快就官居一品。第二年,他就升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保,和楊士奇、楊榮並稱為“三楊”。

王直第二年也榮升了,他升為禮部侍郎,但還是要比三楊低一到二個品級。王直即使晉升了,在這幅畫上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他依然矮二楊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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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楊溥,他被安排到了另外一組。這一組有三個人,

居中的當然是楊溥了,在他的左右,分別是王英和錢習禮,他們的職位分別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和正四品的少詹事。

這樣安排也是恰如其分,明初右手為尊,楊溥是王英的上司,把他安排在楊溥左手,錢習禮在右手,表現出禮儀上的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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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兩組,還有第三組。

第三組裡有四個人,這四個人又分為兩個小組。

前面一小組有三位,分別是正五品的左庶子周述、從五品的侍講學士陳循和李時勉,他們三人走在一起。

後面一小組只有一個人,就是謝環。

這一組人物,頗為值得玩味。

周述、陳循、李時勉走在一起,是理所當然,他們都是五品的官職。

關鍵在於謝環。謝環的身份,比較特殊。

謝環任錦衣衛千戶,品級也是五品,那麼他為什麼和前面三人有明顯距離,看上去似乎不是一個級別呢。

因為謝環其實是個畫師。

在明朝,畫畫地位不高,被熟讀孔孟的官員們視為畫工,在他們眼裡,讀書科舉才是正道。沒想到,朱瞻基不光把謝環召到身邊,還將他封為錦衣衛千戶。對朱瞻基來說,這或許很正常。謝環經常在身邊晃來晃去,給封個官職更名正言順一些。幾個御史上疏表示反對,但被朱瞻基駁回。

謝環來參加這個雅集,只是因為善畫而被邀請,並不是他本身職務的原因,而且不同於其他幾位文臣,他的職務是個武職。所以謝環不敢讓自己與文官們同列,只是自覺地隔開一段距離,以示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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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有繪畫的方式。

在《蘭亭雅集》《西園雅集》等雅集圖中,參加者的形象更接近自然狀態,如蘭亭雅集裡,近半數人是背面入畫,還有許多人物是側面、半側面,描繪到正臉的人物不到整體的三分之一,並且大家姿態隨意,或交談、或跪坐、或濯水、或半跪,體現出的是比較愜意的狀態。

《杏園雅集圖》則不同。

在畫面裡,主要人物的形象都很完整,基本都是正面,並且互相間只有衣角的遮擋。大家的姿態也非常端莊,完全不見蘭亭雅集等那種隨意的姿態,或坐或站,表情端重,沒有多餘的動作。

如果把畫中其他部分遮掉,單獨看裡面一個個人物,都可以單獨成為一幅正面的肖像畫。

這樣的形象也和他們的服裝相匹配,畫中人物全部穿著正式的朝服。如果把背景換一下,說他們正在舉行內閣會議,看上去也並無不妥。

區別於之前文人雅集圖的繪製方式,也是杏園雅集圖其中政治意義的體現。

《杏園雅集圖》的政治意義,還通過三楊等人在雅集中的詩文來得以體現。

如楊榮在後序中的文字:

“今聖天子嗣位,海內宴安,民物康阜,而近職朔望休沐,聿循舊章。 予數人者得遂其所適,是皆皇上之賜,圖其事以紀太平之盛,蓋亦宜也。 ”

其他幾人的詩文,也是同樣的風格。

楊溥:願茲春陽輝,遍照覆盆下。

周述:館閣屬休暇,共喜逢明聖。

錢習禮:良辰屬休沐,皆雲荷君恩。

這些詩文,是對皇帝恩賜的感激,對國家太平興盛的歌頌,有著很強的政治意味,這在以前的文人雅集裡並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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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杏園雅集圖》和之前的文人雅集圖有這些不同,是由它的背景決定的。

杏園雅集的背景是正統二年,明朝正處於強盛時期。參與雅集的人物既執朝政之牛耳,又是天下文人之首。這些大臣的身份,使得他們的雅集已不單是傳統意義上的文人雅集,但也不能理解為單純的官員聚會。這樣一幅雅集圖,既要表現出他們的風雅,又要體現他們的身份,這是與之前雅集圖創作上的不同要求。

謝環不愧是位高明的畫家,他在圖中,既保留了賞畫、題詩、鑑古等文人傳統雅集的元素,又通過座次、肖像等細節的轉變,成功地在圖中體現出人物的身份和等級,讓人瞭解他們的文雅集會和雙重身份。官員們既表現得和諧融洽,又以禮自防,大家的心態則是沐浴皇恩,這是《杏園雅集圖》的轉變和創新。

謝環這幅作品,是明朝官員雅集圖的代表作品,成為經典,成為雅集圖的風向標。

從此以後,雅集圖開始被賦予更多政治意義,後世爭相模仿,如弘治十二年時,大臣吳寬等在竹園壽集,也繪製《竹園壽集圖》,吳寬明確在前序中明確表示出對杏園雅集的嚮往:

“坐有善繪事者為錦衣二呂君,屠公援宣德初館閣諸老杏園雅集故事,曰:‘昔有圖,此獨不可圖乎? ”

除了《竹園壽集圖》,弘治十六年,描繪李東陽、劉大夏等人聚會的《甲申十同年圖》;描繪吳寬、李傑等人聚會的《五同會圖》等作品中,受杏園雅集影響的元素也非常明顯(見下圖),地點還是在戶外的園林,五位人物身穿官服,分為兩組,或站或坐,表情端重,明顯可以看出受到《杏園雅集圖》影響的痕跡,在藝術成就上則又不如前者。

明朝官員是如何聚會的?這幅古畫揭示了關鍵信息


《杏園雅集圖》是成功的藝術作品,它意味著雅集圖從傳統的文人雅集圖向官員雅集圖的轉變,在文化意義之外被賦予了更多政治意義。它展現給人們的是畫中人物的關係網絡,展現給大家的是當時的政治生態。

它很好地處理了身居高位的文官們在雅集活動中人物表現 ,既表現出了他們身居高位的政治身份,也體現了他們的領袖文壇的文人情懷,是明朝雅集圖的經典之作,開啟了明朝雅集圖的新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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